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當青島實驗學校落地青島市高新區時，其作為青島中學項目的一部分，曾被寄予厚望：不僅要疏解青島北岸的教育資源，還意在打造青島的教育名片。

作為一所九年一貫制的公辦學校，青島實驗學校由青島市教育局主管，同時，又倚靠著走在全國教改前沿的北京十一學校的強力支持，實行小班化教學，提倡素質教育。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所學校吸引著大批年輕家長來到高新區就業、落戶和安家。

吳玫就是其中一個。2018年，她的兒子豆豆剛滿3歲，她和丈夫李磊拿出所有積蓄，又向親戚拆借了幾十萬，勉強湊齊了首付，在高新區買下一套房子。李磊還辭掉了原本在市區的工作，帶著兒子一起落戶、積分。

一切都是為了上學做準備。

正因如此，當吳玫看到青島實驗學校7月5日公布的2021年報名一年級學生積分公示時，她覺得豆豆進青島實驗應該“穩”了。一個半月前，該校對外發布的招生工作簡章明確，今年將按照積分政策計劃招收小學一年級學生360名。豆豆的積分排名恰好在計劃范圍之內。

然而，四天之后，青島實驗正式公布招生錄取名單時卻稱，只有前200名學生進入本部上學，其余271名（編者注：超出積分排位360名的部分為擴招）未來將被安置在北校區，北校區建成之前，9月開學將暫時在過渡校區入學。

7月5日，青島實驗學校公布的錄取名單，其中只有200人進入本部學習

家長們循著校方給出的地址找去，卻發現所謂的過渡校區竟是一棟尚未完工的公寓樓。

“教育局說是學校方不接收這些合規學生，學校又說，一切聽教育局安排。”吳玫告訴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距離開學僅剩一月，豆豆還在等待著他的錄取通知書。

7月30日上午，澎湃新聞多次電話聯系青島實驗學校校長、青島市教育局和高新區管委會，均未獲回音。為何青島實驗學校的招生安排頻繁變動，原因還尚不明。

買房、落戶、換工作為了孩子上學

吳玫是青島膠南人，丈夫李磊老家遠在東北，自打2015年他們的兒子豆豆出生，吳玫就盤算著要為孩子買一個學區房。

公開資料顯示，青島實驗學校于2015年底落成，是一所九年一貫制的公辦學校，由青島市教育局主管。和其他公辦學校不同，青島實驗背靠青島中學，施行小班化教學。值得一提的是，青島中學引入了北京十一學校合作辦學，聘請知名教育改革家李希貴擔任校長。

據彼時媒體報道，青島中學項目系市級重點公共服務項目，總投資約19.6億元。項目辦學分三部分，一是九年一貫制的公辦青島實驗學校，二是混合制辦學的青島中學，三是幼兒園部。按照規劃，青島實驗學校將建設小學48個班，初中24個班，每班25名學生。

高新區規劃分局相關責任人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曾表示，青島中學項目的建設除了疏解北岸的一些教育資源外，也是為了打造一張青島的教育名片。

“面向孩子未來的教育”，這一理念觸動了吳玫。

2018年底，吳玫和李磊拿出小家庭的全部積蓄，又向親戚拆借了幾十萬，湊了70萬元首付，在高新區買下一套98平米、總價160萬的住宅，月供房貸5000元。不僅如此，李磊還將原本市區的外企工作換到了高新區。產證下來后，他趕緊把自己和兒子的戶口遷了進去，開始為上學提前積分。

和吳玫一樣的家長不在少數。早在2015年，徐嬌就在距離青島實驗學校3公里的地方置了業，“當時高新區還是一片鹽堿地，非常荒涼。”可為了孩子的教育，她幾乎沒有猶豫，看房第二天就把定金交了。同年，徐嬌的孩子出生，四年后，她把戶口從城陽區遷到了高新區。

徐嬌說，遷戶口之前，她農村的老家也正面臨拆遷、股權分配等機會，但為了孩子能在高新區上學，她統統都放棄了。一切的努力都奔著孩子上學而去。

今年5月17日，青島市教育局和青島實驗學校分別在其官方公眾號上發布今年度的一年級招生工作簡章，明確了2021年青島實驗學校將按照積分政策計劃招收小學一年級學生360名，按照批次、志愿、積分排序確定入學名單。

