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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一個星期要過七天
過年連放一個星期的假,終于把一年欠下的覺都補回來了!說起星期,這個東西真的有點奇怪。比如說吧,新年總是一年的第一個月的第一天,開始在零點,可是無論公歷農(nóng)歷,這一天都不一定是星期一。
還有,我們都知道公歷一年大致是太陽公轉(zhuǎn)一圈的時間,農(nóng)歷一年是季節(jié)的一個循環(huán),一個月是月亮圓缺一次的時間,一天大概是兩次日出之間的平均時間,這些都有自然跡象可循,然而星期跟星星或者任何天體運轉(zhuǎn)有關(guān)系嗎?
還有,初學(xué)英語的時候很多人都為了Wednesday讀成wens-day頭疼;Sunday好理解,就是“太陽”加“日”,但是Thursday本來又是什么意思?深究起來,“星期”的名稱里還包含著大學(xué)問,足以看出每個民族的文化史呢!
猶太傳統(tǒng):現(xiàn)代星期制的始祖
其實最早的七天星期周期的確是按照天體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設(shè)定的。古代兩河流域的蘇美爾人在公元前兩三千年就已經(jīng)有了天文臺和歷法,他們的文化成果又被其后及締造了巴比倫王國的阿卡德人繼承。這種歷法跟中國的農(nóng)歷相似,是按照月亮周期來劃分的。一個月大概有28到29天,又依月相分成四個七天周期:從新月到半月七天,半月到滿月七天,滿月到半月,半月到新月,以此類推。
可是這種歷法有一個問題:月相的每個四分之一周期都比七天略長,所以每隔幾個月就得在最后一個星期加減幾天以使下一個月的第一天和新月重合。雖然這種星期顯得麻煩,但是蘇美爾人和阿卡德人認(rèn)為“七”是個神圣數(shù)字,所以樂此不疲地沿用了兩千年。
雖然也剛好是七天,但契合月相的巴比倫星期顯然跟我們今天通用的連續(xù)、固定的星期計算法大相徑庭。現(xiàn)在的七天星期應(yīng)該追溯到猶太人的傳統(tǒng)。按照《創(chuàng)世紀(jì)》的記載,上帝在創(chuàng)世的第七天看著完工的世界滿意地休息了一日。極重視宗教傳統(tǒng)的猶太民族因而定下每七天就有一個安息日(Shabbat)。
按照他們的算法,每一天是從日落開始的,因而從第七個日落到下一個之間,不許勞作,要陪伴家人聚餐做禱告。Shabbat這個詞根(sh-v-t)的意思不是“休息”,而是“停止工作”,在這天,勞作被視為褻瀆神靈的表現(xiàn)。其余的六天在希伯來語里分別以“安息日后第一日”、“第二日”類推稱呼。這種星期并不依靠天象,應(yīng)該是現(xiàn)代星期的始祖。當(dāng)然,沒人知道猶太人的第一個七天從何起算,現(xiàn)在的猶太教安息日落在了公歷星期的每個周六,因而在以色列周末是周五和周六。
阿拉伯—伊斯蘭變體
同屬閃米特民族和亞伯拉罕宗教傳統(tǒng)的阿拉伯人也吸收了星期的概念。所不同的是,興起于公元七世紀(jì)的伊斯蘭教規(guī)定,周五是穆斯林集體到清真寺做禮拜的主麻日(Jum’ah)。其余則像猶太人一樣,周六為al-Sabt,跟Shabbat是同一個詞根,周日到周四則按序數(shù)稱為“第一日”、“第二日”等等。
