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紀中后期，美國大名鼎鼎的景觀建筑師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和他的英國搭檔卡爾弗特·沃克斯共同設計了芝加哥的華盛頓公園與紐約的中央公園。那時，這兩座公園齊名，深受美國人民喜愛。

而如今，中央公園因改善紐約人的生活質量而享譽世界，吸引著五湖四海的游客休憩、玩耍和觀賞。相比之下，芝加哥的華盛頓公園卻成為不法分子們從事毒品交易、賣淫、搶劫和兇殺等犯罪活動的場所。

為有效開發(fā)城市空間，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共同設計了這兩座公園。但今天，芝加哥華盛頓公園所扮演的城市功能，與紐約中央公園截然不同，這是為什么呢？

芝加哥南部公園體系的興建

19世紀上半期，伴隨著美國西部大開發(fā)，芝加哥逐漸成為美國中西部的一個重要城市。1825年，伊利運河建成，它西連伊利湖，東接哈得遜河。考慮到芝加哥在連接美國西部和東部地區(qū)交易樞紐上的重要地位，美國政府于1837年建立了芝加哥市。1848年，伊利諾伊和密歇根運河建成。此后，美國五大湖區(qū)與密西西比河流域和墨西哥灣區(qū)之間的交通要道被打通。因地理位置優(yōu)越，芝加哥一躍成為美國中西部的重要經(jīng)濟中心。

19世紀初，華盛頓公園所處區(qū)域是一片荒蕪之地。到19世紀六七十年代，愛爾蘭和德國移民開始在華盛頓公園西側定居。

19世紀中期，芝加哥的房產(chǎn)大亨保羅·康奈爾投資并開發(fā)了南部的海德公園。這個日后聲名遠播的公園，以密歇根湖岸為邊界，自東向西延伸至如今的華盛頓公園。它北抵51街，南達59街——即今天芝加哥大學所處的區(qū)域。

受商業(yè)利益驅使，康奈爾向伊利諾伊州議會游說，以便繼續(xù)開發(fā)芝加哥南部地產(chǎn)。1869年2月，伊利諾伊州議會通過法案，創(chuàng)辦了南部花園委員會。隨后，為修建南部花園，該委員會在芝加哥南部劃出一塊1055英畝的土地。同年，康奈爾聘請景觀建筑師奧姆斯特德和他的搭檔沃克斯完成這一計劃——二人因設計紐約中央公園而名聲遠揚。

作為美國城市景觀設計的奠基人，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追求獨特的景觀體驗。 他們不僅考慮普通人對生活景觀的體驗，且高度重視自然環(huán)境、城市公園和社區(qū)建設等因素的整體協(xié)調。他們堅持認為，公園是不同階層之間友好互動的公共空間。受英國自然主義景觀理論家的影響，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尤其重視田園風景的建造。1871年，他們向芝加哥南部公園委員會提交了設計方案。

為改善芝加哥人民的景觀體驗，同時也為緩解其生活壓力，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決定把芝加哥南部打造成大型城市公園。

他們計劃在東側建設一個占地593英畝的杰克遜公園。由于杰克遜公園背靠密歇根湖，他們因地制宜，在這個公園的中央興建了瀉湖。在瀉湖周圍，他們興建林蔭大道以便吸引游人前來散步、跑步，并欣賞密歇根湖畔的自然風景。

在59街和60街，他們設計了占地90英畝的中途公園。它橫穿5個街區(qū)，并連接華盛頓公園的南端和杰克遜公園的中部。在中途公園的綠地中間，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建立了兩條單向通行的交通通道。在開發(fā)中途公園公共綠地的同時，這兩條公園大道將杰克遜公園和華盛頓公園完美連接在一起。

另外，他們在中途公園中央建了一條長長的水道，并力圖把它打造成威尼斯式的水上樂園。冬天這個水道會形成一個天然的溜冰場。夏天人們可以利用這個水道在華盛頓公園和杰克遜公園自由穿梭，并在水上盡情玩耍。遺憾的是，由于中途公園是一個又淺又狹長的溝渠，這條水道并未建成。

在西側，他們設計了一個占地372英畝的華盛頓公園。它北抵東51街，南至東60街。南柯蒂奇格羅夫大道和馬丁·路德·金南路分列東西兩側。在華盛頓公園的南端入口，他們還設計了一個占地100英畝的公園綠地。這樣做是希望人們可以在綠地上騎馬、遛狗，進行各種球類運動。為連接中途公園和杰克遜公園的水道，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在華盛頓公園南段設計了一個占地13英畝的瀉湖，以便當?shù)鼐用窈陀慰瓦M行水上劃船運動。在瀉湖周圍，他們計劃種植各種花卉和樹木。

