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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片時代的觀影體驗:演員不說話,配樂來助興
如今的影院大片充滿了感官刺激。在觀眾眼里,所謂電影,畫面自然是五彩斑斕的,聲音自然是萬籟齊鳴的,戴上特制眼鏡,還能呈現三維立體效果。然而,100多年前電影誕生之初時,一切卻遠沒有如此“美好”。
電影配樂是如何產生的?
那時的電影只有單調的黑白雙色,更令人遺憾的是,它還是個先天殘缺的“啞巴”。從1895年放映第一部電影短片直到1926年第一部有聲影片問世,將近30多年的時間,觀影都是在悄無聲息中度過的。所有電影情節,皆賴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來表現,實在重要的對話,則會插入字幕予以說明。如此有形無聲,未免讓人覺得美中不足,尤其是動輒一兩小時的情節劇誕生之后,長時間觀看靜默無聲的活動畫面無疑是對觀眾心理承受能力的極大挑戰。
為了減輕觀眾觀影時的不適感,音樂便成了早期電影放映時必不可少的“佐料”。伴著現場樂隊高低錯落、悠揚起伏的演奏,無聲的畫面也仿佛有了聲音的色彩,變得聲情并茂起來,這就是電影“配樂”的雛形。
“配樂”最早在歐美興起,初興之時,只要有一位鋼琴師或者一小隊樂師演奏即可,其后,隨著獨立電影院的出現以及觀眾規模的日益擴大,樂隊伴奏的規模也隨之擴大,有些影院甚至組建了自己的大型管弦樂隊。20世紀20年代,幾乎每一座歐美大城市,都建起了標志性豪華影院,電影放映就如同一臺大型綜藝演出,通常要持續2到3個小時,而音樂則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相較而言,中國在電影“配樂”方面的起步遲滯了不少。20世紀初,中國還沒有正規影院,上海四馬路(今福州路)一帶最初的一批簡陋影院為招徠觀眾,雇傭幾個低劣樂手,以嘈雜的洋鼓洋號作為所謂的配樂,令人大倒胃口。
后來,隨著雷馬斯、赫斯伯、林發等外籍人士來華興建西式影院,樂隊伴奏這一助興方式也由此移植到了中國。到1920年代,規格較高的影院開業時,都會把音樂伴奏作為服務特色予以隆重介紹。比如,1923年2月9日,卡爾登戲院開幕,在廣告中特意寫道:“場內配以高等音樂,尤為盡善盡美,是皆不惜工本所致,非鼓吹廣告可比也。” 1925年10月9日,奧迪安大戲院開幕時,也在廣告上寫道:“以重金聘請歐美著名之樂師七人每日當眾奏演優美音樂而侍役招待。”
出“聲”制勝:影院吸引觀眾的一大法寶
雖然影院配樂在當時已非常普遍,除三等影院“無音樂”外,其余凡一、二等影院皆有伴奏,但各影院的配樂水準參差不齊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一般而言,越是高檔的影院越重視“配樂”,音響效果也越為出色。佳者如卡爾登、奧迪安、光陸等,皆被稱贊“音樂和諧,聲韻極佳”;但也有一些影院,被評為“音樂尚不令人厭煩”或“所奏音樂,令人生厭”;更有如中央大戲院者,因其配樂與畫面常常適得其反——“幕中方悲哀,樂則為喜樂,幕中方喜樂,而樂則為悲哀”,而遭到大肆詬病。由此可看出,當時評判配樂好壞的標準,除了樂隊本身演奏水準之外,能否契合影片內容也是極為重要的標準。
的確,既然稱之為“配樂”,便應為影片服務,高低起伏也應根據影片的喜怒哀樂而來,不然,演奏得再好,情緒錯位,也未免讓人失笑,徒增叨擾。正是基于此點,歐美著名影業公司在發行默片時,每一個拷貝,都會配有一本譜子作為電影的配樂,規模較大的電影院,通常都會雇傭幾位樂手,組成一個小型樂隊,樂手們隨著電影播放的進度,根據譜子現場配樂。但是如此一來,只要是同一部影片,配樂大率相同,別無二致。為了競爭求新,一些影院會采用另外一種模式,即戲院配樂模式,由戲院樂隊的指揮來決定到底演奏何種樂器、何首樂曲。就當時國內影院而言,大多采用“配樂單”模式進行伴奏,但是也有試圖創新或限于條件,戲院自己決定配樂曲目的,如中央大戲院這般牛頭不對馬嘴,那一定是自己胡亂配的。
另外,據當時記載,一些豪華影院的現場“配樂”,已非單純的鋼琴伴奏,其人員配置相當于一支小型樂隊,而所奏之樂器也異常豐富,“孿笙鳳瑟,鐵板銅琶,應有盡有,無不俱備”。
再以眾人交口稱贊的卡爾登大戲院為例,卡爾登的音樂之所以好,有其先天優勢。卡爾登大戲院系卡爾登飯店所開,原本就是一家集餐飲、音樂、跳舞于一體的高檔娛樂場所,舞廳在滬上尤負盛名。
