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雞神 X博士

編輯：素卡 策劃：涅瓦

劉華強，是現在B站最火的男人。

這名身穿黑色夾克，頭留圓寸，拿著大砍刀對著西瓜一頓猛沖的男人，就是華強。

華強買瓜，短短兩分鐘的原片段，在B站上，重新刮起了總計幾十個小時的鬼畜旋風。

騎著小摩托、問瓜保熟否、尋找吸鐵石等片段，足以構成了一個龐大的“華強買瓜宇宙”。

但我總覺得它來得太突然，就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硬邦邦。

為了詳細了解《征服》的各種細節，我專門拜訪了《征服》的牛逼大導演高群書，并與他深入友好地聊了聊。

高群書，何許人也？

中國導演，畢業于河北大學新聞系，擅長執導警匪片，曾獲得過第15屆上海電影節最佳導演獎，代表作有《征服》《風聲》《神探亨特張》。

可以說，高群書是一個思維極其縝密、資料選擇十分考據克制、敘述邏輯非常貼合生活的“力、智、敏”三修大導演。

“華強買瓜”的經典橋段出自于他2003執導的電視劇《征服》的第8集。

劉華強怒砍瓜攤老板，前因是劉華強當時回家給女兒過生日，前妻買了個瓜不僅缺斤少兩，而且質量不好。于是，為了報復，劉華強第二天就騎上車去找瓜攤小販了。

但買瓜的故事，其實只占全劇的很小一部分。

縱觀全劇，講的主要是20世紀90年代河北石家莊的警匪故事。

《征服》基本是圍繞著黑惡勢力間的斗爭和主角劉華強的復仇路線，呈現出當時一整個黑色、堅硬又殘酷的生態。

關于瓜攤的各種細節，高導告訴我們一句真理：

“再牛的編劇也編不過生活。”

·高分大片《我不是藥神》和《熔爐》，講的就是真實發生的故事。

劉華強買瓜的情節看似頗有些黑色幽默，但其實這些橋段，就來源于高導對真實市民生活的細節、刑事案件的邊角的使用。

畢竟這個橋段確實就是一個簡單的生活片段，值得討論的要素有三樣：摩托車、西瓜和吸鐵石。

起初，劉華強騎著摩托車來，儼然一副小市民的樣子，絲毫沒有黑幫老大的風范。

這其實是高導有意為之，因為他就是要顯示出華強一介平民的身份。

一方面，想體現劉華強去尋釁滋事，也是一種十分自然的狀態，好像這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劉華強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他想去犯事，就要盡量選擇最不引人注目、最具有機動性的出行方式。

摩托車的道具選擇，也十分值得說道。

高導說，大家看多了《古惑仔》之類的香港黑道片，以為黑幫一上來就是一群小青年露著鮮肉打打殺殺；看多了美國黑道片，總覺得黑幫大佬出門就是西裝革履、開著豪車。

但真實的中國黑惡勢力十分狡猾、十分隱秘，如果他不被抓住，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是如此兇狠。

·“張君案”主角張君

高導告訴我們，劉華強其實不算是黑社會，而是一個黑惡勢力，因為劉華強并沒有嚴格的組織能力。

如果是正統的黑幫，那首先得滿足三樣：組織、綱領和經濟基礎。

這些華強并沒有完善的配置，加之處于打黑的年代，撐起來全靠他為人夠狠。

看起來，華強就是一個普通男人，騎的就是一輛小車，過的就是這樣的普通生活。

而當有這么一個人前來買瓜的時候，瓜老板還以為華強是個小菜兒，打算狠狠薅他一筆錢。

結果卻被華強識破詭計，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瓜老板痛不欲生。

此場景正好也被華強的同學看見，隨后也成了一條線索。

瓜攤也成為“圣地”，有網友找到它的具體位置，就在石家莊維明大街工農路交叉口東南五十米左右處。

·來源：B站用戶@HBK-Robin

然而這在當時也是巧合，因為其他地方的瓜攤老板不愿意讓劇組去取景，情急之下，劇組里的美工就給了一位瓜攤老板一點錢，借用了他的攤子。

西瓜攤里，抓人的細節還有粘在秤砣底的吸鐵石。

有人看到吸鐵石這么大，覺得不真實，正常人哪用這么大塊的磁鐵。

但實際上，高導告訴我們，這一靈感來源，是當時石家莊小攤販慣用的缺斤少兩小伎倆，直到現在還能偶爾看到。

難道吸鐵石就是瓜攤自帶的么？非也，其實都是道具組自己做的，甚至后面的土槍，也是手工DIY的。當時高導極力囑咐道具師，一定要做得簡陋、粗糙，才能反映當時的真實黑惡勢力的生活狀況。

