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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勁松沉浮:張田欣被開除黨籍當天,就召集媒體夸耀政績
春城的二環路上,車流如水,兩旁樓房鱗次櫛比,不遠處的昔日城中村成了圍起來的施工地,夕陽映照下,挺立的挖掘機是另一道風景線。
這座西南重鎮,正逐步褪去其古城痕跡,經歷大拆大建后,漸漸和其他城市趨向同質。
當它迎來主政者高勁松落馬時,潮水一般,關于“前腐后繼”的輿論再度涌來,以至于不少昆明民眾戲稱,當地市委書記職位是“第一高危崗位”。
其實,這場誕生于昆明的“腐敗接力賽”,自去年8月,時任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副主任、曾擔當云南“一把手”十年的白恩培接受調查時,已現端倪,張田欣和仇和繼之,高勁松只不過是其中一棒。
“高勁松和白恩培是一伙的”
4月3日,高勁松還公開亮相于媒體報道。當天,其在昆明會見了美國駐成都總領事谷立言一行。
一名長期跑昆明市委條線的當地媒體記者告訴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4月10日,昆明當地官方媒體還在準備高勁松出席活動的新聞稿,但最終未能見諸報端。
當天下午,中紀委網站援引云南省紀委消息稱:“昆明市委書記高勁松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這則不到30字的通報同時意味著,昆明自2007年以來的連續三任市委書記都“出事了”。
今年3月15日,全國兩會最后一天,時任云南省委副書記仇和被中央紀委通報被查。仇和曾在2007年12月至2011年12月間擔任昆明市委書記。
而接替仇和擔任昆明市委書記的張田欣則在更早前已遭遇“斷崖式降級”。
較之于明星官員仇和,高勁松名氣微弱,較之于前任張田欣,高勁松此次落馬多了“違法”二字。
澎湃新聞獲悉,高勁松的落馬早有跡象。
2014年8月27日,時任曲靖市委書記高勁松走馬春城,填補張田欣降級后留下的昆明市委書記空缺。
張田欣被免職前的職務是云南省委常委、昆明市委書記。省會城市市委書記躋身省委領導班子、擔任省委常委本是“慣例”。但主政昆明8個月,高勁松始終未能進入云南省委常委之列。
人民日報海外版旗下的微信公號“俠客島”稱,多方消息顯示,無論是仇和還是張田欣、高勁松,都與曾任云南省委書記的白恩培關系密切。
此外,云南數名廳級干部向澎湃新聞透露,云南官場傳聞高勁松曾向白恩培買官。
在高勁松職務調動頻繁的2006年至2012年間,白恩培任云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其時,陜北人白恩培已在云南建立起自己的“政治山頭”。
一位和高勁松相識多年的云南省委人士告訴澎湃新聞,高勁松離開工作了十年之久的昆明市五華區后,仕途便進入了快車道,他通過一個商人介紹,認識了一位云南省級領導,進而搭上白恩培這條線。
公開報道也顯示,高勁松與白恩培交集頗多。
白恩培到玉溪調研,高勁松全程陪同。高勁松2008年到任玉溪后一個月,時任云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白恩培就到玉溪調研,高勁松全程陪同。
此后3年的時間里,白恩培每年都有玉溪調研的公開活動,高勁松皆陪同。
93歲高齡的反腐斗士、云南省政協原副主席楊維駿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說:“高勁松和白恩培是一伙的。”
不過,在白恩培落馬前兩天,高勁松仍獲得重用,從云南第二大城市曲靖調往省會昆明主政。
