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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廳|德國萊比錫的“反法西斯行動”:陣地戰和文化圈
隨著難民浪潮涌入,“愛國歐洲人反對西方國家穆斯林化運動”(Pegida)又重新活躍起來。近日,萊比錫市民反對西方國家穆斯林化(Legida)聚集了超過600人參與游行,表示對難民接收和安置問題的不滿。隊伍中,有示威者向警察扔酒瓶和爆竹,造成警方人員受傷。另一邊,約2000人組成反對Legida游行(Gegendemo),他們打出“反法西斯行動”(Antifaschitiche Aktion)的旗幟,高呼“反對新納粹、反對種族主義”。其中,有人試圖沖破警戒,攔截對方隊伍。警方不得不使用高壓水槍,防止兩邊隊伍產生沖突。
Antifa對城市區域的占領
什么是“反法西斯行動”?
簡稱Antifa的“反法西斯行動”,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德國。當時,Antifa行動主要是保護受新納粹襲擊的外國移民,破壞當時鼓吹種族主義的極右黨派德國國家民主黨(NPD)的組織活動。兩德統一后,為了抵制新納粹復興,Antifa各個小組在占屋運動(Hausbesetzen)的風潮下,興起了自治主義運動(Autonomen-Bewegung)。他們聚集起來占據一些城市的街區,如在柏林的Kreuzberg、漢堡的St.Pauli、萊比錫的Connewitz,以便長期對抗當地極端右翼組織。同時,部分激進的Antifa組織形成了自治團體(Autonomen),他們承認,暴力是抗爭的必要手段,游行中試圖沖破警戒的,就是這些身著黑衣的自治團體成員。
反法西斯行動的Logo。
那么,Antifa組織為何將自詡“民族捍衛者”的Pegida視作種族主義?
Pegida于去年底在德累斯頓興起。其組織者聲稱不是煽動種族主義,而是擔心德國將受到穆斯林極端主義威脅。當時的口號主要是媒體欺騙公眾(Lügenpresse),以此聚集了許多想借機表達主流聲音之外的政治異見的民眾。現在,Legida游行唱起了德國國歌,高呼“團結起來捍衛德國”。左翼政治活動家尤麗安娜·內格爾指出,此刻的示威,只會煽動民眾對難民的恐懼和仇外情緒,Legida的襲警事件則暴露了他們的本來面目——右翼流氓和新納粹組織。
針對難民的暴力襲擊幾乎每天都在德國發生。其中超過60%發生在萊比錫市所在的薩克森州。薩克森州警方表示,近一個月以來,焚燒難民避難所、攻擊難民的事件已超過去年總量,主要發生在大城市周邊和小城鎮。除了右翼極端組織成員,很多是初犯,他們自稱,作案是想表達不歡迎難民的民意。
面對隨難民遷入而來的仇外情緒蔓延和暴力事件的激增,Antifa行動打起了陣地戰。萊比錫市的Connewitz區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就是德國東部反法西斯陣地戰的主要根據地。
現居Connewitz的凱·多林先生回憶到,兩德合并后,原民主德國各州體制改革緩慢、經濟滯后,很多小城市街頭處于近乎無政府主義狀態。市場經濟的沖擊讓仇外情緒在一部分人中蔓延。新納粹在這個時候復興并有組織地行動。多林先生和他朋克組織的同伴響應Antifa行動,在街頭與新納粹對抗。但仇外暴力事件還是不斷發生。1992年,在多林先生的家鄉,原東德地區北部的羅斯托克市(Rostock-Lichtenhagen),發生了德國戰后最嚴重的仇外事件,新納粹縱火焚燒了居住著150名越南難民的宿舍,這震驚并觸動了多林先生。為了加入更廣大的Antifa陣營,多林先生和同伴從北部移居柏林。
1998年,新納粹在薩克森州府德累斯頓發起人數龐大的游行。周邊的Antifa行動小組移居到鄰城萊比錫,加入這里的自治團體,以便長期和新納粹對抗。多林先生也是在這個背景下搬到萊比錫市南部的Connewitz區。現在一家舊書店工作的多林先生已經年過四十,仍保持著當年作為自治團體一員時黑衣黑帽的著裝習慣。
Antifa如今的表達方式
現在的Connewitz區,仍是自治團體組織和策劃行動的地方,由于自治團體會采取暴力手段,他們被德國聯邦安全局列為觀察對象。去年,市政府為加強管制,在Connewitz新建區派出所并增設公共場所攝像頭,此舉遭到Connewitz居民的示威抗議。對于自治團體采用暴力的問題,Connewitz區唯一參與薩克森州議會的左翼政治活動家尤麗安娜·內格爾女士說,自治團體雖然會采用極端行為,但并不以暴力攻擊人,而是破壞暴力——這和極右組織有本質區別。
其實,自治團體如今的表達方式要溫和許多,只有在新納粹或Peigida游行活動時,他們會以直接的暴力方式面對,比如去扔石子、打游擊,而更多時候,自治團體會用涂鴉等軟性手段表達意見。比如,8月底,自治團體向德國選擇黨(AfD)的辦公樓墻上潑灑彩色油漆,當時,德國選擇黨正在策劃反對難民政策的游行活動。自治團體只是試圖通過更有效的方式,引起政府和媒體對許多緊迫問題的注意。自治團體成員會在城市各角落和周邊小城鎮巡視,哪里能看到寫有“Antifa Zone”的涂鴉,就說明那里會有自治團體成員出沒,這是他們警告新納粹的方式。