這種操作被高導高度精簡為兩個字：生活。

小摩托、西瓜攤、吸鐵石……看似格局小、隨意、粗糙，但它就是生活，沒有任何修飾。

生活，除了有真實的場景外，還要有真實的人物細節。

高導告訴我們，演瓜攤老板的演員叫李廣奇，他原本是個戲曲演員。平時臉上涂抹多了化妝用品，皮膚保養較差，看起來十分粗糙，加上面露橫肉，看起來極像一個地方惡霸。

孫紅雷也不用多說，他買瓜時四處張望，逃跑時也不忘回頭，和老板對峙時不怒自威的神色，也受到了好評。

他們極具現實感的演技并非來源于天賦，而幾乎是被高導調教出來的。

高導在詳細分析了劇本后，最后選擇了孫紅雷來飾演主角劉華強。

為什么是孫紅雷？

高導說，當時在中國，有所謂“黑社會氣質”的演員并不多，最先可能會考慮到香港的那一撥人。但碰巧高導看到了一個錄像帶，里面的戲一直沒播出來，而孫紅雷在里面正好演的就是小角色。

高導一下就相中了，覺得還不錯。要知道，當時的孫紅雷還沒啥名氣，但是他身上已經隱約流出了黑幫老大的表演氣質。

·1999年，孫紅雷在《沒完沒了》里飾演酒駕人，當時在跑龍套。

然而在不太熟悉內容的情況下，孫紅雷一開始根本就沒有黑惡勢力的感覺，反倒像個小痞子。

劉華強這個角色，在劇里有很多很細微的動作或神態，比如做完事情后會撓撓腦袋；嗑大了或難受時就會搖頭晃腦；平時盯人的眼神，讓他就像潛藏在陰影里蓄勢待發的獵人一般。

高導讓孫紅雷做的就是要保留角色的真實感，讓他自然發揮。所以就得尊重原型，尊重生活。

于是高導想來想去，決定用《這個殺手不太冷》來啟迪演員。他當時就對孫紅雷說，要成為老大，就得思考什么叫老大——“老大就是在要動的時候，不能亂動，但是也不是不動。”

有意思的是，《征服》里也出現過大家一起看這個電影的橋段，也算是一個連接劇里劇外的線索。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這場買瓜戲是參考了《這個殺手不太冷》里的買菜場面

許多觀眾至今仍對《征服》記憶猶新。它在當時可是火遍華北，河北衛視幾乎每年都重播，現在豆瓣評分它也仍然保持在9.1分。

但高導卻告訴我們，《征服》一開始并不被看好。

當時的他其實早早寫完了《征服》的劇本，但卻因為拿出來的時候太晚，又趕上當時掃黑題材警匪片大規模出現，所以投資方就覺得故事已略為老套，不太想投資。

《征服》劇組頭一次遇到了大問題：窮。

當時的《征服》劇組相對較窮，所以高導盡量控制成本之余，也會選擇最精品的素材。

這時的高導，其實就是在戴著腳鐐跳舞。

比如《征服》的音樂選擇十分經典，一聽到就能令人血脈僨張，讓人知道劉華強又出馬了。

但高導當時的思考是，他找不起好幾萬的作曲家，只能湊出2萬元去選購一些已經做好的罐頭音樂。

正是在這種左右為難的情況下，反而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劉華強登場的ＢＧＭ成為一代經典。

