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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躍進”時期的國畫家:吳昌碩弟子揮毫歌頌“總路線”
王個簃(1897—1988),江蘇海門人,當代知名國畫家,新中國成立后曾擔任上海中國畫院第一副院長。他善繪各式花卉,也長于寫詩和篆刻,是吳昌碩先生的入室弟子。在如火如荼的“大躍進”期間,王個簃的表現(xiàn)可謂相當搶眼。現(xiàn)在重新“晾曬”這段歷史,可以為理解藝術家在政治運動中的個人境遇、創(chuàng)作理念上的變換,乃至思索藝術與政治之間的距離,多少提供一些參照。
青年王個簃和吳昌碩的師生情緣
王個簃的祖父王月階是個沒有考取秀才的讀書人,父親王少階原是個教書先生,在他剛滿五歲的時候就不幸去世。王個簃的祖父和父親雖然都不會畫畫,但卻喜歡畫,家里曾掛有不少鄉(xiāng)中名人雅士的書畫。比如王個簃一直保存著鄉(xiāng)里趙菊泉老先生寫給其祖父的一副對聯(lián):同天地和是為化宇;得山水樂可以長年。
雖然從小不乏藝術熏陶,但王家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允許王個簃自由自在地學畫,他的主要任務就是好好念書,繼承祖業(yè)。所以在少年時代,王個簃憑著興趣,開始自己學畫畫、作詩和刻印。在南通省立第七中學畢業(yè)后,因沒錢再上大學,王個簃走上了父親曾走過的路,當了一位教書先生,曾先后在南通城北小學和母校任教。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就在南通教書時,王個簃先后結(jié)識了吳昌碩的兩位得意門生李苦李和陳師曾,至此眼界大開。他反復臨習吳昌碩先生的印稿和古印譜,后通過吳的摯友諸宗元,將自己的四大本印稿帶給上海的吳昌碩看。等到印稿返回來,王個簃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有吳昌碩的批語,有的還加上了圈圈,讓他極為感動。到吳昌碩八十生辰,借著拜壽之機,年輕的王個簃又由李苦李領著來到上海,引薦給了老人家,至此總算是和自己的“偶像”見上了一面。
從上海拜壽回來,王個簃毅然辭去教職,決心拜吳昌碩為師學藝。剛到上海,王個簃每個禮拜到吳昌碩那里去一二次,拿出作品向他討教。但王個簃畢竟要吃飯,還要按月給家里寄錢,工作一時又找不到,結(jié)果只好靠借貸度日,一度欠下一大筆錢。后來他又通過吳昌碩的一位學生劉玉庵,進入?yún)羌摇R驗閰遣T的孫子需要找一個啟蒙老師,劉在吳面前極力推薦,這樣不僅幫他找到一份工作,從此還可以日夜陪伴先生左右。
當時吳昌碩的家在北山西路吉慶里的一幢石庫門樓里,樓分兩層,吳住樓上,王個簃則住在底樓的西面一間。他在吳家能經(jīng)常遇到劉海粟、潘天壽、沙孟海等人。從任教算起,約有兩年的光景,除了寒暑假外,他都在吳昌碩身邊。除親聆先生教誨,王個簃抓緊時間刻印、畫畫,寫詩或?qū)懽郑缟显缙鹱x書或背古詩,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春秋交替,天天如此。
1927年王個簃和吳昌碩先生于西泠印社留影吳昌碩去世后,王個簃也憑借自身的能力在滬上書畫界打開了局面。很快,他同時收到新華藝術大學和中華藝術大學送來的聘書,還當了家庭私人教師,身兼三職。期間還一度在為紀念吳昌碩先生而創(chuàng)辦的昌明藝術專科學校擔任國畫系主任。后來應劉海粟所邀,他到上海美術專科學校做國畫系教授,教了近十年書。除了授課,平日里一些書畫掮客會專門帶著吳昌碩的畫來請他鑒定,還有的掮客知道他收吳昌碩的畫,就開出高價,等他“上鉤”。作為畫家,他和畫友一起布置畫展,后來發(fā)展到辦個展,出畫冊,可謂如魚得水。
新時代的體制內(nèi)生活