據“俠客島”稱,高勁松當時從曲靖調入昆明補任書記,是因前云南省委某主要領導“力排眾議”。但要解決常委,必須要報中央研究。高勁松的晉升之路,也因不久后主要領導的去職,而擱置了下來。
4月11日凌晨,高勁松落馬后不到8小時,云南網發布消息稱,其已被免去中共昆明市委書記、常委、委員職務。
同一天,昆明市召開全市領導干部大會,傳達中央紀委和省委有關決定,傳達市委常委(擴大)會議精神。昆明市委副書記、市長李文榮在會上發言:“中央紀委和省委決定對高勁松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調查,是維護黨的先進性、純潔性的有力措施,必將進一步推動和促進昆明黨風廉政建設。”
媒體的公開報道并未披露此次會議有云南省委組織部官員參加。
昆明市長李文榮自己宣布:“按照省委的要求,由我暫時負責市委的工作。”
漂亮話說過很多,但具體作為很匱乏
和張田欣一樣,高勁松也是云南成長起來的本土干部。
1963年8月出生的高勁松是云南瀘西人,17歲時高勁松就開始參加工作,此后履職生涯從未離開云南。
高勁松曾任昆明市委辦公廳調研處副處長、正科級秘書,五華區委書記助理。
1996年7月,33歲的高勁松擔任了昆明市五華區副區長,此后拾級而上,歷經五華區委副書記、區長,區委書記等職務。
據一位五華區老干部對澎湃新聞回憶,高勁松就是從五華區一步一步爬起來的,漂亮話說過很多,但具體作為很匱乏。
2006年年初,高勁松調任昆明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務副市長、黨組副書記。
2002年至2007年間,昆明市規劃局遭遇“多事之秋”,三任局長接連落馬,部門形象一落千丈。
在擔任昆明常務副市長兩年時間內,高勁松推行了“陽光政務”。
2007年4月29日,昆明市召開推行“陽光政務”試點工作動員大會。時任昆明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高勁松說,昆明市相繼發生了胡星、曾華等昆明市原規劃局長因腐敗行為被查處的案件,他們犯錯誤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權力運行缺乏透明度,辦事不公開,人民群眾對權力難以進行有效監督。
“權力失去監督,必然導致腐敗。”高勁松說,推進“陽光政務”建設,就是要把政府各部門的工作職責、權限、辦事的依據、標準、時限、責任等,都予以公開,置于廣大人民群眾的監督之下,讓人民群眾擁有更多的知情權、參與權、監督權。
2008年1月,高勁松仕途再上一個臺階。他從省城來到地方,擔任玉溪市代市長、市長,步入正廳級領導干部序列。
澎湃新聞從多名玉溪官場人士處了解到,在擔任玉溪市長期間,高勁松與當時市委主要領導之間關系微妙,甚至故意不參加市委的一些會議。
2012年12月,玉溪黨政領導同步換班,時任昆明市委副書記、市長張祖林接任玉溪市書記,而高勁松被調往曲靖,開始主政一方。
高勁松離任玉溪時,獲得了“講大局、講政治,政治立場堅定”,“思路清晰,熟悉經濟工作,有較強的組織領導能力”,“事業心、責任感強,工作作風扎實,注重調查研究,為基層群眾解決實際困難和問題,得到全市干部群眾的好評”等評語。
2012年12月14日上午,玉溪市舉行領導干部大會,已經在玉溪工作整整五年的高勁松在發表離職演說時,一度哽咽。
“回顧在玉溪工作的五年,有很多值得欣慰的地方,也有不少遺憾,我與玉溪干部五年的朝夕相處,在為共同事業奮斗中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我對玉溪這塊土地充滿了感情。”高勁松說。
但據多名玉溪老干部評價,高勁松在玉溪工作期間很平庸,并沒有什么突出的政績,但是善于鉆營,是個“笑面虎”的角色。
一名和高勁松共事過的玉溪官員也告訴澎湃新聞,高勁松并不受玉溪人民歡迎。
高勁松主政曲靖時,也有過一些較為著名的反腐口號。