1923年,日人村松梢風前來上海游玩,回國后撰寫了《魔都》一書,專事描寫上海旖旎風情,其中便提到了卡爾登舞廳及其樂隊,稱其“舞場呈橢圓形,直徑有三十張榻榻米那么長,正面舞臺上的樂隊有20人。”由此可知,卡爾登舞廳擁有一支規模頗為壯觀的樂隊,而這支樂隊,有時還會在卡爾登大戲院表演。1924年的一則廣告就這樣宣傳道:“本院為優待看客起見,于開映佳片外,又特請卡爾登飯店之音樂班全體及其他著名樂師共六十人在開映影片前奏各種妙歌,聞之益能興奮快樂。”60人的樂隊,足可以開一場音樂會了,也正是因為依托著卡爾登舞廳強大的音樂班底,卡爾登戲院的配樂才能如此出彩,得到一致盛贊。后來,中國第一首電影歌曲唱片——影片《野草閑花》的插曲《萬里尋兄詞》在錄制時,也是由卡爾登戲院的西樂隊擔任伴奏的。
中國影人的創舉:讓原創音樂走進戲院
雖然部分影院對樂隊伴奏的質量頗為注重、精益求精,默片時代的現場配樂仍然有幾點遺憾。一來大多是現成的樂曲,極少有專為影片而創作的;二來一般都采用西洋名曲,哪怕是放映國片,也是用西樂伴奏的。中國故事伴著洋味音樂,總有別扭之感,但在民樂伴奏匱乏的時代,也只能如此將就。而真正將中國原創音樂帶進戲院的嘗試之舉則是影片《良心復活》的上映。
《良心復活》由明星影片公司根據托爾斯泰的名著《復活》改編而成,編劇包天笑,導演卜萬蒼,由楊耐梅、朱飛主演。“明星”為《良心復活》的上映做了大量廣告,其中一大亮點就是宣稱影片放映時將由主演楊耐梅親自登臺和觀眾見面并主唱影片插曲《乳娘曲》。這首歌由包天笑作詞,著名新劇藝人馮春航譜曲,楊耐梅為學這首歌,曾幾次上馮府學藝。伴奏的小型國樂隊則由清一色的“明星”公司男演員擔任:湯杰、朱飛、王吉亭、蕭英和龔稼農,組成了一個豪華的全明星陣營。
1926年12月22日,《良心復活》首映于中央大戲院,當影片放映到綠娃被主人辭退回家,見兒子夭折,大慟而暈厥時,銀幕徐徐升起,臺上改布當時實景,扮演綠娃的楊耐梅手撫搖籃,凄聲悲唱《乳娘曲》:“金錢呀,拆散了人家母子不相逢;階級呀,你把我的嬌兒送了終!”唱畢,銀幕再緩緩落下,影片繼續放映。據當時《新聞報》報道:“斯時觀眾,大都已感受甚深刺激,更益以凄涼哀怨之聲,復何以堪?男賓則掌聲雷動,女賓則含涕盈盈矣。” “明星”此番新招一出,將無聲影片變成了“有聲”影片,觀眾相互傳告,竟刮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風。影片原準備映至25日結束,后因日夜滿座,只得延期。26日又因為有600余人無票進場,中央大戲院在報上刊出道歉啟事,宣布27日再映一天,以謝厚意。這里頭雖然難免有商業廣告之嫌,但也說明影片確實深受觀眾歡迎,而其中新穎的電影插曲形式不能不說是一個重要原因。
另外一個在電影配樂方面做出開創性工作的先行者則是著名導演孫瑜。孫瑜具有良好的音樂素質,他會簫、笛、二胡、月琴,也學過鋼琴。
1926年,孫瑜從美留學回國,很想投身電影圈。當時他曾為明星影片公司寫了一個名為《瀟湘淚》的電影劇本,但卻未被“明星”接納。兩年后,他在長城畫片公司親自執導了這部影片(公映時改名為《漁叉怪俠》)。該片主要是寫李華和老吳這兩個青年漁民之間的生死情誼,其中有一個重要道具是一支斑竹簫。一次出海前夕,老吳坐在李華的船頭,在月光下用他從湖南帶來的斑竹簫為李華吹奏了一段娥皇、女英在瀟湘竹林哀悼舜帝時的古詩樂曲:“西風吹兮葉紛飛,湘水漪漣兮秋月微。秋月微,君久游兮不復歸!”
孫瑜非常重視這段情節,他用古詩的字幕疊印畫面,并創造性地以音樂去發掘不易用形象來表現的內涵。影片放映時,孫瑜先期趕到影院,與樂隊一起討論研究,他請影院的配樂師選配了一段幽美的洞簫獨奏,嗚咽的簫聲,恰到好處地傳達了朋友間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情誼。這段情景交融、聲情并茂的畫面,可謂感人至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30年后,隨著電影制作技術革命性突破成功,片上發音成為可能,電影這個“偉大的啞巴”終于開口說話了,新技術的革新迫使整個行業重新洗牌,影院紛紛改裝有聲設備,現場配樂則因為不再適于現實需要,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為更先進的“原聲配樂”所代替。
時過境遷,現在的觀眾似乎早已淡忘電影還曾有過這樣一段無聲時期,直到2011年法國導演邁克爾?哈扎納維希烏斯返璞歸真,模仿默片藝術拍攝的影片《藝術家》問世,橫掃當年各大獎項,并一舉摘得奧斯卡最佳影片,才讓大家發現:沒有對白,只有音樂的電影,依然可以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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