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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費實習”潛規則:金錢終將取代“公平”嗎?
原創 李厚辰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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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把這個想像為社會的一次自我革新與清理,當企業的實習與項目經驗奇貨可居,需要花幾萬元獲得,他們勢必被認為在未來可以帶來更大的財務收益。這其實是荒唐的,像是一種大價錢的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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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與公正,是一個談不完的話題。甚至說,金錢與公正,幾乎關涉今天所有的話題。
過往我們其實不少談論這個話題,但并不希望能夠洞察這個問題的“本質”,而是試圖從不同的角度,看到公正問題本身的豐富性。
因此,當我們不再簡單地評斷“公正”或“不公正”,而是能夠從細節中找出事件與事件的差異時,我們對公正的理解,也就更能與我們的生活產生真實的關系,不再是一種游戲。
而最近的事件,是畢業求職,申請學校的季節,產生了大量關于和付費項目機會的爭議(付費實習或付費項目機會,即需要付出一定費用來“購買”某個實習崗位或項目機會)。
本來被認為依靠能力和素質爭取的機會,卻摻雜了金錢的要素,從一種最簡單的語義來看,當然是不公平的。
雖然很多讀者已經離開了學校,初級的實習機會和申請學校并非是諸位仍需接觸的事宜,但一種選拔機制是否可以摻雜金錢要素,卻與求職經歷后的諸多事情具有相似之處。所以對這個問題的理解和討論,依然是有所裨益的。
文 | 李厚辰
01.
從一種最簡單的想象說開來
說到金錢事宜參與到選拔過程,我們一般的想象都是,一個德才兼備者,與一個能力欠佳但空有金錢的人之間的爭奪。在這個相差最大的處境中,公正問題可以最明顯地凸顯出來。
但恐怕實際的情況是,爭取一個實習機會或項目的對手,并不是一個無能無德的人,這兩個人的品德與能力會非常類似,他們的最大差別,就在于是否拿出了實習的這筆錢。
不要小看這個想象的區分,因為前者,那個德才兼備者與僅僅有錢者的問題,是個性質的排斥,是錢代替了德才;而后者的區分,卻是個排隊的問題,也就是后者是兩個品質類似的人,這筆實習費用像是排序上的“插隊”。
在真實社會中,面對非常優秀的企業,我們遭遇的,大多數會是后者,你可能會產生一個想法,他們給錢不給錢,其實已經產生了“品德”上的重大差異,一個“行賄者”怎么能夠說和一個尊重規則的人品德一致呢?
這里品德的差異來自于“行賄者”和“尊重規則”的差異想象,這又是另一種細節需要呈現了,這個我們在第三部分詳細去談。
在另一個想象中,這種明顯的不公,也來源于一種卑鄙的共謀,即給出資金的“行賄者”,與接受實習項目資金的“受賄者”的關系,仿佛在這里,實習的資金成為一種純純粹粹的私利。但例如在很多社會實踐的項目機會中,這樣的資金卻并不是基于私利,而是募資困難的公益組織本身獲得運營資金的一種手段。
在這樣的視角中,是否付費社會實踐就具有了至少“可討論”的空間。因此,付費實習與付費社會實踐,并不一定是一種簡單的“無才無德者”的篡奪,也不一定是一種收受賄的私利驅動。
當然,上面舉出的例子,恐怕也不是所有人都認為可以照單全收,例如公益機構以社會實踐的方式充實運營資金,這還不是一個可以輕松接受的情況。
不過正是這樣站在公正邊界上的例子,有助于擴展我們對金錢和公正的認識。
02.
金錢不能買什么
在上一部分的例子中,兩個才德類似者,通過付費的方式決定誰可以獲得實習機會,我稱其為排隊的插隊,從“插隊”的例子中,我們可以找到金錢與公正的張力。
在一個密集的城市中,很多公共品的獲得需要等待,不管這個公共品是一種商品還是服務,其中哪些可以通過付費而插隊,哪些不可以,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一些關鍵的,與公正有關的內容。
最容易接受的,例如迪斯尼游樂設施的排隊,購買Fast Pass服務(快速通行卡)的人,可以在普通隊列外,單獨排一個人數較少的隊伍。例如飛機登機時,購買公務艙或頭等艙的乘客,可以隨時優先插入隊列中,大家不會對此有什么意見。
如果你搶購一張已經客滿的高鐵票,支付一定費用,則可以比其他先于你搶票的人優先搶到車票。甚至在購買汽車時,某些熱銷的車型和顏色,也需要等待,如果可以加價,則可以比其他先購買者優先得到汽車。
類似的例子還有非常非常多,可見在一個消費社會,有非常多的情況下金錢可以突破“先來后到”的自然平等,而獲得一種特殊的權益。
但在當下房屋購買的貸款中,也有一種插隊機制,因為當下的房屋貸款審核,需要非常長的周期,很多人對這個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感到焦慮,因而支付一筆不小的錢,可以大大縮短一個人貸款審判的時間,而其他人,則會因此等待更長的時間。在這個問題上,金錢是否可以插隊,是否就變得有點模糊了呢?