2013年10月18日,曲靖市以視頻會議的形式,把新提拔縣(處)級領導廉政教育培訓班培訓對象范圍擴大到全市所有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時任曲靖市委書記的高勁松講話指出,領導干部既要廉政更要勤政,包括“要補精神之鈣、要做飽學之士、要修為官之德、要揚清新之風、要干為民之事、要走法治之路、要留清廉之名”七個方面。
當年11月,該講話文章即被中紀委機關報《中國紀檢監察報》刊發,并在中紀委網站轉載,作為作風建設的內容,供黨員干部學習。
如今讀來,不啻一種諷刺。
張田欣被開除黨籍當天就夸耀政績
2014年7月16日,張田欣被宣布開除黨籍。昆明、曲靖、玉溪、楚雄被稱為滇中四城,滇中四城經濟總量占云南經濟總量的半壁江山。
至高勁松轉戰曲靖時,其已在滇中四城的三城中擔任過重要領導職務。
當時,曲靖已經是云南第二大經濟地區,如何繼續升級發展是個難題。
高勁松的策略是打好縣域經濟、園區經濟、民營經濟“三大戰役”,他在曲靖主抓兩個重點,一是“產業建設”,另一個則是“作風轉變”。
曲靖是云南的一大礦區,礦難的消息不時見諸報端。2014年年初,曲靖市發生了兩起礦難事故,事故中負有主要領導責任的曲靖市委副書記、市長范華平等被處分,兩起事件中40余人受到黨紀、政紀處分,30余人被司法機關采取強制措施。
2014年8月6日,高勁松在曲靖市領導干部會議上表示,要盡快籌備該市煤炭產業轉型升級,頂住煤礦停產整頓帶來的經濟下行壓力,頂住煤礦關閉、整合帶來的社會穩定壓力,以壯士斷腕的勇氣推進煤炭產業轉型升級。
不過,該市煤炭產業轉型升級還未完成,同年8月,高勁松便二度入省會城市領導班子,這一次更是以主政者身份重返。
一位不愿具名的云南省副省級官員告訴澎湃新聞,玉溪糧食高產、煙葉質地優良,享有“滇中糧倉”、“云煙之鄉”的稱號,曲靖市是云南重要的工業基地和工業原料基地,奇怪的是,云南政界普遍認為能力一般的高勁松,卻能在這兩大重要城市擔任主官。
對云南官場有長期觀察的一位政界人士稱,云南官場派系林立,而曲靖亦是公認的復雜,其中一個頑疾,就是買官賣官。
一位接近曲靖市委市政府的官員告訴澎湃新聞,高勁松曾經的下屬、盤踞曲靖組織系統6年之久的曲靖市委原副書記李云忠利用派系間的不和,墻頭草兩邊倒,從中實現個人利益。
據《中國紀檢監察報》早前報道,這位人前清官,連一條煙都拒收的李云忠,在曲靖任職期間,僅因買官賣官,就先后收受10余人賄賂,總額達到1600余萬元。
有一次,有位“買官者”在向李云忠行賄后,對他安排的崗位不滿意,居然在市委召開常委會議前公然向其叫囂并“攤牌”,害怕“東窗事發”的李云忠不得不“上下其手”,在常委會上極力建議市委主要領導撤銷了該議題。
政績平平的高勁松主政曲靖后,重視媒體宣傳的風格開始顯露。
一位接近曲靖市委的人士告訴澎湃新聞,高勁松下撥了不少經費給當地黨報,他也要求下屬每天必須把當地黨報放至其案頭。
2014年7月12日,新華網發布消息稱,“張田欣因涉嫌違紀,近日中央已免去其中共云南省委常委、委員職務。”4天后的7月16日,張田欣被宣布開除黨籍,降為副處級。
7月16日同一天,時任曲靖市委書記高勁松就召集多個昆明當地媒體和央媒駐滇分站負責人到曲靖參加座談會。
與會媒體人收到的是一份關于協商民主的講話稿,但高勁松在座談會現場并沒有照讀講話稿,而是夸耀自己的政績和口碑。
幾位參加了此次座談會的媒體人向澎湃新聞回憶,雖然那時候尚沒有任命,但高勁松已經在為自己調任昆明造勢了。
赴昆明任一把手后,高勁松延續了其努力與媒體維持良好互動的風格。上任之初,他便拜訪昆明各大媒體。
一位報道過高勁松多次活動的當地媒體記者告訴澎湃新聞,高勁松笑起來像個溫和的“大叔”,平易近人,對記者也很友好,今年昆明市兩會期間有次主動讓記者先上電梯。
主政昆明不到兩個月就遭央媒痛批
履新昆明市委書記剛剛過去49天,高勁松即遭遇晉寧“10·14”事件。高勁松以“救火之姿”接手的,是已經進入“后仇和時代”的的昆明。
