【編者按】本文根據上海師范大學虞云國教授在“錢塘公眾歷史講座”的逐字稿整理而成。此講座由浙江大學公眾史學研究中心與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中心合作主辦。原題《<水滸傳>與宋代社會風俗》，現題為編者所擬。因講座內容較多，分五次發布。此系第三節。

宋江一行潛入東京城，七十二回寫他與柴進、燕青私訪東京名妓李師師家：“李師師邀請到一個小小閣兒里，分賓坐定”。八十一回燕青再入京城見李師師時，又寫到這個閣兒：

便請燕青教進里面小閣兒內坐地，安排好細食茶果，殷勤招待。原來李師師家皇帝不時間來，因此上公子王孫富豪子弟誰敢來他家討茶喝。看看天晚，月色朦朧，花香馥郁，蘭麝芬芳。只見道君皇帝引著一個小黃門，扮作白衣秀才，從地道中徑到李師師家后門來。到的閣子里坐下，便教前后關閉了門戶，明晃晃點起燈燭熒煌。

小說里還提到晁蓋家“一處小小閣兒”，七十八回蔡京、高俅上朝前“在侍班閣子里相聚”，這里的閣子、閣兒，指一般的起居房間。《水滸傳》還有一段鬧東京的描寫：

宋江、柴進也上樊樓，尋個閣子坐下，取些酒食肴饌，也在樓上賞燈飲酒。吃不到數杯，只聽得隔壁閣子內有人作歌。宋江聽得，慌忙過來看時，卻是九紋龍史進、沒遮攔穆弘，在閣子內吃的大醉，口吐狂言。

這里講的是另一概念的閣子，指當時酒樓茶肆專設的小間，猶如今天的包房。例如，魯達與史進、李忠在渭州結識，“三人上到潘家酒樓，揀個濟楚閣兒里坐下”。石秀劫法場，也是在大名府酒樓“臨街占個閣兒”，大喝一聲“梁山泊好漢全伙在此”，躍入法場的。小說中寫到的酒樓閣兒最多，偶而也寫到茶肆里閣兒的。第十八回寫緝捕使臣何濤到鄆城縣來捉拿晁蓋，請押司宋江在茶坊里面吃茶說話，宋江知情后找個借口去通風報信：

宋江起身，出得閣兒，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發我還茶錢。”離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

《水滸傳》里的閣子大多指茶館酒樓的包房，這要與宋代城市生活和商業發展聯系起來。舉個例子，“智取大名府”一回就說到翠云樓“樓上樓下，有百十處閣子，終朝鼓樂喧天，每日笙歌聒耳”。這是大地方，再看小地方。西門慶為了收買何九叔，“來到轉角頭一個小酒店里，坐下在閣兒內”，說明類似陽谷縣小縣城里的小酒店，都有閣兒雅座包房。根據流傳下來的圖畫和文獻，可以大體還原宋代閣子的狀況。《清明上河圖》中，東京的酒樓大都是二三層樓，正門面臨大街。其格局一般說來，樓上是閣子，底層是散鋪。

據《東京夢華錄》對一家叫任店的酒樓的記載：

入其門，一直主廊約百余步，南北天井兩廊皆小閣子。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百，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

可見二樓的包房更高檔。南宋杭州的情況也基本如此，有一段南宋臨安三元樓閣兒的描寫，幾乎是東京任店的翻版：

南北兩廊皆濟楚閣兒，穩便坐席，向晚燈燭熒煌，上下相照。濃妝妓女數十，聚于主廊檐面上，以待酒客呼喚，望之宛若神仙。

所以臨安也維持著北宋的格局。據孟元老和吳自牧的觀察，兩宋都城中等規模的酒肆，“俱有庭院廊廡，排列小小穩便閣兒，吊窗之外，花竹掩映，垂簾下幕，隨意命妓歌唱，雖飲宴達旦，亦無厭怠也。”在簾幕低垂閣子里，喚上歌妓伴唱陪笑，酒客自然喝得舒心開懷。

據《武林舊事》，當時臨安的酒樓分私營和官營兩種。其中熙春樓等臨安一等一的私營酒樓，都有十來個小閣子，酒器都是銀制的，以華侈而炫耀身價。每座酒樓“各有私名妓數十輩，皆時裝袨服，巧笑爭妍”，常駐在酒樓里，以供小閣子的酒客隨時點喚，喚作“點花牌”。另一種是官營的。杭州十幾座官辦酒樓，也都有自己的“官名角妓”。當地紈绔子弟“欲買一笑”，就直接到閣子里去點花牌，為了隨心所愿，必須是“親識妓面”，又擔心店老板隱瞞推托，有時還必須“以微利啖之”，塞上點小費。一般說來，無論官辦還是私營，當時稱這些歌姬為“賣客”，算是比較高級的。也有不叫自來的，稱為“擦坐”。還有一種是在各家酒樓茶肆里趕場子的，稱為“趕趁”。《水滸》里金翠蓮遭鎮關西欺凌，到潘家酒樓趕座子，在閣子里演唱時哭哭啼啼，就是趕趁的例子。

為了提高閣子的檔次，經營者會在閣子里擺放插花和字畫等。為了滿足客人在閣子上題詞寫詩的雅興，有的店家還會為閣子特留一方粉墻，所以宋江在潯陽樓上題反詩是有歷史依據的。從宋江等人在隔壁閣子里聽到李逵等人說話喧鬧聲，可以看到，當時閣子的隔音還比較差，但至少還是為客人提供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這是城市經濟發展的表現，也為《水滸傳》提供了故事發展的很多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