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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瑋專欄:皇親國戚是個高危職業
晉武帝司馬炎擇了大將軍胡奮的女兒胡芳入宮,結果胡芳聽了,嚎啕大哭;左右喝令她別哭,要被陛下聽見的,她道:“死都不怕,還怕陛下?”這就讓司馬炎覺得這是帶刺玫瑰,辣而且美;胡芳的爸爸胡奮也跟著大哭,他早先有一個兒子早死,于是哭道:“老奴不死,唯有二兒;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
胡芳得寵,司馬炎家楊皇后的爸爸楊駿就不高興了。胡奮與楊駿二位國丈爺私下遇到,胡奮是武將出身,西抗諸葛亮,北擊公孫淵,平淮南,隨鄧艾,戰姜維,破匈奴,什么沒見過?拿著武將口吻,很直率地去跟楊駿說:
“您老仗著女兒豪橫么?看看前朝,跟天家結婚,沒有不滅門的,早晚的事罷了!看你這么驕橫,只會倒霉得快些。”
楊駿聽著,都氣傻了:“喲!合著你女兒不是天子的女人?”
胡奮很明白地說:“你女兒是皇后,我女兒只是你女兒的婢女,攤不上什么大事。”
這話真是一語成讖。楊皇后后來被餓死,楊駿被誣了謀反,完蛋了。
由此可見:當皇親國戚,真是個高危職業。胡奮都說了:“跟天子家結婚,沒不滅門的!”唐玄宗在馬嵬坡遇到兵變,歷史一般描述楊貴妃被賜白綾,如何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卻忽略了此前,士兵們自作主張,先殺了天子的小舅子楊國忠。
哪位說了:這是因為皇親國戚國舅國丈,大多是裙帶關系,無才無德,所以禍國殃民……至少中國各類民間故事,大多如此:昏君不聽忠臣的話,卻愛聽奸妃國丈們的枕頭風;國丈們除了會拍拍馬屁,什么都不懂……可是:
——劉邦駕下第一猛將、鴻門宴的救駕功臣樊噲,是天子的連襟,皇后呂雉的妹夫。
——劉阿斗兩位皇后是姐妹,而他尊貴的岳父大人,是張飛張翼德。
——漢獻帝最后一位皇后是曹節,于是他的丈人是曹操。
——眾所周知,太平天國雖未成事,諸王后宮卻車載斗量華麗繽紛。金田起義時,洪天王秀全已經有姬妾十五六人了。永安被清軍圍困,被迫突圍時,他老人家已經有了三十六位王娘,真是形勢越艱險,色欲越狂野。到了定都天京之后,后宮里已經有八十八位女子了。但饒是如此,他后宮里還是有石達開的姐妹石汀蘭、楊秀清的姐妹楊長妹。
哪位問了:兔子不吃窩邊草啊!洪秀全打下了南京,遍地金粉,怎么還拉著老廣西出來幾個兄弟姐妹呢?這是因為說穿了,太平天國諸王名為君臣,實在還是山寨兄弟,后宮里塞幾個老兄弟老姐妹,也是一種籠絡兄弟人心的戰略聯盟。
所以:并不像大家想象的“昏君納了奸妃,于是寵信了奸妃的親戚”;許多時候,是“天子寵信了某大臣,為了拉攏,必須反過來娶某大臣家的姑娘”。
哪位說了:那么,如果天子納了一個普通人家姑娘,提拔了小舅子或國丈,總算是吹枕頭風了吧?
眾所周知,漢武帝劉徹小時候“金屋藏嬌”,和陳阿嬌好了;后來得了衛子夫,連帶衛子夫弟弟衛青雞犬升天。這看上去是個男人喜新厭舊的故事,實則非也。劉徹和陳阿嬌好,是因為阿嬌他媽是長公主劉嫖。多年之后,長公主見女兒阿嬌被衛子夫壓倒,失了寵,就去問漢武帝姐姐,也就是把衛子夫獻給漢武帝、自己后來嫁了衛青的平陽公主,原話是:“帝非我不得立,已而棄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若非我,劉徹就不能被立為皇帝,居然就丟了我女兒,多么忘本啊!”說來說去,劉徹和陳阿嬌依然是政治婚姻。
而劉徹與衛子夫親好之后,提拔衛青,也不那么單純。當日衛子夫得寵后,衛青當了建章監,按說這是個禁衛頭目,只管內朝,不管外事的,但漢武帝一輩子在用主父偃之計削地方勢力,當然也要修理外朝。他的法子,就是提拔身邊親信,對付朝外頭的派系:這不,衛青就封了太中大夫,之后出征匈奴,被封為大將軍,統領諸軍班師。這意思簡單得很:劉徹提拔衛青,可以解釋為:“小舅子,你是我自己人;除了我,你沒其他靠山,所以你還不得聽我的?”
還是說回唐玄宗。天下人都知道他跟楊貴妃,如何郎情妾意,如何一騎紅塵妃子笑,如何從此君王不早朝,如何在天愿為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以至于寵信楊國忠,讓這個不學無術的家伙當了宰相。乍聽之下,似乎唐玄宗是為了愛情老糊涂了。問題是:唐玄宗冊立楊貴妃時都六十一歲了,說句實在話:再旺盛的激素分泌,怕也該衰退了。唐玄宗少年時也是靠政變起家,老來難道糊涂了?須知楊國忠自有他可貴之處:楊國忠是張易之的親戚,在朝廷毫無背景,甚至被人厭棄,是個來自鄉下、沒有背景、除了唐玄宗和楊玉環無可依靠的小地痞。這么個除了唐玄宗外毫無根基,指哪兒打哪兒的小舅子,正好用來牽制獨攬相權、口蜜腹劍的李林甫——還是被當槍使。
所以說來說去,國舅國丈皇親國戚,也無非是那么兩個套路。要么本身威望太高,皇帝娶了他家女孩子,來證明情誼牢靠,愛卿切勿有疑心;要么是本身毫無基礎,皇帝娶了他家女孩子,然后給他官職,以便“我就是陛下一條狗,他讓我咬誰我就咬誰”。無論是哪種,都有風險:前者可能功高震主,被天子忌憚了;后者可能被天子當棋子,關鍵時刻就犧牲了——反正,婚姻摻雜了房產證和婚前財產,都能讓人民公園的老阿姨們掰扯個碎,何況涉及到國政與政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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