阿拉伯—伊斯蘭勢力興起后迅速擴張,建立起橫跨亞非歐三大洲的龐大帝國。阿拉伯人在軍事上征服了古老的波斯、埃及,又把這些輝煌的文化吸收融合之后跟伊斯蘭信仰一起推向更廣闊的世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伊斯蘭文化一直是寬容、文明和科學(xué)精神的先驅(qū),從印尼到肯尼亞的許多民族,盡管從未被納入帝國,也接受了這一文化。阿拉伯語日子的名稱隨即進入了其它文化當(dāng)中,例如穆斯林使用的馬來—印尼語和巴基斯坦的信德語全套音譯了阿拉伯語的名稱,而波斯語則借了周五和周六(jome和shanbe),然后用波斯語的序數(shù)詞(yek-, dosh-等等)加在來自sabt的shanbe上構(gòu)成“第一日”、“第二日”等等。
波斯語的名稱又被其它伊朗民族(例如庫爾德人、塔吉克人)以及其它受波斯文化影響的民族(例如土耳其、阿塞拜疆和大部分突厥民族)模仿或借用。有意思的是在土耳其和阿塞拜疆,周六被叫做“巴扎日”(pazar或bazar),隨即周日是“市場日后”(pazartesi/ bazar ertesi);當(dāng)然,“巴扎”這個詞本來也是從波斯語來的。反而在同屬突厥民族但是皈依了猶太教的立陶宛卡拉依姆人那里,一周的稱呼遵照的是猶太傳統(tǒng),“市場日”(baraski,來自希臘語,意為“買菜準(zhǔn)備做安息日大餐”)落在了周五,兩相對比之下,個中涉及的文化淵源相當(dāng)錯綜復(fù)雜。
這么說來,從星期日子的名稱能看出一個民族的宗教和歷史?接下來我們檢閱其他文化對星期日子的稱呼,看看是否真的能讀出一部世界史來。
西歐:從星象學(xué)到禮拜日
要追溯西方通用的那一套星期名稱,我們繞不開羅馬和基督教。古羅馬最早采用的也是以月相為依據(jù)的歷法,直到公元前46年凱撒大帝改革,才有了基于太陽回歸年的儒略歷,幾經(jīng)修改成為現(xiàn)代常用的格里高利歷(公歷)的前身。在古羅馬,最接近現(xiàn)代星期概念的是每八天一次的市場日(nundinum),每逢此日,羅馬市民跟鄉(xiāng)下居民在市集交易,并具有司法、行政和宗教的特殊意義。
凱撒改革之后,公元一世紀(jì)的羅馬慢慢地用七天一星期的算法取代了原先的市場日。那么這個七天又是從哪里來的呢?當(dāng)然不是凱撒一拍腦袋想出來的,而是羅馬人學(xué)習(xí)希臘自然科學(xué)和哲學(xué)的結(jié)果。
在沒有天文望遠(yuǎn)鏡的時代,人肉眼所能見的太陽系行星只有離我們最近的五顆: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加上太陽和月亮剛好七個。古代人認(rèn)為所有天體都圍繞地球旋轉(zhuǎn),并且注意到它們沿著固定軌跡運行,把它們都叫行星(planet,希臘語原意是“會旅行的”)。流行于公元初年的希臘自然哲學(xué)(或者星相學(xué),看你怎么評價)認(rèn)為,每一天都被一顆行星主宰,那么一個周期就剛好是七天。
希臘人以神祇名字給除太陽、月亮之外的行星命名(Ares, Hermes, Zeus, Aphrodite, Kronos),羅馬人又把它們“翻譯”成羅馬宗教里對應(yīng)的神祇(Mars, Mercury, Jupiter, Venus, Saturn),繼而把一個星期的每一天以主宰行星命名,所以我們就有了(從周日開始數(shù))dies Sōlis,dies Lūnae,dies Martis,dies Mercuriī,dies Iovis,dies Veneris和dies Saturnī。