在上海解放前后的幾年里,年過半百的王個簃不得不往返于滬蘇兩地。之前的內(nèi)戰(zhàn)使上海經(jīng)濟元氣大傷,物價飛漲,王個簃賣畫換來的錢維持自家的生活也有困難,因此他應學生所邀搬去蘇州居住,但他回滬的次數(shù)應該也不少。他自述在上海解放前夕,他又回到上海,在一家電氣公司當文書。可以肯定的是,王個簃這幾年的生活并不太安定。
對于王個簃來說,1953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因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由國家出面舉辦的大型中國畫展在滬籌備,王個簃接到征稿通知,內(nèi)心很是高興。他決心畫一張丈二尺幅的五色牡丹去應展。這幅畫是在其學生曹用平家里畫的,從早晨開始動筆,到夕陽西下方才收尾。在畫展正式展出期間,上海市長陳毅先后三次前來欣賞,最后一次還帶來了書面意見。王個簃的畫受到市領導的好評。這無疑是個好的征兆。
果不其然,翌年初,由于領導上的關懷,王個簃去了杭州屏風山工人療養(yǎng)院作兩周的休養(yǎng)。該療養(yǎng)院雖位于杭州,但歸上海管,坐落在西湖的九溪十八澗,風景宜人。回到上海,王個簃又當選為上海市美術家協(xié)會(當時的名稱是“華東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也就是這一年,王個簃終于把家從蘇州遷到上海愚園路1412弄30號。據(jù)王個簃的外孫陳藝憶述:這里是他童年最神往的地方。弄內(nèi)一連排著七八幢三層小樓,高高的籬笆墻將小弄與馬路隔開,斜對面是中山公園。平日里,不時傳來“阿要買香蔥大蒜”、“阿有壞脫格的棕棚修作”的吆喝聲,還有鄰居家嬉鬧和碗瓢盆聲、鋼琴練習曲與歌唱聲……
1956年,國家提出要在北京和上海分別成立中國畫院。賴少其主持了上海中國畫院的籌建工作,并召開了一系列會議。王個簃和幾位畫家參加了畫院的籌建事務。畫院在1957年與1958年間就開始工作,但正式成立要到1960年。畫院是許多上海書畫家們心所向往的好地方,但能進去的畢竟是少數(shù)。有些不愿去其他單位,又不愿荒廢藝術的中國畫工作者最后“淪落”到去畫外銷的檀香扇面,畫一幅只能掙四分錢,而當時一只茶葉蛋還賣五分錢。但進入畫院的畫師月薪是人民幣80元,能購1600只茶葉蛋。王個簃顯然是這種體制的受益者。
作于1956年的“牡丹”1957年“反右”開始后,畫院有不少畫師被劃成“右派”。比如陸儼少,因為心直口快,談了一些對上海美協(xié)的意見,結(jié)果被戴上帽子。當時陸儼少感到十分意外和委屈,曾倚在畫院門口放聲大哭,幾不欲生。王個簃及時地與畫院“右派”分子劃清界線,在會議上堅決向“右派”分子展開說理斗爭,有力地批判“右派”分子的“反動論點”。“反右”斗爭后,他與程十發(fā)等五位畫師在《解放日報》上發(fā)表爭取在3至5年內(nèi)入黨的決心。
1957年王個簃與家人在蘇州拙政園深入工農(nóng)群眾,參加勞動鍛煉
1958年2月,《人民日報》的社論明確提出國民經(jīng)濟“全國大躍進”的口號。同月,黨號召知識分子參加勞動鍛煉,要上山下鄉(xiāng),深入工農(nóng)。六十開外的王個簃帶頭響應,要求下去。次月,王個簃等人就下放到益豐搪瓷廠參加勞動。到廠第三天晚上,王個簃參加了“擺擂臺、比干勁”大會。他興奮地跟工人跑上臺去,代表下放小組表示決心,保證在搪瓷花樣上和工人一起研究和改進,并提出趕沈陽、超西安,做到思想創(chuàng)作雙豐收。會后,下放小組立刻修訂創(chuàng)作規(guī)劃,把小組原定的國畫創(chuàng)作指標翻了一番。
王個簃被分到廠里的包裝車間參加勞動,從不遲到早退,有時還揀重活做,從底層上樓,一搬大面盆就幾十只,將工人們嚇了一跳,勸他少搬點,硬是不肯。到了正午,他還看報、作畫、和工人談心,午覺也不睡,領導再三勸他,最后才算接受了。王個簃這種重視在勞動中改造自己的作風,給其他下廠的國畫家起了示范作用。為了做好“國畫結(jié)合工藝美術”的工作,王個簃和其他畫師還經(jīng)常到雕版、噴花車間去,在下廠十幾天中畫出了第一批的面盆花樣,共有64幅。
