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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虞云國:梁山漢子戴花嗎?
【編者按】本文根據上海師范大學虞云國教授在“錢塘公眾歷史講座”的逐字稿整理而成。此講座由浙江大學公眾史學研究中心與杭州市社科院南宋史中心合作主辦。原題《<水滸傳>與宋代社會風俗》,現題為編者所擬。因講座內容較多,分五次發布。此系第四節,介紹兩宋的簪花習俗。
《水滸傳》第七十二回說到:
柴進引著燕青,徑上一個小小酒樓,臨街占個閣子,憑欄望時,見班直人等多從內里出入,幞頭邊各簪翠葉花一朵。……那王班直道:“今上天子慶賀元宵,每人皆賜衣襖一領,翠葉金花一枝。如有宮花錦襖,便能夠入內里去。
《水滸傳》明代版畫中簪花的柴進唐宋兩代,頭上插花不是女性的特權。晚唐有詩人在一次酒席上吟過這樣的詩,“免遭拽盞郎君謔,還被簪花錄事憎”,很明顯這位錄事肯定是男性官員。可見在唐代中后期男子插花是沒問題的。宋代,每逢重大節慶,君臣都有戴花的習慣。宋徽宗是風流皇帝,《東京夢華錄》說他每次出游回宮,都“御裹小帽,簪花乘馬”,從駕的臣僚、儀衛,也都賜花簪戴。詩人姜夔有詩記載朝謁景靈宮后群臣簪花通過御街的壯觀場景:
萬數簪花滿御街,圣人先自景靈回。
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見紅云冉冉來。
有一次,寇準以參知政事入宮侍宴,真宗特賜異花,說“寇準年少,正是戴花吃酒的年歲”。這種賜花,一般的官員領了就自己戴,親王和宰執則由內侍代他們將花插的襆頭上,有時皇帝也讓內侍為寵愛的翰林學士簪花。當時的宮廷戴花分幾種情況。第一種是“生花”,最名貴,如真宗賞賜寇準的便是鮮花。而大多數情況是人造花。人造花又可分為三種:一種是絹花,成本較低,有遼朝使者參加的皇帝生日宴,為向遼使表示節儉,就用這種絹花;第二種是羅帛花色澤艷麗,一般用于春秋兩次宴會;大禮后慶賀、上元游春等,從臣都隨駕出巡,到時有小宴招待,這種場合則賜“滴粉縷金花”,這種人造花以珍巧著稱。
一般官員聚會,也有簪花的風習。這一習俗在當時詩文中也有所見。蘇軾有一次出席友人酒席,曾感嘆道“簾前柳絮驚春晚,頭上花枝奈老何”。東坡晚年,有一次立春簪花,他的侄子打趣道:“伯伯老人,猶簪花耶?”說明當時老人也是會戴花的。另外,黃庭堅也有詞說:“花向老人頭上笑,羞羞,白發簪花不解愁。”從以上情況來看,當時官場交際時簪花是比較普遍的。而官方文化歷來引領著社會習俗的新潮流。宋代官場慶典中簪花的慣例一傳到民間,則不論性別年齡,不論貴賤貧富,甚至不論平日節慶,簪花都已成風氣。有一位劉使君面對鏡中華發,仍填詞道“雖然年老心未老,滿頭花壓巾帽側”,與蘇東坡、黃山谷相比,他可一點都不服老。陳留街上有一個四十來歲的刀鑷工,以做刀鑷所得與七歲的女兒相依度日,“醉飽則簪花,吹長笛,肩女而歸”。聽說這一故事,黃庭堅大加贊賞,懷疑這位刀鑷工是“有道者”,說他“無一朝之憂,而有終身之樂”。通過簪花這一習俗,我們可以了解到當時老百姓更加懂得生活之美。
《水滸》對男子簪花也多有涉及。除了第七十二回“柴進簪花入禁苑,李逵元夜鬧東京”,第十四回描寫阮小五出場時打扮道:“斜戴著一頂破頭巾,鬢邊插朵石榴花”。第四十四回楊雄亮相時,《臨江仙》贊詞也說他“鬢邊愛插翠芙蓉”,戴的是芙蓉花。第七十一回宋江在菊花會上那闋《滿江紅》也說:“頭上盡教添白發,鬢邊不可無黃菊”,可見菊花也是簪戴的花種之一。
石秀從大名府翠云樓跳下去時,頭上的花還在顫動。這種習俗在宋代很普遍。據歐陽修所見,洛陽“春時,城中無貴賤皆插花,雖負擔者亦然”;另據王觀國說,揚州也不論貧富“皆喜戴花”,這里是指芍藥花。據《武林舊事》記載,杭州茉莉花上市,價格頗昂,而當地“婦人簇戴,多至七插,所直數十券,不過供一晌之娛”。人們更喜歡簪戴與觀賞鮮花,引發了誘人的商機,城市中的鮮花供應成為專門的行業。《西湖老人繁勝錄》有一段頗具市場眼光的論述:
城內外家家供養,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梔子花之類,一早賣一萬貫花錢不啻。何以見得?錢塘有百萬人家,一家買一百錢花,便可見也。
到了宋代,種花業也逐漸成為獨立的商業性的新興農業,甚至出現了一種叫做“花戶”或“園戶”的種花專業戶。據《西湖百詠》記載,臨安余杭門外滴水橋北,“河界東西,土脈宜栽花卉,園人工于種接,仰此為業”,馬塍在南宋已經成為臨安城花卉種植基地,“都城之花皆取焉”。而且,有的花戶已經有了自己固定的客戶,這些顧客很有來頭,不愁自己的花賣不出去。有一首《馬塍賣花者》就反映了這一史實:
十里宜春下苑花,濃香染著洞中霞。
采夫移得將何處,擔入宮城許史家。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當時的花卉消費以及戴花習俗。
男子簪花習俗至元代依然盛行。《開詔救忠》是元代一出楊家將雜劇,其中潘仁美在轅門有一句唱詞:
“將花過來,我與兩個副帥簪花飲酒者。”楊七郎恰巧來討救兵,見狀悲憤滿腔道:“天也!我父兄困于番陣,太師在此簪花飲酒,正是幾處笙歌幾處愁也!”
這里說的雖然是宋事,折射的卻是元代的風尚。時至今日,結婚時男子戴花的風習,或許就是唐宋時期男子簪花習俗的遺存。
民國煙標上的“一枝花蔡慶”大家一定還記得,《水滸》里有個大名府的小押獄,“生來愛戴一枝花,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后,他分得的任務是專管行刑的劊子手。以今天的眼光看,滿臉橫肉的劊子手,卻在帽檐上簪著嬌艷可人的一朵鮮花,該是何等相映成趣而令人噴飯!既然男子簪花在宋元時代是一種稀松平常的情況,滿臉橫肉的蔡慶自然有權在鬢邊簪上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就像現在半老徐娘黃臉婆也有權畫眉毛涂口紅那樣稀松平常。黃臉橫肉,關你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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