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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爾金痛恨戰(zhàn)爭,他在《魔戒》系列里寫下了那些悲憫的句子
彼得·杰克遜攜編劇菲麗帕·博伊恩斯、主演“梭林·橡木盾”理查德·阿米蒂奇來中國的消息讓許多人對《霍比特人:五軍之戰(zhàn)》的票房前景看好,畢竟前兩部的吸金能力都難以與新貴“漫威”相比,而《霍比特人:五軍之戰(zhàn)》很有可能是我們有生之年能看到的最后一部“中洲”電影,電影公司也早早打出了“史詩落幕,傳奇不朽”的煽情牌試圖喚起大家的觀影熱情。
有觀眾詬病《霍比特人》電影由兩部變成了三部,說好的“去而復返”也變成了“五軍之戰(zhàn)”,但渴望在銀幕上重見中洲正邪對決大陣仗的觀眾卻是能一飽眼福了,原著中不過寥寥數(shù)頁的五軍交鋒,變成第三部的重頭戲碼,康伯巴奇飾演的惡龍斯毛格十分鐘斃命,余下都是開打的節(jié)奏。
神話體系的轉折點
J.R.R. 托爾金本人相當痛恨戰(zhàn)爭。他在《魔戒》第二版前言里悲憫地寫下:
一個人必須親自身處戰(zhàn)爭陰影之下,才能完全體會它的沉重壓迫。隨著歲月逝去,人們似乎常常忘記:1914年,我在青年時代就遭受了戰(zhàn)爭之苦,這段經(jīng)歷之丑惡可怕,不亞于1939年以及后續(xù)幾年卷入戰(zhàn)事的經(jīng)歷。到1918年,我的親密朋友除了一人外,均已過世。
托爾金在《霍比特人》中也沒有讓心地純良的比爾博·巴金斯在戰(zhàn)斗中沾染一身血腥。正當比爾博在渡鴉嶺上極目西眺,把大鷹前來助陣的消息傳遞給眾人,“一塊石頭呼嘯著從上面落下,重重地砸在他的頭盔上。他轟然倒地,失去了知覺。”待他醒來,戰(zhàn)斗早已結束……關于五軍之戰(zhàn)的結局,比爾博是在梭林臨終的床榻前聽說的。
還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青年托爾金,也曾年少輕狂地想象戰(zhàn)場如球場,他第一次企圖發(fā)表的敘事詩,便是一場橄欖球賽的虛榮化。在那代人看來,戰(zhàn)場不外乎體育場的延伸,自有其榮光。“1914年,沖向戰(zhàn)場的年輕軍官,背包里甚至會裝著《伊利亞特》,他們心里烙上的是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的英名。”
就在伙伴們都已奔赴戰(zhàn)場之時,托爾金還羨慕著“起航的水手”,覺得在軍營受訓的灰暗日子令人厭倦,“一天又一天地浪費在沉悶的事物之中”:
啊!歡樂水手,旅途無窮無盡,
來到西方海岸邊的偉大入口,
在那遙遠的地方,星座噴泉飛舞,
他們沖向夜幕龍頭大門,
群星泡沫閃著亮光,沉入無底深淵。
而我,孤獨一人,深處白塔之中,
迎風面向月亮望去,
片刻不能忍受,哪怕一小時也不能久留。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撕破了他們的幻想,“每分鐘,都有成片的下級軍官戰(zhàn)死”。自托爾金加入蘭開夏燧發(fā)槍手團開始到他離隊,近六百士兵傷亡,其中450名負傷,60人戰(zhàn)死,74人失蹤。托爾金日后似乎以比爾博的口吻表達出了悔恨之意(那“雖敗猶榮”的道理乃是托爾金母校愛德華國王學校校歌中唱的,也是校歌教會他“榮光歸于競技本身”):
半獸人很快就會攻下宮殿大門,我們要么慘遭屠殺,要么就是被趕下山去束手就擒。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這景況還是會讓我想哭。我寧愿老斯毛格還活著在守護那些該死的寶藏,也不愿意看到寶藏落入那些卑鄙家伙之手,而可憐的老邦伯、巴林、菲力、奇力和所有的人都落得個悲慘的結局。還有巴德、湖區(qū)的人類和快樂的精靈們也是一樣。
我真是可憐!我聽過了這么多關于戰(zhàn)爭的歌曲,一直都明白雖敗猶榮的道理。然而戰(zhàn)敗看來是很不舒服的,簡直就是令人痛苦至極。要是我沒摻和進來就好了!