涂鴉不僅會出現在政黨大樓上,甚至還曾在Connewitz區的Burger King飯店墻外出現。當Burger King這樣的大型連鎖快餐店進駐Connewitz區一條核心大街Karli上時,自治團體成員(以及極端左派)感到,他們生活的、有自身政治色彩的街區被資本的商業化。確實,隨著泛左翼亞文化成為一種標簽,向往跳脫體制過另類生活的年輕中產紛紛把家搬至此區,使Karli街周邊地價上漲。涂鴉就是他們表達維護自己街區文化獨立性的意愿的方式。
Connewitz街區居民的政治態度不只是在涂鴉當中,還展現在每個個體的衣著、發型到紋身上,有的朋克,有的嬉皮,有的印著refugees welcome(歡迎難民)圖案,或是采用帶有Antifa logo的紋身。這里的居民雖然不全是自治團體成員,但Antifa的政治光譜從反法西斯、反納粹、反民族主義,擴展到無政府主義——他們反對以德意志為名的帝國主義者(Antideutschen und Antiimperialisten),甚至不滿警察、軍隊等國家暴力機關——居民們或多或少都抱有這樣的政治態度,這就形成了數量可觀的泛左翼亞文化圈和文化產業。
從Antifa到泛左翼亞文化產業
專門研究極端政治團體的政治學學者埃卡德·耶瑟教授提到一個有趣的現象,極端左派組織活躍在有綜合性大學的大城市,而在僅有專科院校的城市則很難見到。由此推測,這些城市聚集了這樣一個群體,他們有機會接受高校教育,而經濟壓力相對較少,這個群體更容易受到泛左翼亞文化(linke Subkultur)的影響,這為極端左翼組織的活躍提供了庇護。
在萊比錫城南的Südvorstadt區和西南的Plagwitz區,集中居住大學生、藝術家,以及選擇購買有機食品和獨立品牌的新興城市中產。他們提倡相不同于主流、另類的(alternative)更為多元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包括嬉皮、雅皮士精神、獨立音樂、素食主義、同性戀權利和家庭多元化。這里的酒吧和Live House,因其舉辦的演出都是傾向左翼和獨立音樂,自身就是很多Connewitz區年輕居民的精神大本營。處于該區的萊比錫展覽館舊址也被利用起來,用于每周末舉行二手集市,和一些創意市集,比如Vegan(嚴格素食主義)市集上,不吃包括蛋奶在內的任何動物相關產品的嚴格素食主義者,會賣自制的大豆“香腸”、大豆冰淇淋等等。這些種種可以細分很多不同分支的、選擇另類生活的人群是反Legida游行的主要參與者,會在街頭組織義演為難民捐贈,這為萊比錫市的Antifa贏得了更為廣泛的陣營。
Connewitz的青年活動俱樂部Conne Island。90年代就舉辦各種硬核、朋克風格的獨立音樂演出,是極端左翼和青年、另類文化的活動中心。
外來移民和難民的城市地形圖
如前面所說的,正是由于更多城市新生代選擇居住在這些文化更為多元和包容的城區,這里的房租價格被抬高很多。這些街區所崇尚的有機農產品、抵制大工業生產的獨立手工制作店鋪,都意味著高出比普通超市幾倍的日常消費,因為不是大工業生產,大豆在德國也并不便宜,Vegan的食物都會貴出2-3倍,比如,一根普通烤香腸1.8歐元,而Vegan集會上的Vegan“香腸”會賣到5歐元。這使得外來務工人群——不論來自附近小城鎮,還是經濟落后國家——都難以把這些街區作為首選定居地。
萊比錫市區地圖,紅色區域為Connewitz,綠、黃色箭頭分別為Südvorstadt和Plagwitz、Neustadt和Grünau。
外來人口主要集中在萊比錫市的原東德老工業居民區,如城東面的Neustadt區和西面的Grünau區。在城市東邊的Neustadt,聚集了多數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以及領取失業救濟金的本地人。這里有曾被媒體譽為“德國最危險街道”的Eisenbahn Strasse鐵道街,只因放眼望去都是土耳其烤肉和水煙店。對此,支持Antifa陣營的市民采取了主動進入這樣的“城鄉接合地區”的策略。去年,這里新建了四個青年活動俱樂部,學生組織建立了街區語言和文化相互學習的社交網絡,以促進移民與城市的融入。而城市西面更為偏僻的Grünau,原住居民大多退休,遷入人口主要來自城市周邊的小城鎮。小城鎮相對傳統的生活方式和熟人關系,讓居民更趨向保守,產生了更多對陌生人群的恐懼。可是,難民申請者領取的救濟金并不超過德國失業金,這個地區有市內最廉價的空房,一些居民開始害怕這個片區將變成新的“城鄉接合部”。
在外來人口的不斷遷入中,這些城區與中心城區產生了越發嚴重的隔離(Segregation),即,在城市化過程中因為經濟、語言、文化和宗教的差異,不同社會群體向各自的空間集聚。要想避免種族問題沖突激化,反法西斯行動和提倡包容多元的城市新生代必須重新調整應對策略。在德國已經接受大量難民申請者和移民的事實下,如何有效地去中心化(dezentralisieren)是遷入移民可持續融合的關鍵。否則,左右兩個陣營的陣地戰中,還會有更多犧牲者。
(作者系萊比錫大學哲學系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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