這個系統(tǒng)流行于公元2-3世紀(jì)的羅馬帝國,恰好與新興的基督教一拍即合。基督教萌芽于猶太教的土壤,亦信仰上帝創(chuàng)世七日之說,要求每第七天歇工,但避免跟猶太教混淆,一般把安息日安排在猶太教安息日一天之后,也就是現(xiàn)在的周日。這一日是基督徒停下工作,聚集做禮拜的日子。對早期基督教來說,跟猶太教劃清界限,不僅反映出他們的身份焦慮,也是一個爭奪地盤和信徒的重要問題。
公元321年,康士坦丁大帝發(fā)布敕令,正式將基督教扶正為羅馬的國教,并且確定了周日(dies Sōlis)作為禮拜日的原則。隨后的教會敕令更是多次重申讓基督徒在周日而非周六安息禮拜。星期日在羅馬因而改稱為dies Dominica(主日),在希臘是同義的Kyriake,周六借用猶太教的sabatum,而其它日子的名稱保持不變。
這套基督教、猶太教和羅馬異教名稱并存的系統(tǒng)被曾屬于羅馬帝國治下的各民族沿用至今,并隨著歐洲殖民者的戰(zhàn)艦商船滲透到世界的其它地區(qū),例如意大利語的domenica, lunedì, martedì, mercoledì, giovedì, venerdì, sabato;法語的dimanche, lundi, mardi, mercredi, jeudi, vendredi, samedi;甚至原封不動被搬運到曾經(jīng)是西班牙殖民地的菲律賓的他加祿語里。
地處偏遠(yuǎn)海島上的兩個凱爾特民族,愛爾蘭人和威爾士人,見證了這一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刻:威爾士語的星期名稱繼承自公元一世紀(jì)的羅馬征服者,完全是行星名稱而沒有基督教的痕跡;愛爾蘭早期的一套名稱也是如此,而稍晚的名稱則打上了深刻的修道院生活印記。這套名稱以Dé Domhnaigh(主日)始,有Dé Luain(月日)和Dé Máirt(火星日),然后是Dé Céadaoin(第一次齋戒日)和Déardaoin(兩次齋戒間日)和Dé hAoine(齋戒日)及Dé Sathairn(土星日)。中世紀(jì)早期的愛爾蘭以獨立繁榮的修道院聞名,引來許多外國僧侶修行求學(xué),想來這些修道院水平一定非常高,不然一周有三天吃不飽還能招徠這么多學(xué)生!
印度:希臘哲學(xué)的東土版本
希臘哲學(xué)往另一個方向傳播,跟本土文化結(jié)合居然也導(dǎo)致了相似的星期命名法。亞歷山大大帝東征的結(jié)果是造就了中亞和西亞的一批希臘化王國,也把希臘文化帶進亞洲腹地。
古代印度原本就有根植于吠陀宗教的“九曜”(Navagraha)之說,包括肉眼可見的七行星和羅睺、計都兩種由阿修羅主掌的代表月球特定位置的概念。受希臘文化影響,印度人不僅采用了七天一星期的計數(shù),也遵循同樣的順序:日—月—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
發(fā)軔于梵語的這套名稱廣泛地被印度文化圈內(nèi)的南亞、東亞民族借用,包括南印度的達羅毗荼人、東南亞的孟—高棉民族、藏族、緬族,隨佛教更東進到蒙古、日本和朝鮮。所以日語現(xiàn)在仍稱“日曜日、月曜日”等等。雖然印尼人大多是穆斯林,用阿拉伯語的星期名稱,當(dāng)?shù)匦叛鲇《冉痰淖ν邸屠迦藚s使用印度“七曜”系統(tǒng);而處在印度次大陸上屬于梵語后裔的烏爾都語和克什米爾語,因為伊斯蘭影響的關(guān)系在原本的“七曜”名稱上移植了“主麻”(Jum’ah)作周五,所以說,從星期日子的名稱就能看出一個民族的文化史,誠非虛言!
