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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溫暖祝福:中世紀暖期如何改變歐洲歷史
中世紀暖期帶來繁榮
公元410年,羅馬城被來自萊茵河東岸的日耳曼蠻族在嚴寒中攻陷。與此同時,帝國的各個行省早已被日耳曼人沖擊得七零八亂:法蘭克人橫行高盧,薩克森人盤踞不列顛,汪達爾人肆虐北非。
正當歐洲百廢待興之時,神秘的自然伸出了援助之手——曾經驅趕日耳曼人入侵羅馬的嚴寒氣候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持續四百年的暖期。盡管平均氣溫只上升了一攝氏度左右,但夏季時間被大大延長,正有利于農作物生長。冬季變得溫和而短暫,不再那么難熬。溫暖的氣候把原本荒涼的西北歐改造成優質的農場。英格蘭開始種植葡萄,與法國葡萄酒爭奪市場。陰冷的黑森林旁培育起大麥,農民一直開荒到了數百米高的山腰上。
當然,中世紀并非天堂。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困苦,總是衣不蔽體,忍饑挨餓,平均壽命不到三十歲,就連尊貴的國王,也會因為一次劃傷而感染死亡。但暖期多多少少改善了人們的生活。即使洪水、干旱、嚴寒還會發生,但連續的災年并不常見。人們總能通過前一年的儲備,撐過偶發的天災。在農業盈余的支持下,西歐人口恢復,經濟也日漸繁榮。最早歸化基督教的法蘭克人建立了龐大帝國,從北海延伸到巴伐利亞,查理曼大帝成了大半個歐洲的主人。
西歐并不是唯一經歷暖期的地方,中歐和東歐的氣溫上升更為明顯。斯拉夫人從游牧轉為農耕,在東歐平原上種植谷物。西遷的日耳曼人也返回易北河東岸,與斯拉夫人爭搶耕地。
就連遙遠的東亞,也同時經歷隋唐暖期。中原因此連年豐收。軍隊有了足夠的供給,終于能深入草原打敗對手。唐帝國把勢力拓展到了北疆和西域,還成為吐蕃、東瀛、越南共奉的宗主。皇帝飲宴,寵妃歌舞,詩人慷慨吟誦,構成了中國人至今難忘的盛世回憶。
糟糕的好天氣:維京人侵擾歐洲大陸
但好天氣并不總是好消息。
天氣轉暖,喀爾巴阡盆地的馬扎爾人也不安分起來。隨著人口的快速增長,盆地的草原已經不足以養活馬扎爾人的人口。他們惦記上了生產恢復的西歐,仗著輕裝騎射,如一陣旋風把周邊劫了個遍。喀爾巴阡盆地鄰近百里的地方成了沒有人煙的禁地。但世界這么大,馬扎爾人也想出去看看,他們組成騎兵小隊,在歐洲各地打劫,最遠甚至到了法國的普羅旺斯。每個騎兵都帶著四五匹馬,能以日行百里的速度連續行進一星期。馬鞍下藏著的腌制生肉,能在一天的顛簸擠壓下,成為可口的晚餐。帶兵趕來的西歐國王,無一例外被馬扎爾人的迂回騷擾打得大敗。
覬覦歐洲大陸的,還有維京人。他們居住在遙遠而寒冷的北歐,被西歐人輕蔑地稱為“北方人”。隨著中世紀暖期到來,冰雪連天的北歐居然也可以農耕。森林獵手變成了田地里的農民,解凍的土壤上長出了莊稼。但北歐的土地畢竟貧瘠,每平方公里只能養活一個人,可開發的農田到了極限,維京人也從陸地轉向更加遼闊的海洋。海水溫熱,吸引了鯡魚來到近海。維京人大量捕撈鯡魚,再用鹽腌制成魚干,銷往歐洲。由于產量大,價格便宜,鯡魚成為窮人也負擔得起的少數肉類之一。盡管鯡魚肉質算不上鮮美,但它實實在在地提高了歐洲人的蛋白質攝入量。
維京人還追逐著深海魚群,前往大西洋深處。維京船是木制的平底船,不能承受劇烈的風浪,也害怕與任何浮冰碰撞。中世紀暖期為維京船只遠航創造了條件,北大西洋的浮冰融化,縮回北極圈,而西風帶也相對溫和。維京人在大西洋深處捕撈海魚,還順帶發現了冰島、格陵蘭島、拉布拉多,成為最早到達美洲大陸的歐洲人。溫暖的氣候允許這些苦寒地帶進行小規模耕作,維京人沿著航線建立殖民點,把捕獲的魚、海豹、獸皮乃至一只活的北極熊都送回歐洲。
而閑暇時,維京人又化身為海盜。他們在歐洲沿海神出鬼沒,襲擊防御薄弱的修道院和城堡。維京人憑借洗劫和殺戮建立威名,以至于歐洲人謠傳他們戴著牛角頭盔,騎著噴火的巨龍來襲。但真實的歷史上,維京人的武器很普通,只是些常見的盾牌、斧頭和長矛,連劍都很少用,他們最大的優勢就是在大西洋練就的航海技術。在劫掠前,維京人就利用海上巡邏,找到目標的弱點。在劫掠中,維京船隨時能憑機動性迅速撤出,可以絲毫不受損傷。吃水淺的維京船甚至可以駛入內河,讓海岸防御變成虛設。