為建設芝加哥南部公園體系，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試圖把杰克遜公園、華盛頓公園和中途公園完美結合在一起。他們不僅對芝加哥南部公園體系進行全局規(guī)劃，還對各種細節(jié)精雕細琢。他們想把這里變成一個讓芝加哥人民身心愉悅的公共場所，通過一系列設計，改善芝加哥人民的審美意識和城市體驗，且力圖避免讓南部風景如畫的自然景觀免于遭受商業(yè)破壞。

芝加哥南部公園體系的不均衡開發(fā)

1879年，芝加哥南部公園體系最終建成。一年后，為了紀念美國總統(tǒng)·喬治華盛頓，市政府把西側公園命名為華盛頓公園。為了紀念美國總統(tǒng)安德魯·杰克遜，市政府把東側公園命名為杰克遜公園。

不過，在資本等作用下，芝加哥市政府起初重點開發(fā)了杰克遜公園和海德公園。

由于杰克遜公園和海德公園背靠密歇根湖，許多富人在其西側興建了豪華別墅。富裕的海德公園居民們，甚至邀請到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尤利塞斯·S·格蘭特參加杰克遜公園的竣工儀式。

1890年，芝加哥大學興建，海德公園逐漸成為芝加哥師生們住宿、科研和學習的場所。這一年，杰克遜公園成為世界博覽會舉辦會場，芝加哥市政府聘請建筑師和雕刻師們在此興建大量的建筑和雕刻。這進一步加劇了杰克遜公園和華盛頓公園的不平衡開發(fā)。

1893年，世界博覽會在芝加哥成功舉行。從5月1日到10月31日，杰克遜公園吸引了大約2700萬游客前來觀賞。世博會結束后，杰克遜公園被改造為一個公共綠地。

1899年，杰克遜公園成功舉辦了高爾夫球賽。后來，南部公園委員會將杰克遜公園的草地開發(fā)為美國中西部地區(qū)高爾夫球賽的比賽場地。這個高爾夫球場至今還在使用。

華盛頓公園的城市開發(fā)

19世紀中后期以來，華盛頓公園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商業(yè)開發(fā)。在華盛頓公園的兩側大道，中產(chǎn)階級開始在這里安家。其商業(yè)開發(fā)也受到華盛頓公園東西兩側交通大道的推進。到1887年，纜車和火車可直達63街的斯塔特街和67街的柯蒂奇格羅夫大道。1892年，“L”線的火車開始抵達55街。到1907年，“L”線的火車從華盛頓公園擴展到伍德勞恩地區(qū)。纜車和火車使得華盛頓公園地區(qū)的居民們可以輕易進出芝加哥市中心。但這一時期，住在華盛頓公園附近的居民大部分是工薪階層。

19世紀90年代，德國裔猶太人開始在華盛頓公園東部居住。與此同時，少數(shù)非洲裔美國工人開始在加菲爾德大道以南和斯塔特街以西的地方居住。

在20世紀，華盛頓公園逐漸成為一個種族關系緊張的區(qū)域。1919年7月27日，一位非洲裔美國少年因違反芝加哥海灘的種族隔離規(guī)定，被一群白人青年活活淹死在密歇根湖。非洲裔美國少年死后，芝加哥警方拒絕抓捕嫌犯。為反抗種族歧視、抗議芝加哥警察辦案不公，非洲裔美國人在芝加哥南邊掀起了聲勢浩大的種族騷亂。8月3日，騷亂結束，15名白人和23名黑人喪生，另有500多名非洲裔美國人受傷。另外，白人種族主義暴徒縱火，使大約1000戶黑人家庭失去了房子。

此后，美國白人和非洲裔美國人之間的關系愈發(fā)緊張。在20世紀30年代、40年代和60年代，芝加哥爆發(fā)了多起種族騷亂。富裕的美國白人中產(chǎn)階級和工人階級逐漸搬遷到華盛頓公園地區(qū)以北。

當美國白人開始從華盛頓公園西側撤離時，越來越多的非洲裔美國黑人開始在這里安家居住。20世紀初到70年代，美國歷史上出現(xiàn)了非洲裔美國人大遷移運動。這段時間里，多達600萬的非洲裔美國人從南部鄉(xiāng)村地區(qū)移居到美國中西部、西部和東北部的都市地區(qū)。由于沒有住房，許多非洲裔美國人住在閣樓和廚房里。

