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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也要提前退休，十萬青年向往“FIRE生活”

2021-07-07 07:5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富小助液態青年

作者 | 富小助

那些想要提前退休的FIRE運動年輕人們過得怎么樣了？

向往

“月薪4000，如何實現FIRE?”

在豆瓣“FIRE生活”小組觀察了一段時間，網友“觀復記”選擇發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所謂FIRE（the 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即“財務獨立，提前退休”。雖然沒有嚴格的定義，但大體是指“被動收入大于或等于開銷，提早不用單純為賺錢而在工作中浪費時間精力或降低幸福感”的一種生活狀態。

“觀復記”對于FIRE生活的設想并不復雜，“不用每天忙忙碌碌總是為生計而犯愁，擁有自己的院子，養一條狗，過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但仍然有不少人認為可行性不高，主要是因為他的“起始裝備”差點意思，用他自己的話描述：

農村孩子，在臨沂市發展，目前有著一份4000元左右月薪的穩定工作，說不上熱愛自己的工作，都是為了吃飽肚子和五險一金的保障。一月到手4K的工資，一年辛辛苦苦到手其實也沒多少錢，更不用說去掉人情世故和吃喝拉撒。

月薪不高，家底不厚，是“觀復記”的現實情況。在豆瓣，像這樣計劃著FIRE的年輕人還有很多。大家在工作里難以找到價值和樂趣，只好把期望寄托在提前上岸，盡早結束內卷狀態的社畜生涯。

這些年輕人聚集在豆瓣“FIRE生活”組，互相參謀鼓勵。僅在過去一年時間里，該小組成員人數就從過去的8000上升到如今的10萬，可見其群眾基礎。

FIRE有很多不同的分類，以極度節儉來儲蓄退休資本的叫“瘦FIRE”；與之相反儲備資金充足，不必做太多消費降級的就叫“肥FIRE”；已經基本實現FIRE，為了維持社會連結、交社保到退休、實現某種價值等目的而找一份閑職或喜歡的工作的被稱為 “咖啡師FIRE”，咖啡師、義工等工作就在此列。

但無論是選擇的是哪種FIRE，都還是有一個能達成基本共識的“起步價”——即攢夠年支出的25倍然后靠4%的年理財收益生活。

關于這個說法其實爭議很大，主要在于4%收益的穩定性和通貨膨脹，以及還需加入應對大病、事故等不可預見風險的準備金。如果有了子女，那情況則會更為復雜。

選擇提前退休的人，往往對未來的經濟形式有著較為樂觀的預估，在他們的期待中，穩定在4%左右的理財收益，就能保證他們FIRE后的基本生活支出，圖片：CFP

但即便以最基礎的4%法則要求來看，“觀復記”的FIRE夢想仍然很不容易，畢竟難以看到開源的希望，又似乎不具備節流的余地。

在這篇帖子下面，有人指出“觀復記”不合實際，也有聲音說既然有人靠著祖業一夜退休，為什么要嘲笑4千月薪的FIRE夢想。在這其中，也有人發表觀點平衡的高贊評論“兩種都不值得提倡，一個是起點就是別人的終點，一個是遙不可及”。

盡管與FIRE的理想相距甚遠，但關于自由與安逸的向往已經扎根于不少人的內心。

根據富達國際和支付寶理財平臺聯合發布的《后疫情時代中國養老前景調查報告》可知，受疫情和前所未有的市場波動影響，表示已經開始養老儲蓄的年輕人（18-34歲的）在2018、2019、2020三年間已由44%上漲至51%。

這份由6萬名受訪者參與的報告表示，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進行“盡早儲備，盡早退休”的計劃。早在2019年，“預備退休員”就成為了年度熱詞。

節儉

每個月的第一天，趙澤都會花些時間核對上個月的記賬單。

她通常仔細地記錄和反思每一筆開銷，除大額開銷之外，1元5個的船襪和6個0.01元的洗碗擦也不忘計入其中，還會細心地標注“用完了才購入的”。

趙澤目前在上海的郊區工作，和媽媽一起住在附近的鎮上，每月房租費用800元，兩人在市區各有一套老破小出租，租房收益4600元每月。她從2018年底開始不再買內衣褲外的新衣服，食物是囤積的，在電商購買食材時會記得趕在打折的時間，并用優惠券疊加信用卡。房租外的整體支出約在1000元左右，全年開銷不超過3萬。