豆豆報名時候的系統截圖

澎湃新聞查閱招生簡章發現，排在第一批次的適齡兒童須符合房產證和戶口本“兩證齊全”的條件，豆豆剛好符合。吳玫說，青島實驗學校去年招收了320名一年級新生，積分公示的最低錄取線是45分，而豆豆的積分約在65分上下，如不出現意外，大概率是能錄取的。

青島實驗學校5月17日公布的招生簡章

隨后，吳玫和徐嬌等人按照正常程序為子女報了名。7月5日，青島實驗學校微信公眾號發布了2021年報名一年級學生積分公示，豆豆等人均在前360名之列。看到公示名單的那刻，吳玫覺得一家人幾年的努力總算沒有落空。

然而，4天后學校公示的錄取名單，卻將欣喜瞬間澆滅。7月9日，青島實驗學校微信公眾號發布一年級招生錄取名單顯示，今年共錄取一年級新生471名，其中學校本部只接收200名，其他的160名和擴招的111名安置在“北校區”。

北校區在哪兒？吳玫從未聽說，校方也從未在此前的招生宣傳中提及。澎湃新聞注意到，前述錄取名單公示中，校方還對北校區做了說明，稱北校區計劃在高新區中片區的北部區進行建設，學校建成之前，學生暫時在過渡校區上學。

過渡校區是一棟未竣工的公寓樓

按照校方給出的地址，徐嬌和憂慮的家長們在名單公布當天就一同趕往過渡校區打探，可眼前只是一座尚未完工的公寓樓。

家長們拍攝的現場照片顯示，截至7月9日，公寓樓的墻壁尚未粉刷，房間的布局也并非教室的模樣，上下樓梯處沒有足夠的轉身空間。

“在建的公寓樓怎么能承擔教學功能？”吳玫幾近崩潰，更何況，她們之所以選擇青島實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在學校本部共享青島中學的硬件設施。

學生家長在校方安排的過渡校區拍攝的畫面，實為尚未竣工的公寓樓 

公開資料顯示，青島中學的教室設計采用了按照學科分類的新穎方法，不僅有傳統分科的語數外教室等，還設有特色學科專用教室，例如：科學活動室、戲劇教室、舞蹈排練廳、聲樂教室、陶藝教室等。

7月10日，青島市教育局、青島市信訪局、高新區管委和青島實驗學校管理方北京十一學校負責人四方協商，直到7月11日凌晨1點30分達成初步意見。

吳玫拍攝的視頻顯示，11日凌晨，青島市教育局領導曾對家長們表示，將取消北校區安置方案，全部安置青島實驗學校就讀，家長們可于12日上午九點到學校領取入學通知書。

可一天之后，承諾又變了卦。12日上午，當家長們帶著孩子前往學校領取入學通知書時，卻又被告知領取時間推遲至7月14日。捱到了周三上午，校方又向家長們發去緊急通知，稱錄取通知書將通過快遞方式寄送到家。

7月12日至7月14日，青島實驗學校連發兩次通知，延遲錄取通知書領取時間 

直到14日下午，高新區管委會發布正式通報，宣告此前的四方承諾取消，原本安置到青島實驗“北校區”的學生將轉至在建的青島五十八中高新區分校。

該份通報顯示，這一決定由高新區管委會和青島市教育局協商決定，為了讓居民有學可上，調整了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的辦學范圍，增加九年一貫制學段，擴大為十二年制學校。

然而，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尚未落成。通報稱，271名一年級新生秋季學期就讀于過渡校區的地址將另行通知。

7月14日，高新區管委會發布通告，稱將271名孩子安置到在建的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就讀 