最終這些北歐海盜不但控制了北海、地中海和黑海,還借著內河深入到大陸。歐陸上的王國對維京人防不勝防,頭痛無比。神圣羅馬帝國皇帝干脆向維京人求和,把法國西北的諾曼底割讓出去。維京人在地中海建立了西西里王國,把意大利南部的那不勒斯也包含在內。而另一支維京人則順著第聶伯河逆流而上,建立了基輔羅斯,成為斯拉夫人的第一個國家政權。
當然,維京人最喜歡騷擾的,還是家門口的不列顛。這里的海岸線漫長而曲折,正適合海盜們發揮威力。“征服者”威廉引領了維京入侵的高潮,這位來自諾曼底的維京后裔征服了整個英格蘭,他所創建的英倫王室,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上帝的祝福:暖期巔峰
到了公元1000年,暖期還在持續,維京海盜卻忽然銷聲匿跡。而神圣羅馬帝國的奧托一世從全歐洲組織起一支重裝騎兵,終于在奧古斯堡擊敗了馬扎爾人,強迫他們從游牧生活定居下來,成為匈牙利王國。
除了戰場上的勝利,強盜消退還有更深層的原因。為了防御強盜,歐洲各地建起了大大小小的防御工事。就連英格蘭漫長的海岸線上,也接連點綴著城堡,讓海盜們難以得手。城堡中都養著職業化的騎士,隨時能集結成一支強大的武裝。此消彼長之下,劫掠生意的邊際成本升高,也就失去了吸引力。
隨著騎士增多,歐洲封建制度也得到鞏固。騎士一身行頭價格不菲,必須靠一定的封地來供養。高等貴族通過授予封地,能獲得騎士的效忠,從而建立自己的武裝。在以“封地—效忠”交換為核心的封建體系下,土地成了最重要的籌碼。
為了獲得更多的土地,歐洲人大規模毀林,把森林和沼澤都變成農田,低地國家則想方設法圍海造田,毀林徹底改變了西北歐的地貌,森林覆蓋率從80%降到不足30%,盤踞中歐的黑森林也只留下微不足道的一小塊兒。西北歐的農民還引進了輪犁,來深耕這里硬邦邦的土壤。歐洲的重心,逐漸從地中海沿岸,向西北歐轉移。
強盜的消退,讓大批騎士失去了用武之地。這些騎士大老爺們每日宴飲娛樂,聽游吟詩人歌頌騎士美德。他們在比武場上一決高下,但這并不是騎士們渴望的榮耀。當騎士們越來越焦躁不安時,教廷為騎士們想出了絕妙的去處——東方的耶路撒冷。此時這座基督圣城正被伊斯蘭教徒占據。教皇宣布,基督徒如果在與異教徒的戰斗中死去,那么他的罪即刻被赦免,靈魂升入天堂。于是閑得發慌的騎士們像打了雞血,組成十字軍,東征遙遠的耶路撒冷。狂熱如英王“獅心”理查,居然想要用抵押倫敦城來籌措東征的資金。
農業富余和十字軍需求共同刺激了貿易。沿著海陸商路,新的海港和城鎮建立,比如一直留存到今天的布魯日、呂貝克、慕尼黑。北德意志的貿易城市組成漢薩同盟,與皇帝和公爵爭奪利益。傳統城鎮的人口也大幅增長,倫敦聚集了8萬到10萬人口,巴黎甚至更多。
農作物從周邊農村運入城鎮,商品在市場快速交易。作坊的工匠忙于制造鐵器,從農具到武器一應俱全。理發匠也有忙不完的生意。市民捐款修建起宏大的哥特式教堂,巴黎圣母院巨大的玫瑰窗炫耀著這座城市的財富。國王們競賽式地贊助大學和修道院。不事勞作的神父們熱情地翻譯著來自阿拉伯的各類著作。造紙、指南針、望遠鏡、風車、阿拉伯數字紛紛出現,科技的進步超過了過去一千年的總和。
在繁榮的巔峰,人們享受著上帝的無盡祝福。
但暖期在14世紀結束。五月霜降頻繁發生,寒冬重新被拉長。鯡魚遠離了海岸,漁業陷入蕭條。1315年的夏季洪水和冬季嚴寒帶來了一場持續三年的大饑荒。肉食和美酒甚至從貴族的餐桌上消失。英王想要從法國進口谷物,卻發現對方同樣顆粒無收。農民們忍饑挨餓,市民的糧食來源更加緊張。城鎮人口死亡了10%到25%。由于缺乏勞動力,許多哥特大教堂也被迫停工。饑餓降低了人的抵抗力,為黑死病準備好舞臺。無論教士們如何祈禱,天氣都沒有好轉。人們質疑教會,懷疑是教廷的腐敗觸怒了上帝。
嚴寒中,一場變革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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