在益豐搪瓷廠期間所作的“走向生活”5月9日,《人民日報》報道了王個簃以六十以上高齡,響應黨的號召,堅決要求下廠、下鄉(xiāng)參加勞動鍛煉并使國畫面向生產(chǎn)的消息,讓其成為全國國畫界的好榜樣。比如北京國畫界就常常以王為例子,有人說:“王個簃六十開外的人都下去了,我們怎能蹲在家里。”
同年國慶節(jié)后,畫院布置第二次下廠下鄉(xiāng)參加勞動,王個簃又和七位同事來到上海“七一”人民公社,半天勞動半天創(chuàng)作。王個簃和大家一起參加了揀棉花、剝芋艿、種青菜等勞動。在公社的公共食堂開始成立時,王個簃他們參加了布置食堂的工作,如為食堂畫畫、寫標語、寫食堂座名單。
歌頌“總路線”
隨著“大躍進”的開展,上海中國畫院的集體創(chuàng)作愈加密集,創(chuàng)作的風格一般緊跟政治形勢,為“總路線”鳴鑼開道。
1958年,上海中國畫院舉辦了受人注目的“夏季畫展”,這個展覽會里有70%以上的作品都反映了工農(nóng)生產(chǎn)戰(zhàn)線上的全面躍進面貌。當時全國美協(xié)的一位領導,在參觀畫展以后,寫了一首詩:“壯士胸中懸日月,藝人筆下舞東風,丹心化入丹青里,贏得旌旗一片紅。”很快,畫展中的一部分作品被輯集出版。
這本小畫冊的名字就叫《歌唱總路線》,與收錄其中的王個簃的作品同名。除了王個簃外,還有程十發(fā)、陳秋草、來楚生、陸抑非、謝稚柳、唐云、陸小曼等28人的作品。王個簃的畫描繪的是他家附近中山公園的場景:近處的左右兩邊分別挺立著一棵高聳的青松,遠處則是偌大的形似半輪紅日的舞臺,兩旁紅旗招展,上方懸掛著“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標語。舞臺下方則是黑壓壓的一片人群。對于專長畫花卉的王個簃來說,這樣的風景和人物場面是他過去很少涉及的,是他藝術創(chuàng)作上的大膽嘗試。
王個簃《歌唱總路線》程十發(fā)《把總路線紅旗插遍全中國》到了1959年,重量級的政治榮譽向王個簃接踵而來。他相繼當選為上海市先進工作者、全國政協(xié)委員,接連赴京出席全國群英會,全國文藝工作者代表大會和全國政協(xié)會議。在當年4月列席全國人代會時,王個簃曾站在懷仁堂東首走廊里,不禁思緒萬千,內(nèi)心充滿激動甚或感恩之情。他看到回廊階下,魚兒牡丹正在怒放,鮮艷絕倫,于是口占一絕:“名一藝者無不用,古語千春今可證,最是懷仁堂下立,親承雨露仰深情。”回到住所,他欣然揮筆,作魚兒牡丹一幅,并將這首詩題在畫上,以志情懷。
在上海中國畫院舉辦的“1960年元旦畫展”中,王個簃在自己展品“雙桃”一畫上又題了一首詩:“舊傳仙桃大如斗,今日園中尋常有,摘來紅實甘且香,釀得萬石長生酒,舉杯祝賀躍進年,六億人民同康壽。”就在同年的6月份,畫院正式成立,由豐子愷擔任院長,王個簃則為第一副院長,賀天健為副院長。
據(jù)估計,從1958年初至1960年上半年的兩年多時間內(nèi),上海中國畫院創(chuàng)作了一萬五千多件作品,其中優(yōu)秀作品1700多件,而當時的畫師實際上只有六七十人。在這些優(yōu)秀作品中,有“棉花谷子圖”、“春到農(nóng)村圖”、“鐵水奔流圖”、“向東海要魚圖”、“沈家門漁港圖”、“大字報圖”、“勤儉持家圖”等。其中的“勤儉持家圖”應該就是王個簃本人的作品,曾入選展出于1958年12月在蘇聯(lián)莫斯科舉行的“社會主義國家造型藝術展覽會”。這些作品都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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