澎湃新聞注意到，該份通報結尾還寫道，青島高新區管委、青島市教育局、北京十一學校合作協議細節正在研究中，三方達成一致后將于近日簽訂協議。

答復一變再變，家長們找到相關部門要求按青島實驗學校的招生簡章執行，將被錄取的孩子全部招入本部就學。

因為事到如今，調劑也沒有了可能。徐嬌說，她原本在青島市區還有一處房產，但時間已到7月中下旬，幾乎所有的學校都已經結束了錄取工作。

天平的兩端：逐年擴招vs小班化教學

澎湃新聞注意到，青島實驗自從2018年以來的一年級新生錄取人數分別為280人、300人和320人，均呈現逐年上漲的趨勢。

一名青島實驗學校在校生家長向澎湃新聞透露，2015年底，學校開辦之初，青島市教育局曾和北京十一學校簽訂了為期五年的辦學協議，當時制訂的辦學協議，對學校總學位做出規定，小學階段約為1400個，每個班25人制，每一屆計劃200人，“以去年招收的320為例，雖然超出了25人的班額，但學校也想辦法接收了，但經過這幾年，規定的學位已經快用完了。”

辦學協議的五年之期，在今年，恰好也走到了期滿之日。

事實上，在2021年新生招錄開始之前，關于是否擴招和堅持小班化教學的矛盾就已經在青島實驗校園內引發風波。

該在校生家長告訴澎湃新聞，青島實驗的教學氛圍輕松，教學理念和課程設計都前衛而有特色，“它在提倡素質教育的同時，學生成績也令人滿意，這是家長所期望的，這也是這兩年報名的人越來越多的原因。”

但他也表示，擴招無疑會稀釋一部分教學資源，小班化教學將不復存在。早在今年五月，青島實驗家委會就曾和校方開展座談，提出了希望學校堅持小班教學的意見。

一頭是逐年增長的適齡兒童人數和入學壓力，另一頭又是管理方堅持的教育理念和在校生家長的期盼。2021屆的新生就這樣被卷入了兩頭拉扯之中。

除素質教育特色之外，今年青島市中考分數線公布后，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的錄取利好，也吸引了一波在小學高年級階段為孩子轉學的家長。

澎湃新聞查詢發現，2021年，青島五十八中在本部、高新校區、西海岸分校同步招生，本部面向四區和高新區招收15個班，高新校區以自主招生方式招收6個班。

最終的錄取分數線顯示，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面向高新區、紅島、河套招收的A類自招班錄取分數線為284分，與青島五十八中本部普通班的錄取分324分整整相差了40分。

吳玫說，正因如此，一些高年級學生家長也想讓孩子轉入青島實驗學校，以便在中考有優勢，能順利進入青島五十八中高新校區。這一說法也得到了在校生家長的證實。

但轉校生人數具體有多少？目前仍不得而知。澎湃新聞注意到，青島實驗學校曾在7月15日發布通知，稱結合高新區小學一年級新生錄取工作進展情況，其他年級轉學公告將于8月10日發布，轉學安置也將根據報名情況在高新區統籌安排。

7月15日，青島實驗學校發布的關于轉學生錄取情況通知，稱該名單將于8月10日公布。 

吳玫表示，相比轉學生，此前已公示被錄取的一年級新生更有資格進入青島實驗本部就讀，“轉學繞開了積分政策，可我們這些家長是幾年前就把房子買到了這里，也落了戶。”

在徐嬌看來，青島市教育局和校方在事前沒有根據適齡兒數量和分布狀況，合理確定每所學校接收學生的區域范圍，造成了孩子們目前“無學可上”的困境。

澎湃新聞注意到，早在今年三月，山東省教育廳就發布了關于做好2021年義務教育招生入學工作的通知，明確提到應科學劃定公辦學校招生區域，各地要認真測算域內適齡入學人口數量，科學劃分學校招生片區范圍，“對于招生片區范圍有調整的，要廣泛聽取群眾意見建議，提前進行研判分析，綜合制定工作方案預案，合理引導群眾預期。”

7月30日上午，澎湃新聞多次電話聯系青島實驗學校校長高仁輝、青島市教育局副局長姜林和高新區管委會主任黃迪勇，均未有回音。其中，青島市教育局副局長姜林短信回復稱，他正在開會。

在為孩子爭取上學機會的大半個月里，吳玫有過幾次情緒崩潰的時刻，但在孩子面前，她和李磊裝作無事。“我也許對教育局和學校來說，少收一個孩子無關痛癢，但對我們每個家庭來說，這個孩子就是我們的全部。”

（為保護采訪對象隱私，文中吳玫、豆豆、徐嬌、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