那如果是等待器官移植呢?金錢是否可以插隊,這里面當然有常識,也會被判斷為不可討論的領域,如果金錢可以在器官移植的事項上插隊,那么貧困者將幾乎不可能獲得器官移植。
高考呢?同屬一個分數段的人,在學校提檔后,可以按照類似拍賣的流程,決定例如最后10%的錄取生的順序嗎?我想這也是不能被接受的。
在器官移植和高考的事項中,我們會明顯地發現,當一個公共品與人的生命或生涯攸關的時候,我們是不喜歡金錢介入的,因為這讓基本的生命權與發展權被侵犯。
因此,我們經常發問,“金錢不能買什么?”例如我們可能會簡單地認為,金錢不能購買生命,但其實很多高風險工作,同時也有較高的回報,在這個“工資計算”的過程中,我們已經在為生命估價。
所以,在一個已然被金錢滲透的社會,詢問“金錢不能買什么”是一個意氣用事的問題,問題關鍵從來都是,“金錢不能如何買?”
03.
金錢不能如何買
迪士尼為何需要為Fast Pass設定獨立的排隊通道,設想如果迪士尼將金錢付費的Fast Pass與普通游客混排,并讓Fast Pass頻繁插隊,這件事會混亂到何種地步。
因此,一些更好服務的機場,也會讓優先登機的旅客與持普通票的旅客分開排隊,這甚至是直覺式的安排,不需要額外的思考。
在這里,說明我們接受金錢可以帶來額外優勢,但這樣的名額和機會最好區分開,讓他們成為兩個游戲。
回到付費實習和付費社會實踐的項目中,尤其針對社會實踐項目,如果一個組織在招募志愿者時可以提供一種非付費的額外申請渠道,需要申請者提供特殊的證明,例如證明自己來自相對財力不濟的家庭,則可以以類似“獎學金”的方式參與到項目中。
而實習機會也是如此,例如一個企業的實習機會,可以明確的給出名額分配,共有40個名額,其中20名來自中介機構的推薦,而20名來自社會招聘,這便是個更清晰的游戲。
這里最讓人感到不公的便是規則不清晰的混排,恐怕只有在銀行我們能夠接受例如VIP客戶總是能夠插隊到等待著的前面,畢竟這是一個純粹由金錢發聲的環境。
第二個方面,在付費實習的例子里,我們可以看到中介的重要性,如果一個企業明碼標價,我這里的實習1萬元一名,會顯得非常面目可憎,而一個實習中介機構來賺這筆錢則會擺脫這樣的評判。這就像我們完全可以想象一種商業中介服務,專門出售各種難排的餐飲門店的排隊券,但如果商家自己出售靠前位置的排隊券,就會讓人無法接受。
這里面的道理何在?這就像留學機構總是非常昂貴,但如果大學自身開辦官方高額留學中介,就很難讓人接受。這說明我們對公正問題理解的一個范疇問題,就是規則的公正性并不回溯到整個競爭過程,而就在這個被我們理解的單獨“游戲”內。
我們可以設想奧運會不是一個公平的游戲,各個國家財力不同,能力不同,因此各個運動員接受的賽前準備、訓練、飲食,可以說千差萬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同樣可以說,財力帶來了巨大的優勢。但我們又會認為體育賽事是典型的“公正規則”,則是因為在最終的這個游戲場域中,所有人被一視同仁地對待。
這就是商家不能運營排號銷售,大學本身不能做留學中介,而企業也不能自己從實習機會出售中謀利的原因。我們不會要求一種“全過程”的公正,但在最終的遴選規則上,則需要是公正的。
不過說到這里,你會不會擔憂,好像只要包上一層中介化的操作,一件不公正的事情似乎就掩蓋起來了,這個中介似乎成了一種公正的障眼法,掩蓋著系統性的、真正的不公?我們是否有一種沖動,要廢除一切中介,而換來一個赤裸的公正競賽?
