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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人民版叔本華被指抄襲:16萬字的書抄了11萬字
2001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韋啟昌先生翻譯的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晚年作品《附錄和補遺》中的名篇《人生的智慧》,這是國內第一本從德文翻譯的全譯本。14年來此書經過四次再版和反復修訂,已成為一個聲望甚高的譯本。2015年2月7日,上海人民出版社在廣州方所書屋舉辦了“叔本華系列”讀書活動,譯者韋啟昌先生專程從悉尼回國作了“今天我們為什么要讀叔本華”的演講。聽演講的讀者擠滿了大廳,還有許多讀者站在大廳外聽完演講。演講結束后讀者提問半個小時,“韋譯叔本華”在讀者中的影響可見一斑。
最近,我們發現河北人民出版社2014年10月出版了一本由龐建琴翻譯的叔本華著《人生的智慧》(以下簡稱“龐譯”),大量抄襲了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由韋啟昌翻譯的《人生的智慧》(以下簡稱“韋譯”,以2014年4月第二版為藍本)。不見翻譯,只見抄襲,其行為之大膽令我們震驚。
一、文字完全和基本一致的段落
在發現抄襲問題的198頁中,龐譯的絕大部分內容都是對韋譯的幾乎是逐字逐句的抄襲。這兒僅舉一例:
韋譯第160-161頁:
很多偉大的思想家和學者到了晚年就智力衰退,變得孩子氣,甚至出現精神錯亂,原因就在于忽略了我在這里所說的要點。例如,這個世紀的著名英國詩人華爾特·司各特爵士、華茲華斯、修特等,到了晚年,甚至在步入60歲以后精神思想就變得衰弱、呆滯,甚至淪為癡呆。對此的解釋無疑就是他們都受到了高額金錢的誘惑,把文學當成了一種生財工具。這誘使他們進行了違犯自然的腦力勞作。誰要是把畢加索斯套上苦役的軛子,用鞭子抽打文藝女神,那么,一如那些強迫得到維納斯愛神服務[19]的人,同樣會遭受懲罰。我懷疑甚至康德在最后成名以后,在其生命的最后歲月里也是工作過頭了。這樣,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年就成為了他的第二個童年期。相比之下,魏瑪宮廷的先生們——歌德、魏蘭、涅布爾等——直至高齡都能保有完好的思想能力和精神活動。這是因為他們并不是為金錢而寫作的人。伏爾泰也屬于這樣的情形。一年中的每一個月份對我們身體的狀態、健康,甚至我們的思想,都有著某種直接的、獨立于天氣之外的影響。
龐譯第159頁(其中的黑體字是龐譯的修改,下同):
很多偉大的思想家和學者到了晚年就智力衰退,變得孩子氣,甚至出現精神錯亂,原因就在于忽略了我在這里所說的要點。例如,(刪去的文字:這個世紀的)著名英國詩人華爾特·司各特爵士、華茲華斯、修特等,到了晚年,甚至在步入60歲以后,精神思想就變得衰弱、呆滯,更有甚者最后變成了癡呆。結果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他們都受到了高額金錢的誘惑,把文學當成了一種生財工具。在這種誘惑下,他們不斷進行著違犯自然的腦力勞作。誰要是把畢加索斯套上苦役的軛子,用鞭子抽打文藝女神,那么,一如那些強迫得到維納斯愛神服務的人,同樣會遭受懲罰。我懷疑甚至康德在最后成名以后,在其生命的最后歲月里也是工作過頭了。這樣,他生命中的最后四年就成為了他的第二個童年期。相比之下,魏瑪宮廷的先生們——歌德、魏蘭、涅布爾等——直至高齡卻依然保有完好的思想能力和精神活動。這是因為他們的寫作并不是為了賺取金錢。伏爾泰也屬于這樣的情形。一年中的每一個月份對我們身體的狀態、健康,甚至我們的思想,都有著某種直接的、獨立于天氣之外的影響。
二、顛倒韋譯的詞序、語序或稍稍增減幾個字
在大量復制韋譯的過程中,龐譯對韋譯的一些句子作了詞序或語序的調整,稍稍增減幾個字,或者,在抄襲韋譯時把“即”或“亦即”換成“也就是”,把“一切”換成“所有”,等等。這樣的抄襲在涉及抄襲的198頁中大量存在,使龐譯的抄襲行為更顯得“欲蓋彌彰”,僅舉幾例:
(1)韋譯第130頁: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經過較長的一段時間,或者事過境遷以后,雖然這些事境當時影響過我們,但我們再也無法喚起和重溫當時被這些事境所激發的情緒和感覺;但卻可以回想起當時由這些事境所引發的意見和看法。后者是當時的事境的結果和表述,是測量那些事、境的尺度。因此,對那些值得回味時刻的記憶和記錄,應該小心保存下來。在這一方面我們的日記會很有幫助。