而在找演員上面，一方面出于成本考慮，另一方面出于真實感考慮，高導沒有選擇請頂流大牌演員，而更多的是去尋找有氣質的小演員。

比如肥頭大耳的宋老虎、第一集就被抓的趙小軍……

演這些痞子形象的并非全是專業演員，當時拍戲的還有一批是流氓混混。

高導說，基本每兩人中就有一個不是專業的演員。

拿宋老虎來說，扮演他的人叫馬小明，是《征服》劇組在拍攝的時候意外碰上的。

當時馬小明正在找砍傷侄子的倆人，所以出門時都帶著斧子。劇組了解了情況后，覺得讓他做演員可行。

安排上后，高導讓他們真正融入角色中。他們基本上在一來一回的對話中就熟悉了角色，放松時就發揮得特好。

除了找真流氓之外，為了得到更強烈、真實的沖突感，高導也找了真警察。

《征服》中，有一個在甕村場景，房間里有三個扮成農民工的警察，而這三人在現實中真的是警察。

圍繞著警察和匪徒的事件很多，除了日常、平淡的劇情之外，《征服》也有戲劇性的場景。比如說封飆跑路一幕，不帶壞掉的刮胡刀情有可原，帶洗面奶尚能理解，但他明明是個光頭，逃跑時卻還帶了洗發水。

這種像是精心安排過的情節，其實就是過往刑事人員發生過的例子。

《征服》的劇情，很大一部分就是根據各種服刑人員、警察、市民的采訪材料編織出來的。

高導秉持“再牛逼的編劇也編不過生活”的信條，認為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往往就是最有力、最有戲劇性的。

高導采訪的警察和罪犯多了去了，所以劇里人物所呈現出來的沖突，其實與現實生活中發生的別無二致。

黑老大劉華強的原型就是當年石家莊知名地頭蛇張寶林，挨個“問候”仇人就只是因為弟弟被打了。

此外，1999年7月，張寶林的團伙還陸續用獵槍打死了好幾個人，并在石家莊當地引起巨大的關注。公安局也迅速成立專案組，最后發現張寶林此舉屬于仇殺。警方隨后行動，上百名軍警包圍了張寶林的住處并實施了抓捕。

2001年4月，張寶林被槍決。石家莊的黑社會時代暫時落幕。

兩年后，《征服》橫空出世，又讓大家想起那個打擊黑勢力的時代。

《征服》這個片，就是中國版的《教父》。

高導對此非常贊同，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教父》里的黑社會就是新一代革老一代的命，是新舊秩序的沖突。

然而在中國，劉華強則是野生的，他沒有非常大的權力和欲望，他用自己的方式讓所有人都進入一個新的秩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劉華強就是火影世界里想要“創造一個有琳的世界”的宇智波帶土。

是企圖一個響指消滅半數生命體來恢復宇宙生機的滅霸。

是希望通過傳火來讓世界繼續保持光明的主角灰燼。

他們都是通過一種有些非義的手段來試圖延續自己舊念中所謂的秩序。

對秩序的極力維護，投影在細節上，就是處處較真。

比如說劉華強出門穿黑夾克，顯低調，砍人順暢；談事情時穿中山裝，顯正式；打電話掰電話卡，讓前妻記號碼不要記在紙上……每一處細節都不得不讓人感嘆其心思之縝密。

等這些事情搞定了，劉華強看起來是給弟弟報仇了，但實際上卻是以一人之力讓舊世界重新洗牌了。

這種鏟除黑惡勢力題材的警匪片，往往到最后給人們的教育意義是巨大的而又深刻的。

時代的獨特性，并不是只有這部劇才能反映。

高導拍的《中國大案錄》《命案十三宗》《蛻變》《權力場》等，也都很深刻地呈現出當時中國反黑反腐的工作。

現在，高導正在準備即將上映的新片——《三叉戟》，講的是三個警察“老炮”在快退休的時候被卷入一場金融犯罪的事件。

在風云變幻的時代，警匪間的斗智斗勇或許會越來越新式，然而過往直面群兇的場面，也不會讓人忘記，因為這些事件一直都與老百姓的真實生活捆綁在一起。

而在這個大背景之下，劉華強其實只是這個時代下某個側面的人物，或許一陣旋風刮來，他就毫無蹤影了。

他看似始于《征服》，但其實是始于老百姓。

最偉大的作品，只會從人民群眾中來。

設計/視覺 Elaine

原標題：《劉華強買瓜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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