趙澤在豆瓣小組中分享的生活照，目前她和媽媽租住在上海郊區，從1600元的房子搬到800元的房子，雖然條件比以前差了些，但每個月可以節省800元，她和媽媽在上海市區各有一套出租中的老破小，每月租房收益4600元。

“我的低欲望并不是刻意壓抑，而是一直就是這樣生活的，已經2-3年了，”趙澤解釋了一下。

趙澤自認為不是個很會賺錢的人，但卻非常會存錢。她的計劃是不婚不育，攢夠錢再在上海買一套小房子，靠著3套房子的租金，實現45歲退休，距現在還有10年。

她早就接受“平平淡淡即是幸?！钡挠^念，想FIRE主要是覺得工作會干擾自己的情緒，其次是覺得等母親年齡再大一些，自己沒有能力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

4月的一天，趙澤和媽媽用電火鍋做了2碗小黃魚煨面。她在帖子中記錄：冷凍小黃魚9條4元，75g金針菇0.35元，一碗咸菜0元，菜地里拔的然后自己做的不要錢，4片大白菜葉子（一斤大白菜0.58元），一把掛面0.4元，還有2個泡椒，2個干辣椒，2片姜，一點花生油和花椒油，一點點黑胡椒，總共大概5元。

豆瓣FIRE組的成員“墨子Sumiko”也分享說，35歲的自己身處內卷重災區移動互聯網行業，在這家公司工作了14年，如今公司的經營狀況已至強弩之末。趕上了裁員，想到離開后大概率找不到滿意的工作，索性做好了FIRE的準備。對于很多人來說，被動FIRE也是退休的一個契機。

在計劃FIRE的期間里，墨子Sumiko盤點了被動收入情況，也通過記賬了解自己的消費習慣，并制定出退休后的收支計劃。她確定出租中的房子每月有3000元租金進賬，存款+裁員賠償金預期理財月收入5500元左右，總計8500元月收入。

又根據近兩年的月消費情況逆推FIRE后每月個人開銷，去掉房貸5000元和繳納靈活就業社保500元后，還剩下2500元的余裕。她劃出500元旅游經費，然后將個人生活開銷壓縮至2000元，以此制定出共計8000元的月支出計劃。

盡管實現FIRE的方式各人有所不同，有人靠節儉；有人富貴險中求，花30萬梭哈一只股票；有人選擇在大城市打拼，燃燒青春壓縮賺錢，然后回花銷低廉的老家退休。但眾人退休后的物質消費規劃，大多與樸素相關。

在英國《金融時報》的消費編輯Claer Barrett看來，非常節儉的生活讓一些年輕人看上去提前“退休了”，但卻可能是從職場的苦行變為了高時間成本的生活苦行，圖片：視頻Up主“Exploring Alternatives”的FIRE生活主題視頻截圖

提早規劃+低欲望，加之父母一代提供的儲蓄和不動產，讓年輕人的FIRE計劃看起來穩了，但這種消費觀念真的毫無爭議嗎？

英國《金融時報》的消費編輯Claer Barrett在一篇名為《FIRE運動和吝嗇一分錢的麻煩（The ‘Fire’ movement and the trouble with penny pinching）》指出，FIRE生活的本質是提早重塑退休儲蓄，人們從年輕時就樂于用壓縮的消費換取自由時間。

但從目前Youtube上FIRE運動博主的視頻來看，有時他們的省錢生活非常耗時——自制衣服、采用價格低廉但費時的交通方式、為降低食物消費而花大量時間對比價格。在Claer Barrett看來，很多人確實聽起來是在三四十歲就“退休了”，可似乎也只是將一種苦行轉換為另一種苦行。

同時，過低的生活開銷看似節約，卻有可能損耗很大的機會成本。畢竟人生一次，若是單純為了縮減開支而錯失豐富的生活體驗，是否也是另一種得不償失。

低欲望

剛剛實現FIRE的人，總有一種發自肺腑的喜悅。

小魚生于1988年，FIRE已經有接近半年的時間。在澳大利亞度過研究生時光后，小魚回國進入職場，先后做過科技記者和城市規劃師。

從業經歷與多數在一線城市的年輕職場人無異，能夠FIRE主要是靠家里的條件。父母早就給她準備好了車和房，以及通常情況下不用為未來擔憂的家庭存款額。

她告訴“全現在”，自己的上一份工作特別累，今年初項目剛好做完，效果不錯。她覺得在工作能力上，自己無需再證明什么了，也不想再卷了。

“FIRE后的生活確實很爽，每天就是看展覽，看演出，和朋友出去吃吃喝喝，有時候去Live House聽聽音樂，小魚口中的“退休”生活自由愜意但并不奢侈。

FIRE生活，小魚覺得大體滿意，但美中不足在于偶爾的孤獨感。同齡的朋友要么在養娃，要么在上班，愛熱鬧的她只好想辦法在社交媒體上結交更多的朋友。有些方便一起在工作日出去玩，有的可以晚上一起喝一杯。

