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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轉鈴專欄:是什么把人類推向滅亡
七十六歲上,麗塔·列維·蒙塔奇尼接到了一個來自斯德哥爾摩的電話,通知她因為在30多年前發現的神經生長因子(Nerve Growth Factor,NGF)而獲得了諾貝爾生理醫學獎。她很淡定。她有個雙胞胎妹妹保拉,是位出色的抽象畫家,從兩姊妹的合影來看,保拉顯得溫柔些,而麗塔則顯出一種稍帶嘲諷的睿智之色。
小時候的麗塔不知道自己會得諾貝爾,她想當個作家:她崇拜的是大名鼎鼎的瑞典作家拉格洛夫——如果你不知道拉格洛夫是誰,你至少應該知道《騎鵝歷險記》這本家喻戶曉的兒童作品吧:
“從前有個男孩,十四歲左右,瘦高個兒,整天無所事事并且非常淘氣。這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他的父母正梳頭整衣準備到教堂去。他想,好極啦!父母都要出門,這幾個小時我該自由自在一番了。‘到時候我可以把父親的鳥槍拿下來放一槍,再沒人管我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可父親好像猜透了他的想法。父親走到門邊又停下來,‘你不愿意跟我們到教堂去,至少要把路德的講章讀完。你能做到嗎?’”
年輕時的麗塔和小淘氣尼爾斯的處境何其相似。坦白地說,麗塔的投胎技巧不算壞:父親是個電氣工程師,母親是個畫家,她的家庭原本足以支持她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任何學業。高中畢業后,麗塔對醫學很感興趣,急切地渴望進入大學深造。但是她的父親卻認為,一個女人要是讀了大學,那還能成為一個好妻子,管理好一個大家庭嗎?他堅定地橫亙在三個女兒入學的道路上,那維多利亞大家長的站姿,望之銷魂。麗塔對此并不以為然:她看夠了父親的說一不二和母親的唯唯諾諾,對這樣的家庭生活毫無好感,決心終身不婚。她同時冷靜地發現:她已經二十歲了,腿長在她身上,除了腦控,她父親并沒有有效的策略可以阻止她繼續求學。她“呵呵”一聲,邁著長腿跑到都靈大學,順順利利地讀了個醫學博士出來。
畢業后,她在大學解剖學系找了個助理研究的職位,玫瑰色的實驗生涯徐徐展開。誰知好夢不長,兩年后墨索里尼政府開始禁止猶太人在大學工作,她只得回家當起了家里蹲。不過她也沒閑著,她在自己臥室里搞了個迷你實驗室,專門研究雞胚胎中的神經纖維。之后的八年內,納粹德軍占領了意大利,又撤出了意大利,她家從都靈南逃至佛羅倫薩,又從佛羅倫薩搬回了都靈,在逃難期間,她還為盟軍醫療隊當過志愿者……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唯一不變的,就是她那安置于家中某個犄角旮旯的胚胎細胞實驗室。這是一種什么精神!
全世界的生物狗淚流馬面。
戰后,她的技術宅屬性終于得到了報償。1946年,37歲的麗塔接到了華盛頓大學圣路易分校的一份聘書——聘期長達半年!啊,技術宅麗塔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只肥鵝,爬上了命運的鵝背。飛翔吧麗塔!半年后,她的合同得到了更改和延長,六年后,她從快速生長的腫瘤組織中發現了神經生長因子,成為神經生物學中無人能夠忽略的大牛。在之后的幾十年內,她應得的認可和榮譽終于姍姍來遲:華大正式教授,羅馬神經生物學研究中心負責人,諾貝爾,美國國家科學獎章……92歲時,她被任命為意大利終身參議員(全國不超過5名);93歲時,她又一手創建了歐洲腦科學研究所(EBRI);100歲時,她仍然到處演講,參與各種政治會議和科學論壇,見過她的人,無一不被她驚人的活力和敏銳的思維所震撼。晚年的她,將大量精力投入到性別平權的事業中去。她創辦的EBRI實驗室對女科學家極為友好,她的基金會更是讓至少七千多名非洲女性獲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
很多人以為,她長壽的秘訣是她發現的神經生長因子。可她說:“長壽的秘訣是堅持思考,別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除此之外,她一天只吃一頓,五點起床工作,十一點上床睡覺,終身未婚。“食物和睡眠并非我的領域。”她說,“命運對我不壞,作為一個女人,我全無遺憾。”可要是你以為她是個充滿正能量的成功學榜樣,那你又錯了。她看到了今天的排外和種族主義回潮,帶著一貫的冷靜和少許悲觀評論說:“那些偽裝成理性分析的推論實際上不過是基于本能的驅動罷了。而且,那是一種相當低級的本能。這種驅動,遲早會把人推向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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