當白人工薪階層逃離，華盛頓公園西側就成為非洲裔美國人長年居住的貧民窟。非洲裔美國人開始向華盛頓公園的西側和南側擴張。隨著非洲裔美國人不斷涌入華盛頓公園西側，德國裔猶太人、印第安人后裔、意大利移民、愛爾蘭移民和其它少數(shù)族裔的美國人也逐漸搬離此地。到1930年，黑人人口占華盛頓西側總人口的92％。在21世紀的今天，非洲裔美國人的人口比重已達到99％。換句話說，非洲裔美國人把華盛頓公園西側變成了一個黑人聚居區(qū)。

與此同時，華盛頓公園附近的文化和宗教機構也逐漸成為非洲裔美國人的領地。1897年，非洲裔美國人在華盛頓公園附近建立了圣瑪麗非洲裔衛(wèi)理圣公會教堂。它是該區(qū)域的首個黑人教堂。1909年，愛爾蘭天主教徒們興建了圣安瑟倫教堂。到20世紀30年代，這個教堂變?yōu)橐粋€黑人教會。1909年，希臘東正教教徒在61街和密歇根大道的交界處創(chuàng)辦了圣君士坦丁和海倫希臘東正教大教堂。到1928年，這個教堂的信徒幾乎全是非洲裔美國人。此外，希臘裔移民、愛爾蘭裔移民和德國裔移民的教堂也逐漸變成非洲裔美國人的教堂。

非洲裔美國人歷史博物館在華盛頓公園園內的建立，標志著這個公園徹底變成了一個隔離地帶。1961年，為了傳播美國黑人歷史和文化，瑪格麗特·泰勒和她的丈夫查爾斯·巴勒斯及其朋友們一起創(chuàng)辦了艾伯尼黑人歷史和藝術博物館。為創(chuàng)辦這個博物館，巴勒斯夫婦把他們在南密歇根大道3806號寓所的一樓捐贈出來。

1973年，這個博物館移到了華盛頓公園內。為了紀念海地自由黑人讓·巴蒂斯特·波伊特·杜·薩布爾在芝加哥建城史上的地位，同時也為弘揚非洲裔美國人的歷史和文化，這個博物館改名為杜薩布爾非洲裔美國人歷史博物館。

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非洲裔美國人前來這個歷史博物館參觀游覽。但是，當非洲裔美國人游客成群結隊在這個博物館周圍活動，其他族裔的美國人選擇進一步遠離這個公園。

如今，由于公園開發(fā)不均衡，華盛頓公園成為芝加哥南部犯罪活動最頻繁的區(qū)域之一。這個區(qū)域沒有商業(yè)中心，也沒有工業(yè)企業(yè)。居住在此的非洲裔美國人大部分是無業(yè)游民，且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受貧困所迫，華盛頓公園西側的一些非洲裔美國人經(jīng)常去往東側的芝加哥大學校園，向師生和游客實施搶劫。為保護校內師生安全，芝加哥大學幾乎每隔10米，就在校園內設置一個緊急求助站，同時組建了數(shù)量龐大的校內警察隊伍全天巡邏。

白天少有美國白人和游客前來華盛頓公園散步和跑步。相反，非洲裔美國人們則成群結伴在公園游蕩。晚上，非洲裔美國人則與不法分子們在華盛頓公園進行毒品交易、婦女賣淫和其它犯罪活動。如今，華盛頓公園成為芝加哥南部貧困、犯罪、毒品交易、婦女賣淫和槍擊案的代名詞。

華盛頓公園是芝加哥城市公園發(fā)展不平衡的一個真實寫照。為開發(fā)芝加哥南部的土地，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從全局著手，力圖讓華盛頓公園、杰克遜公園和中途公園構成和諧統(tǒng)一的花園體系。但在城市開發(fā)過程中，芝加哥政府重點開發(fā)和使用了背靠密歇根湖的杰克遜公園。相比之下，華盛頓公園得到的關注不夠，成為普通白人工薪階層的居住地。越來越多的非洲裔美國人搬到華盛頓公園西側居住，引發(fā)種族大騷亂。此后，越來越多的美國白人和少數(shù)族裔的群體從華盛頓公園西側撤離。最終，華盛頓公園成了一個主要供非洲裔美國人使用的隔離區(qū)域。

奧姆斯特德和沃克斯對南部公園體系的設計可謂匠心獨運，但他們或許不曾想到不均衡的城市開發(fā)會使南部公園體系變的支離破碎。另外，他們也許未曾考慮到種族和其它人為因素會造成華盛頓公園和杰克遜公園在芝加哥城市空間開發(fā)上的巨大差異。

（作者系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歷史系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