說到FIRE的煩惱，就是該如何規劃長達五六十年的退休期。

小魚的計劃就是移民，可以去澳大利亞這種比較悠閑的國家。因為大家都閑，就總有人可以和她玩。

“至于更長遠的生活，如果在澳洲這種“大農村”躺無聊了，我就需要開發一些應對不同季節、場景的興趣。比如夏天去海邊沖浪，冬天在家里畫畫，”小魚停下來思考了一下：“如果這些也玩夠了，那可能會學點咖啡、烘焙這樣的技術?！?/p>

小魚向往《幸福的面包》中寧靜、簡單的生活，圖片：電影劇照

她向往《幸福的面包》里那種生活，如果能開一個那樣的小面包房也是好的。

因為沒有子女，也沒組建家庭，小魚的FIRE生活聽起來不難實現。在FIRE組的分享中，不乏94年、98年出生的、非常年輕的“退休者”。其中多數是靠著祖產瞬間實現FIRE的人。大部分真的能夠在45歲之前實現退休的人，除了“低欲望”，“沒娃”也是個高頻詞。

單身或丁克

退休三年多的FIRE生活組成員山水居士用“越獄”來形容自己FIRE的初衷，他當時心態接近電影《肖申克的救贖》。

山水居士從初中開始被家人送到澳大利亞留學，在大學畢業后回國。盡管在2007至2017的高速經濟發展期間，山水居士也完成了從初入行業到成為高管的高光時刻，如今企業上市，他靠股權和積蓄實現FIRE。但職場中的高壓力和互相傾軋，也讓他至今心有余悸。

能真正實現FIRE的人鳳毛麟角，但更少的人是像山水居士這樣在一個壓縮的過程里近乎完整地走過了職場生涯。厭倦了職場上的勾心斗角與高強度生活，他選擇到蒼山當一個隱士“重啟”自己的人生。

在山間，有很多當地人的墓地，因為太過年久，已經有一種融入周遭的感覺。山水居士覺得這種氛圍特別有助于思考一些終極問題，比如人生與死亡。作為一名丁克主義者，他的FIRE生活，更多情況下，是一個人的生活。

剛剛開始FIRE生活時，山水居士選擇到蒼山“重啟”后職場人生，他的FIRE生活，更多是一個人的生活

不論是移居到高山還是移民到海外，即便像小魚和山水居士這樣經濟情況較好的FIRE踐行者，共性都是沒有家庭牽絆。

成員“遠山亂云”發布在“FIRE生活”組的文章《財務自由的事，無所謂了》中，提出了一個“驚悚”的說法：對于大城市的中年人來說，限制自由最大的阻力，不是財務，而是家庭。

在他口中，即便擁有千萬級的資產，有家有業的中年人也很難還清巨額的人際債務，在這份關系里，父母、配偶、甚至子女都是主要的債權人。而對于普通人來說，千萬已經是很高的財富級別，再想突破一層就更為困難。

觀念和家庭的羈絆，是不少實現財務獨立的人沒有提早退休的原因。而在眾多FIRE的標準之中，難以預期且情況更為復雜的是對子女的規劃。

當父母具有和社會大部分人不同的生活方式時，就需要提前考慮孩子是否也需要一個與眾不同的教育規劃，尤其要提前準備招架子女有“爸爸媽媽，你們為什么不xxx”的提問。

說到底，FIRE不僅是經濟上“能不能”的問題，也跟觀念的“想不想”有關。

在這篇文章下面，一位組員的評論耐人深思：

“古時的游吟詩人，隱士都是單身或者與家人分開了。他們一般生活貧困，或者雖有資產卻過著很樸素的生活。只要一個人的自由容易，而放飛一家人太難了，是不可完成的事情。”

