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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東方的稻米遭遇西方的肉
近世早期末,日本人敏銳地意識到在他們封閉的國家外存在一個西方文明。國學家通過“農業”和“鄉村”來再定義和代表原初的日本。不僅僅是這些學者推崇農業——特別是稻作農業。日本的季節,以及日本的景觀通過稻作農業符號,如版畫中成捆的稻谷,有時以富士山為背景來代表。
川瀬巴水(Kawase Hasui)的版畫。這個模式從明治時期一直持續到現在。柳田的“常民”和其他學者從山民到農民的研究轉化正好出現在日俄戰爭期間,日本人第一次與西方國家抗衡。當時,日本人同時進行表面上對立的努力,即“現代化/工業化”他們的國家,以及通過遙遠過去的稻作農業來再定義自己。
不用驚奇,稻米作為日本民族的隱喻主要出現在明治時期,日本剛剛對外開放不久。明治政府統一全民族的重要工具是農業意識形態,他們敏銳地意識到在科技方面已遠遠落后于西方各國。他們非常敬慕西方的科技,當他們閉關鎖國時西方已經歷了三個世紀的發展。
在稻田里勞作的日本農民。日本人對自我對立于作為“他者”的西方人的論述,采取了稻米對立于肉的形式。在日本人看來,肉是西方飲食的一個重要特點。6世紀佛教傳入不久,其對眾生慈悲為懷的教義很快轉化為法律上對吃陸地動物肉的禁令。日本人“正式”的膳食主要是魚和蔬菜。
一些人毫無顧忌地模仿西方,主張放棄稻作農業而飼養動物。他們認為只要日本人繼續只吃稻米、魚和蔬菜,他們的身體就不能跟吃肉的西方人競爭。他們也把稻米飲食跟鄉巴佬和野蠻習慣聯系起來。其他人反對模仿西方,強調稻作農業的重要性和稻米飲食的優越性。因此,稻米飲食的提倡者安排了一次表演,相撲手被要求在外國代表前舉起一個米包,一個代表問為什么“日本人”如此強壯。其中一個叫常陸山的相撲手回答說是因為吃了日本土壤生長的稻米。
從近世早期,特別在二戰期間,國產米象征地代表了日本人的集體自我。更特別的是,白米或純米的純潔成為日本人自我純潔性強有力的隱喻。二戰期間,白米——特別具有象征意義但最沒有營養——被存積下來給最寶貴的人——士兵。其余的人因日本米的匱乏和為日本的勝利所激勵而努力地工作,政府承諾這樣會帶來有足夠白米的好時代,那是“日本米”而不是外國米。
日本昭和41年稻穗銀幣。如同通過前綴把日本人的物品與中國人的物品區別開來一樣,某些前綴稱呼日本人的物品而不是西方的:wa、hō 或nihon稱呼日本的,而yō 則稱呼西方的,如:
日本 西方
和食(washoku) 洋食(yōshoku)
和果子(wagashi) 洋果子(yōgashi)
和紙(washi) 洋紙(yōshi)
和服(wafuku) 洋服(yōfuku)
日本酒(nihonshu) 洋酒(yōshu)
日本館(nihonkan) 洋館(yōkan)
那時一些外來詞被保留以區別于日本的對應物:wain(wine)指西式酒而不是日本清酒(米酒)。
雖然有些表達是自明的,但有的卻需要解釋,如“吃橫向飯”,就需要作進一步的解釋。這個特別的句子涉及西方的字母是橫向書寫的;漢文和日文是垂直書寫的。人們常說,“我橫向書寫不太好”,意為“我英語不太好”。因此,吃橫向飯指西方飲食,進一步意為對西方生活方式的調整適應。
今天的日本充滿了外國食物。不僅有大麥克(Big Macs)、比薩、肯德基、冰雪皇后(Dairy Queen)、艾德熊麥根汽水(A & W),還有百吉餅(bagel),另外可學習有來自世界各文化的高級烹飪術。此外,因為有大量的西方食物,日本烹飪“和食”開始出現顯著的回潮。街頭的汽車和報紙充斥著大量飯店和旅館打的廣告,特別突出的是日本菜。
日本烹飪起源于京都茶道中的懷石料理,是日本文化最明顯的當代“建構”或“發明”。從這些色彩豐富的菜肴圖片中,當代日本人“學會”了什么是日本烹飪,盡管這些菜決不是傳統的為了茶道而烹飪的忠實再造。從來沒有一個原型的、傳統的、本來的日本烹飪。諷刺的是,日本現在為這些“日本菜”進口了許多原料。在西方食物氛圍里,當代日本人通過構建自己的食物方式來重申他們的集體自我。
米漢堡。稻米是“傳統日本烹飪”的限定性特點,但消費的總量卻很少。膳食越高級,菜就越多米飯越少。因此,雖然稻米持續被作為主食和菜被作為副食,但在高級烹飪中量的平衡被顛倒,強調的是菜而不是米飯。在和食中,不管高級與否,都會有米飯,即使是一點點。“和式牛排”——當代日本流行的菜品——與白米飯一起被呈上。詞語所表達的象征等級,是把米飯作為“就職”(主食),對立于菜作為“復職”(副食),表達了稻米的重要性遠遠超出了主食的意義。
米飯與西餐如牛排的搭配常常稱為raisu(即“米”),“米漢堡”是一種用兩層圓形米飯做的漢堡。各種類型的“米漢堡”還包括用串烤魚貝、鮭魚和牛蒡等做成的。許多西菜如肉排、漢堡、牛排、蛋卷等都可以與米飯搭配。在飯店,服務生通常會問,“你是喜歡加米飯(raisu)還是面包(pan)(來源于葡萄牙語面包的發音pāo,被日本人采用)?”從gohan(日語米飯)到raisu(rice的日語發音)的轉化是一個重要的語義標志;raisu的使用表示這道菜屬于不同的烹飪體系,而不是日本的“和食”。
在當代日本,食物對窮人來說仍然被想象為大量的稻米、腌梅和泡菜,如同吃面包的國家主要是面包伴湯和咸豬肉。不考慮量的問題,在日本稻米仍然保留“任何膳食群的主角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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