北歐:英語里的日耳曼異教神明
希臘—羅馬的星期概念往北歐傳播則造就了我們熟知的英語中的日子名稱。大概在公元二世紀(jì),羅馬人采用七天星期制和七世紀(jì)西北歐皈依基督教之間,住在羅馬帝國邊陲的日耳曼居民也學(xué)到了這套制度。
正如羅馬人把希臘的神名“翻譯”成羅馬神祇,異教日耳曼人也把大部分的羅馬神名“翻譯”成日耳曼宗教里對應(yīng)的神祇:“日”、“月”和土星不變,戰(zhàn)神Mars成了獨臂戰(zhàn)神Tiw或Tyr(古英語Tīwesd?g,古冰島語Tysdagr),Mercury成了主神沃旦/奧丁(Wōdnesd?g,óeinsdagr),天父Jupiter成了雷神索爾(Tunresd?g,tórsdagr),愛神維納斯成了豐饒女神Freyr(Frīged?g,frjádagr)。另外,在一些語言里,周六還被稱作“周日前夜”(德語Sonnabend)或“洗衣日”(冰島語laugardagur)。
由于中世紀(jì)后期日耳曼各邦國組成的漢薩商業(yè)同盟和日耳曼騎士團統(tǒng)治著波羅的海沿岸的廣大地域,那里的民族,例如芬蘭人和愛沙尼亞人,大都借用了日耳曼語的稱呼;大英帝國對海外的征服又把這套名稱帶給許多遙遠(yuǎn)的民族,比如新西蘭毛利語的mane,tūrei,wenerei,tāite,prairie,hāterei,看似跟英語毫無瓜葛,但是試著用北英格蘭口音念一下,親子關(guān)系就呼之欲出了!
周日=不工作日
大概在七世紀(jì)左右,基督教會擔(dān)心星期稱呼里的異教來源會妨礙信仰的堅定,于是試圖推廣把星期一到五的異教神名改成序數(shù)詞“(主日后)第二日”等等(feria secunda, tertia…)。除了葡萄牙外,這次改革在羅馬影響已經(jīng)根深蒂固的西歐似乎收效甚微,反倒是在新皈依的東歐斯拉夫人那里獲得了成功。
諸斯拉夫語中周六來自Shabbat茲不贅言,周日統(tǒng)一為“不工作日”(俄語Nedelya),周一“不工作日后一日”(Ponedel’nik),周二“(不工作日后)第二日”(Vtornik),周三“星期中”(Sreda),周四“第四日”(斯洛文尼亞語Chetrtek),周五“第五日”(斯Petek)。
中國使用星期計日是相當(dāng)晚近的事情。雖然大約在唐朝時,七日星期制就已經(jīng)隨著源于西亞的摩尼教和景教的傳播進入中國,但我們祖先一般使用的還是上中下旬,官員有五日一沐、十日一旬的休息制度。直到清末民初歷法改革為公歷,一周七天的制度才被廣泛采用,因而我們在名稱上也相當(dāng)單純,除卻會因為基督教背景稱第七天為“星期日”或“禮拜日”而不是“星期七”之外,就是簡單的序數(shù)詞。
任性的匈牙利語星期日子名
這寥寥的七個詞,往往濃縮了一個民族、一種語言的文化背景和歷史際遇,現(xiàn)在你還不信?我可以拿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最后舉證一下。
匈牙利人源于歐洲極東的伏爾加河,跟周邊其他民族的來源迥異,反倒跟芬蘭人是表親。在長期的遷徙過程中,匈牙利人途經(jīng)突厥人、希臘人、斯拉夫人居住的地區(qū)才輾轉(zhuǎn)來到現(xiàn)在的匈牙利,這點從匈牙利語的日子名稱就可以清楚看出。周一hét-f?(“七天+頭”)由借自希臘語的hét和本土詞f?(芬蘭語p??)拼成;周二kedd是本土詞“第二”(芬蘭語kaks-);周三至周六szerda,csüt?rt?k,péntek,szombat借自古斯拉夫語,周日vasárnap“集市日”則借自突厥語bazar“巴扎”。看到了吧,人家一星期七天的名稱就是這么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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