企業實習這回事兒,就算沒有中介,也有朋友、校友的托付,有領導的親屬,有合作伙伴的家人,這樣來看,一個企業將自己的實習生招聘全數包給一個中介完成,摻入了金錢的要素,是否也同樣隔絕了很多人情呢?
這樣的問題同樣可以問,最近教育領域限制校外培訓以尋求公正的想法,廢除了校外培訓,是否有助于實現公正呢?這下所有人都是“不參與培訓者”了,但是,學校與學校之間,師資與師資之間難道沒有巨大差異嗎?很多家庭對校外培訓的需求,正是在用校外培訓來嘗試抹平學校間師資水平和教育水平的差異,在這個意義上,這何嘗不是一個可以帶來正向公正的因素呢?
在這里,我們可以考慮,是要素越少,越單純,則越公平。還是要素間互相的制約,能夠帶來一個更公平的環境。我們給予人群各種不同的救濟方案公平,還是限制一切救濟,讓一個游戲取得一種回溯性的絕對公正比較要緊。
第三個方面,我們可以著重關注公正的對稱和透明,試想下面的四個例子:
1.一個企業明碼標價,實習機會1萬元。
2. 一個企業沒有明確的規則,但在實習生群面時一直話里話外地暗示,“要想得到機會就要舍得付出代價”。
3.一個企業沒有明確的規則,但HR人員私下暗示其中的一個人,我們很想你來,只要你能給1萬元。
4.一個企業沒有明確的規則,但一位求職者私下暗示企業HR,如果你們錄用我,我可以給你1萬元。
這里面當然只有第一種情況是可以接受的,在一種極端的情況下,我們甚至可以想象一個企業讓實習生們自己商議,得出錄用規則,而實習生們商議認為用拍賣制,價高者得是他們得出的最終方法,這不會讓人感到不可理喻。
不管是何種規則,規則本身在選拔者間透明且對稱,是一種公正的方式。“金錢如何買”比“金錢能不能買”是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正義在細節中,而非正義在原則中。
04.
當實習也被赤裸裸地商品化
不過上述的觀點,是否說明我認可企業用工和社會組織招募志愿者時采用售賣機會的方式呢?我想答案會是否定的,不過否定的理由也許不是因為公正。
我們可以讓錢變得顯著起來。一個知名企業的實習經歷,一次fancy的社會實踐,化作簡歷上的幾行字,售價從一萬到幾萬元不等。
他促使一個求職者或申請者,尤其是一個無力支付這樣費用的人思考,我將如何證明我自己,在名頭與符號之外,我可以如何證明自己。
他也促使一個次優的企業開始思考,我該如何招攬到更優秀的人才,我可以如何呈現一份工作的價值,它是更便宜?更尊重人?還是有更大的成長收益?
請把這個想像為社會的一次自我革新與清理,當企業的實習與項目經驗奇貨可居,需要花幾萬元獲得,他們勢必被認為在未來可以帶來更大的財務收益。這其實是荒唐的,像是一種大價錢的賭博。但一件事越是赤裸裸地商品化,也代表對其本身可信度的削減(例如iF紅點獎的商業化運作)。
這是某種金錢的邏輯,那些距離金錢最近的,最直接的,勢必會受到短期利益的蠱惑,價值被夸張地高估,你完全可以把這個當作整個社會對“知名企業名頭”和“Fancy實踐經歷”的一次發狂的炒作。
這可以是完全公正的,可公正的炒作依然是炒作。
不過再發瘋的炒作,導致這種短期價值因為其價格太高,對很多人已經關上大門時,卻往往逼迫他們走向對真正重要問題的回歸。在那些耀眼的東西在金錢腐蝕中漸漸黯淡時,一個追逐名頭無望的年輕人開始真正思考如何證明自己的能力,以及一個企業開始思考如何超越符號和名頭吸引人才。
而價值也就在此回歸,這是一種進步的機會。不過也決不把這個當作一種自動的進步,我們也可以在這個地方徹底絕望沉淪。所以我們發現,公正是個次要問題,我們看重什么,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這個問題才值得反復咀嚼玩味,而現在正是個好時候。
*本文原名《付費實習與付費實踐項目中的公正與重要性》,聲明:文章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不代表看理想平臺立場,歡迎提供不同意見的討論。
文章圖片來自《芝加哥七君子審判》《未生》,編輯:汁兒。
原標題:《“付費實習”潛規則:金錢終將取代“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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