延續仇和的“威權能吏”風格,或者無所作為顯然都不是這座城市發展所需。
履新昆明市委書記剛剛過去49天,高勁松即遭遇晉寧“10·14”事件。
晉寧縣富有村的征地糾紛達三年之久,此間亦有沖突預警,然而村民、施工方和政府三者之間始終沒能達成解決問題的默契。危機因子長期潛伏得不到疏導,最終膨脹成暴力泄憤。
2014年10月14日,云南省昆明市晉寧縣“晉城泛亞工業品商貿物流中心”(下稱“泛亞物流中心”)的施工人員,與項目所在的富有村村民發生群體性沖突。
據10月15日昆明市政府新聞辦通報,事件共造成8人死亡(企業施工方6人,村民2人),18人受傷。
幾乎聚集了基層治理所有矛盾的晉寧事件發生當天,正是云南省委主要領導交接之時。
如何妥善處理處于輿論風口浪尖的晉寧事件,成為高勁松這位新晉市委書記的“大考”。
4天后的《昆明日報》持續關注了高勁松的應對,多是他的一些表態,以及看望死難者家屬和困難群眾的報道。
此后,事件細節逐步披露,官民說辭不一,輿論譴責之聲四起,拆遷矛盾并沒有畫上句號。
2014年10月17日,《人民日報》刊發署名傅達林的文章《法治是化解社會沖突的正途》關注此事。文章指出,一些基層政府往往在治理方式的轉型上一次次錯失良機,面對利益的沖突,走的依舊還是舍棄法治的老路。看似化解矛盾的諸多工作,其實都因為沒有塑造法治威信而越走越窄,甚至陷入政府違法行政、開發商暴力拆遷與公民漫天要價的死循環。
楊維駿長期關注云南基本農田被占問題,這幾年多次到廣濟村和富有村對基本農田被強占的問題進行調研。
他認為,昆明市政府的城市規劃也要遵守國土資源管理法規,不能以規劃壓國土資源管理法規。
楊維駿告訴澎湃新聞:“我先在互聯網上公開提出要求,向高勁松當面反映這兩村的實情,他不理。我書面向他反映,通過省委老干局轉交,應該收到了,他還是不理。我只好在網上對他處理兩村的做法提出質疑,他仍不理。還是白恩培的那一套做法,反正不理。”
此外,仇和和張田欣主政后遺留下的呈貢新區發展建設同樣涉及征地問題。
2015年2月10日,云南昆明,呈貢新區。仇和曾力推的推進現代化城市示范區呈貢新區建設,以承接昆明的擴張為新城規劃初衷,卻成為最早陷入“鬼城”爭議的樣本。
澎湃新聞走訪呈貢新區發現,原本大片的菜田和鮮花基地,已經被缺少人氣的住宅小區取代,一座座高樓豎立,入住者卻零散,道路寬敞然而車輛罕至。
而就在今年3月3日,高勁松仍在強調,呈貢新區將成為今后昆明建設發展的主戰場,實現昆明跨越發展的主陣地,要明確新區發展定位,舉全市之力,聚焦呈貢新區。
另外,昆明地鐵3號線也聚集著政府與民間的矛盾。因這條東西走向、貫穿整個春城的地鐵,1275畝土地已經或面臨被征收拆遷。
3月20日上午,高勁松和一位市政府主要領導帶隊調研全市綜合交通。調研現場重點介紹了昆明地鐵3號線建設中征地拆遷工作面臨的一些問題。
目睹了調研過程的北京盈科(昆明)律師事務所律師付薇向澎湃新聞描述了當時的情況。
現場工作人員向高勁松等人匯報了地鐵3號線建設進度與計劃,提到沿線有幾個點的征收拆遷工作遇到了阻礙,主要是與業主無法達成補償協議。
“業主提出的條件太高,與政府給出的補償標準差距太大。”現場介紹的工作人員如是向高勁松等人介紹。
對此,高勁松的回應是:“不能因為個別的拆遷困難導致地鐵施工擱淺,每耽誤一天都是多少錢砸進去?”高勁松還說,重大項目建設,尤其是涉及民生的重大基礎設施建設,要依法辦事,依照法律法規。
一同調研的市政府主要領導說:“這么長時間,還是沒解決,上次來是這樣,下次來是不是還這樣呢?”
一旁的高勁松笑著接過話:“下次就不來了嘛,老來這個地方有什么意思?”
21天后,高勁松宣告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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