龐譯第124頁: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經過較長的一段時間,或者當事過境遷以后,盡管這些事境(刪去)當時對我們產生很大影響,但我們之后再也無法喚起和重溫當時由這些事情所引發的意見和看法;但卻可以回想起當由這些事境所引發的意見和看法。后者是當時的事情的結果和表述,是測量那些事情的尺度。因此,我們應該小心地把那些值得回味時刻的記憶和記錄保存下來。在這一方面我們的日記會很有幫助。
(2)韋譯第196頁:
必須為邪惡之神作出犧牲。換句話說,我們要不惜花費時間、人力、金錢和忍受煩瑣、不便以及減少自己的需求,目的就是為了杜絕發生不幸的可能性。我們作出的犧牲越大,那發生不幸的可能就越小、越遙遠。
龐譯第202頁:
必須為邪惡之神作出犧牲。換句話說,為了杜絕不幸發生的可能性,我們要不惜花費時間、人力、金錢和忍受煩瑣、不便以及減少自己的需求。我們為此犧牲得越多,不幸發生的可能就越小、越遙遠。
(3)韋譯第207頁:
因此,在童年時期我們就已經打下深刻的或者膚淺的世界觀的堅實基礎。我們的世界觀在以后的時間里會得到拓展和完善,但在本質上卻是不會改變的了。
龐譯第212頁:
因此,在童年時期我們就已經打下深刻的或者膚淺的世界觀的堅實基礎。在以后的時間里,我們的世界觀會得到拓展和完善,但其本質卻是恒久不變的了。
三、在整段的文字中漏抄幾句
一般的常識是,為了尊重原作者的版權,翻譯他人的作品時不能隨意刪改;即使要刪改,譯者也要注明刪改的地方和刪改的原因。但龐譯有不少地方“漏譯”,這樣的“漏譯”顯然有“欲蓋彌彰”的嫌疑。也舉一個例子。
韋譯第168頁: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些人的判斷力都糟糕透頂,那不過是偏袒他們的政黨或者階層的某種言論、表白而已,根本談不上客觀和公正。這些都歸之于這一事實:意欲在這些人的身上遠遠地壓倒了認識力,他們微弱的智力完全服務于意欲,甚至片刻也擺脫不了意欲的控制。
龐譯第168頁:
在大多數的情況下,這些人的判斷力都異常糟糕,意欲對這些人的作用遠超過了認識力,他們微弱的智力完全服務于意欲,甚至片刻也擺脫不了意欲的控制。(漏譯:那不過是偏袒他們的政黨或者階層的某種言論、表白而已,根本談不上客觀和公正。這些都歸之于這一事實:)
四、把正確的字抄成了錯字
例如:
(1)韋譯第16頁:
他只能享受感官的樂趣、低級的社交、庸俗的消費和閑適的家庭生活。
龐譯第14頁:
他只能享受感觀(錯字)的樂趣、低級的社交、庸俗的消費和閑適的家庭生活。
(2)韋譯第189頁:
不過,當然了,對于一個需要謹守這一條以及下面的這些規律的世界,我們避之唯恐不及呢。
龐譯第193-194頁:
不過,當然,對于一個需要謹守這一條以及正(錯字)面的這些規律的世界,我們避之唯恐不及呢。
五、引文的翻譯
在《人生的智慧》中,叔本華185次提到了歷史上97位哲學家、作家等,102次提及和引用了48句名言、格言和諺語,提到了63部作品。韋譯翻譯了這些引文,沒有引用其他譯者的翻譯。龐譯不僅全部照抄了這些引文,并用藍色的仿宋體字排版,而且在抄錄的過程中又搞出錯誤,把原文與引文弄混,例如龐譯第15-16、第119、第126頁等。
另外,關于德語wille的翻譯。韋譯在“譯者序”中,說明了為什么要把叔本華的重要概念wille翻譯成“意欲”而不采納通行翻譯的“意志”。 wille應當譯為“意欲”還是“意志”本是學術之爭,現在大部分譯者仍采用“意志”的譯法,因此“意欲”的譯法成了韋譯的一個符號或標志。龐譯中全盤照抄了韋譯的“意欲”譯法。
圖書是傳承人類文明的重要載體,是人類文明進步的階梯,中國人歷來視圖書為神圣之物,認為“文以載道”、“以文化人”。201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現在“存在著抄襲模仿”“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滿了銅臭氣”“簡單地唯市場馬首是瞻”“被市場牽著鼻子走”。這也是對圖書市場的批評。
對韋譯《人生的智慧》這樣一本在讀者中口碑甚佳的譯著,龐建琴以拿來主義的方式化為自己的譯本,出版方只唯金錢、只唯市場,出版此種譯本是對譯事和出版事業的褻瀆。
(感謝讀者劉旻瑋對文章的貢獻)
本文原標題為《不見翻譯,只見抄襲》,發表于2015年3月18日的《中華讀書報》,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中華讀書報的微信訂閱號是“zh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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