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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銘就是我的人間指南
原創 渣渣郡 那個NG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渣渣郡
題圖 | 《The Simpsons》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里,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想必大家每個人在小時候都聽過各種版本的墓地傳說,它們的敘事包括但不限于:
學校中的某種不可思議現象是因為校址坐落在某片亂葬崗之上,某個人路過墳地時,因為看見“鬼火”第二天就重病不起等。
那些有關墓地的恐怖故事,讓年少且未經死亡的我一想到墓地,就會聯想起恐怖片里的畫面,驚恐不已。
想到的畫面跟《活死人歸來2》的海報描繪出來的大差不差
圖片來源:豆瓣
直到我日后真正經歷家人的死亡,第一次前往墓地之后,才發現墓地并不是想象中的陰森恐怖,而是一座安靜的、被人生過來人經驗填滿的知識寶庫。
在此其中,最令我著迷的——就是充滿生命力與哲理的墓志銘。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墓志銘作為紀念死者的文體,形式多種多樣,它既可以是自己生前寫好,也可以是由他人代寫,不管哪一種,都是對人生最精煉的總結。
事實上,早就有人對國外現代墓志銘進行了品評,而國內當代墓志銘這一領域,卻鮮有人關注,以至于一提到它們,人們能夠想到的就是制式化雕刻姓名的石碑,乏善可陳。
但,國內墓志銘很多都富含寓意,從其中那些或痛苦、或遺憾、或成功的記錄中,你總能找到為之動容的情緒。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很多墓志銘都帶著豁達樂觀的態度。
在此其中,侯耀文先生的墓志銘可能是最具幽默感的,一句“感謝白天您來看我,晚上我去看您!”的銘文,就能讓人想起這位相聲大師的音容笑貌;回憶起1989春晚他和趙麗蓉老師一起用“司馬光砸缸”“司馬光砸光”的魔性臺詞給大家帶來的歡樂時光。
有些墓志銘會用總結性的表述簡明扼要地表達一生的成就。
多次出現在小學課本里的數學家陳景潤,把自己發表的《大偶數表為一個素數及一個不超過二個素數的乘積之和》論文作為自己的墓志銘。
看著這段繞口的文字,很多人可能會理解為這又是一場自我陶醉。但它卻是引發了全球數學界震動的突破性研究,被認作是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的里程碑。據說,當時英國科學家哈勃斯丹和西德數學家李希特看到這篇論文之后,特意停止了正在印刷的合著《篩法》,就是為了把他的“陳氏定理”加入其中。
數學家用公式和數論作為自己的墓志銘,而詩人則是用作品作為對自己生命的總結。
寫下“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的詩人臧克家,在他的一生中始終關注中國農民的境遇,關心中國國運。他創作那些充滿斗志且帶有悲天憫人色彩的詞句,就是戰爭年代精神軍火列車,一車車地運往斗爭最激烈的地方,塑造著民眾救亡圖存的信念。
因此,用臧克家墓碑上那首名為《我》的詩歌來歸納總結他的一生,恰到好處。
我對臧克家記憶最深刻的詩句是:“幾時,不再讓我為他們悲慘命運發愁、悲傷、憤怒,不再唱這樣令人不快的歌?幾時,讓我替他們——中國農民,出自真情如同他們唱悲哀的歌一樣唱一支快樂的、解放的歌?”
這種總結性墓志銘并非限定出現某幾種身份逝者的墓碑之上。
一位電影人的生前感悟“ 抓住稍縱即逝的瞬間,為歷史留下活的形象 ”,也在墓碑上點透了人生短促需珍惜的真諦。
另一些墓志銘讀起來甚至會讓人感受到一絲溫馨。
在痛失愛侶的墓志銘上,一句“記得,下輩子要和我遇見”的期望,基本上能夠在你的腦海中勾勒出最完美愛情的樣子。
有些時候,這種溫馨感可能并不來源于墓志銘。
比如在北京西郊的一處公墓中有座于2020年過世的“80后”墓地令我印象深刻,在墓旁的雕塑上有人為它掛上了今年5月剛推出的魔獸世界重制服聯盟陣營的狗牌。
這意味著這位年輕人生前是一位魔獸世界玩家,盡管不知道他的臨終遺愿是不是重新和當年的朋友一起征戰重制服,再度燃燒遠征,但這個狗牌的存在,意味著他的朋友和家人,依舊在關心他在另一端的感受。
還有些墓志銘會讓人感受到逝者的驕傲。
在1946年代表中國出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參與東京審判的法官梅汝敖,最大的成就就是將日本戰犯繩之以法,昭彰正義,使國人一掃百年之恥辱。
他的墓志銘上選用了兩段話,一段是他就任遠東國際軍事法庭法官的誓詞,另一段則是他在1946年3月29日的日記。前者意味著他一生最大的成就,而后者則是提醒人們“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大多數墓志銘都是對逝者一生經歷的平鋪直述,不會夾雜過多的情緒,就是用最直接的結構和最樸素的話語,對其一生進行總結,但從這些冷靜的文字之中,你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盡力活過一生”的驕傲。
這一點,在軍人墓碑上表現得最為明顯:從將軍到士兵,不分級別,每一個參加過戰爭的英雄墓志,盡管乍看之下都顯平淡無奇,但每一行文字背后都記載著英雄們為挽救民族危亡而奮不顧身的畫像。
而當你看著那些跟你差不多年齡甚至比你年輕的人,現在正靜靜地躺在草地之下的景象時,你就會為他們生命的戛然而止感到遺憾。
看著父母為他們撰寫的悼文,讀著它們石碑上類似于“只要我還能為你記得,我就是不朽的”這樣的銘文,就會理解:死亡之于人類,從來不單單是生物學的概念那么簡單。
不管是青史留名的人還是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當你站在墓碑前看著那些幾毫米深的銘文,想象著他們生前的樣子,都能讓人感受到強烈的生命力,它讓你感到敬畏,也體會到寬慰。
在《尋夢環游記》里,墨西哥人把遺忘視作真正的死亡。因此,通過墓志銘完成個體消亡的文化轉換,讓生命的終結顯得并不絕望,而是充滿希望,它能讓逝者享受死而不忘禮遇的同時,也讓靈魂得以以另一種方式重回人世。
說老實話,在踏入墓地之前我從沒思考過死這件事。
當看著那些墓碑沉默地豎立在山上、原野里的遠景,我突然意識到:死亡,這個一直被邊緣化的話題,從不會因為刻意回避而消失不見。
從這個角度來說,閱讀墓志銘就是一節死亡教育課,是對生者的人間指南,讓生者意識到不該隨隨便便地活,否則在多年以后連墓志銘上該寫點什么都不知道、連做歷史學家調查一個時代下個體思想和社會風俗的顯微樣本都用不上。
想到這些,我突然讀懂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那句話:
“ 讓一讓,母牛們,生命短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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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原標題:《墓志銘就是我的人間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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