中年人的自由之夢，在家庭重壓之下，千萬級的財富也很難將其帶回，圖片：CFP

祛魅

山水居士剛來到蒼山上過著隱士生活的時候，他有意識不讓自己用手機，和現代文明保持一定的距離。每周或每兩周一次下山采購，到附近鎮上的市場去買活雞、肉類及蔬菜，再搬回山上的住處。山水居士給自己列了一個詳細的每日時間表，規定了自律的退休生活，避免像很多人一樣有人在脫產一段時間后就因為頹廢的生活引發健康和心理健康的問題。

如此以往八個多月后，在對避世的理想祛魅后，冬季山間生活的寒冷又令人無法健康地生活，他選擇了移居三亞，這是在隱居和現代日常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今年五月他又再次出發一路向北，選擇那些有人文底蘊的城市進行旅居，從潮州、東山、廈門、泉州、南昌、廬山到杭州，在不同的地方像當地人一樣去生活、去觀察、去體悟。

2020年11月28日，山水居士清晰地記得這個時間，從這一天起，山水居士開始將自己關于生活、職場、人生的感悟寫成文章發表在豆瓣上。這是他重新和外界開始連接的一個重要時間節點，在此之后，他憑借文章收獲了不少擁有同樣理念的讀者的關注與互動。

山水居士還開展了他自己的兼職副業，以一對一電話咨詢的形式為讀者定制退休生活規劃、職場指導、生活煩惱解答、以及企業運營方案。這些和文章一起將他和一個更廣大的社會關系進行連結，更重要的是從輸出經驗與指導中獲得了成就感與正價值反饋。

根據 “山水居士”在FIRE生活組一年來的觀察，他也發現FIRE后的人們旅游久了總會對路上的山山水水脫敏。當退休前期的新鮮感和快樂感褪去后，如果沒有深層次的動機與目標，將會很容易感到空虛和迷茫。

山水居士發現，人們旅游久了總會對路上的山山水水脫敏，如果沒有深層次的動機與目標，將會很容易感到空虛和迷茫。

“畢竟，FIRE本身不會產生幸福和價值，它只是提供了一個自由的生活平臺，讓人們重新去學習如何生活、如何享受生活、并找到熱愛的事業去繼續創造自己的人生價值?！鄙剿邮靠偨Y說。

價值

阿龍最近最煩惱的事情，莫過于想投奔埃隆·馬斯克的Space X計劃而無門。

這位不到30歲就在近年虛擬幣市場賺得盆滿缽滿的年輕人，已經給自己攢下了四百多萬的養老本金。他的計劃是用這些錢做理財獲得生活的基礎收入，然后把剩余的生命投入到“帶人類去宇宙”這件事。

“巴菲特、比爾·蓋茨這些老FI早就實現了財務獨立，并不需要為了生計而上班了，但還是一直在工作，”阿龍說：“我也經常在想這個事情，生而為人，我的意義是什么，僅僅是上班、退休、老去、死亡，或者提前這個過程嗎？我還不想那么早進入沒有工作的狀態，因為我還在尋找自己的價值。”

在時間線上，“FIRE”不是一個點，而是一種狀態，它是一種需要長期踐行的生活方式。在實現退休之后，良性的生活仍然不能放棄探索和堅持。

O姐的情況類似，實現了FI后，她沒有馬上RE。而是繼續從事寫作，如今她的劇本快要完成創作了，但據說真的能看到成品還要好久，因為王小0想把這個劇本賣出去，“并且價格不能太低”。

O姐不需要靠劇本賣更多的錢支持生活，但需要它證明自己的價值。

根據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人的一生如果能夠完成走完，都會面臨“精神價值、自我實現”的終極目標。當自由不再稀缺時，“找點事做”又被提上日程。

組員桃桃子就發帖說自己FIRE兩年多，竟然想去上班了。

“全現在”曾報道過藝術家葛宇路在一個藝術項目中，和幾位藝術機構員工“互換人生”的經歷。在為期四個月的時間里，葛宇路替員工打卡、跑行政流程、貼發票，做藝術流水線螺絲釘；而被替班的員工們則變得更有創造力，她們選擇在多出的假期里去旅行，有的同事在西南認識了很多當地藝術家，還到不同城市，做DJ、寫作，回來還想要搞播客，冒出了很多想法。

用葛宇路的話來總結就是“當藝術家也很簡單。多放了七天假，她們的感覺就來了；如果再延續七個七天，也許就能做成一件作品；如果有一年的時間，她可能就已經是一個藝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