托爾金再寫詩,筆底已不復從前:
無人能指明那些寶劍,
無人能數(shù)清那些黃纓長槍,
偉大之地上到處是殺聲震天;
大海上各路海軍拼命沖殺;
軍隊所到之處,火焰沖天,戰(zhàn)場與城鎮(zhèn),
都只留下廢墟一片;
洗劫與毀壞,燒毀能看得到的一切。
城市里的財富和王冠一起毀滅,
國王和他的人馬,妻兒老小,以及女仆,
無一幸免……
以“第一場機器大戰(zhàn)”來稱呼二戰(zhàn)
二戰(zhàn)期間,托爾金給身在南非、服役于皇家空軍的三子克里斯托弗寫信,既將他陸續(xù)寫出的《魔戒》第四卷寄去,為其照亮前程,也出言安慰:“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所有的痛苦(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急欲表達自己對善、惡、美、丑的感覺,能將之理想化,生怕它們就這么腐爛了……就我當時的情況而言,誕生的是魔茍斯和精靈的歷史。”
“我認為半獸人和‘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的任何創(chuàng)造物一樣,是真實存在的,當然,只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他們才會在善惡兩方都出場。對于從‘寓言’中發(fā)展出來的‘浪漫主義’作品,其戰(zhàn)爭仍源自寓言中的‘內(nèi)在戰(zhàn)爭’,在這一類戰(zhàn)爭中,一方面總是絕對的善,而另一方就是千奇百怪的惡。”即使托爾金總是阻止讀者在他的作品中索隱真實,但魔茍斯結合“鐵匠與巫師”的技藝打造出像蛇似龍的怪獸,“空腹叮當作響……這等打擊無法傷其分毫,周身旋又騰起火焰”,很難不讓人聯(lián)想起索姆河戰(zhàn)場上的坦克。Qonda(毒氣、濃煙)、pusulpe(氣囊、氣球)、tompo-tompo(鼓聲或槍擊聲)這種讓人頗感時空錯位的詞語也就是這時被寫進了昆雅語。
雖然坦克的初次登場不見得戰(zhàn)功彪炳,但卻是“The War”區(qū)別于歷史上其他戰(zhàn)爭的最大特點,機槍、毒氣、重炮和坦克制造了一場場絞肉機式的戰(zhàn)斗,戰(zhàn)爭的目標不再是奪取陣地(事實上也做不到),只好變?yōu)楸M可能的消滅敵軍的肉體。許多戰(zhàn)友粉身碎骨蕩然無存,身為軍官的托爾金(軍官都配有勤務兵,《魔戒》“山姆?甘姆吉”這一形象由此而來),手里壓下了不少家屬的來信,即使面對家屬對生還的不抱希望,告之犧牲的情狀也實在難以開口,只能留待多年后,以“眼淚之丘”和“死亡沼澤”之名來奠念。
他日后曾以“第一場機器大戰(zhàn)”來稱呼二戰(zhàn),二戰(zhàn)的慘烈誠然更甚,人們被迫追認“The War”為第一次。人人都是受害者,成千上萬人死去或是殘疾,只有一樣事物大獲全勝:機器。”恰恰是對知識無法抵御的熱情,追逐更高力量的欲望,讓人類陷入這場戰(zhàn)爭,“我們試圖征服擁有魔戒的索隆,看似將要成功,但會有新的索隆,慢慢將人和精靈變?yōu)閵W克(半獸人)”。托爾金并不認為戰(zhàn)場上的敵人便是邪惡,一戰(zhàn)實際上是“一場針對我們這邊的邪惡”的戰(zhàn)爭,正是這種想法造就了日后的《精靈寶鉆》(《剛多林的陷落》退隱成更宏大史詩中的一部分)——精靈一族的悲劇不在于精靈寶鉆被魔茍斯所奪,而萌發(fā)于過度的執(zhí)念和驕傲。(梭林?橡木盾的悲劇也在此,復國達成卻得了龍病,執(zhí)著于阿肯寶鉆和無盡的財寶。幸而最終他幡然悔悟。)
托爾金曾在《論仙境奇譚》(On Fairy-stories)中談到那些故事?lián)嵛咳诵摹⒆屓说靡蕴颖芎突謴偷墓τ茫静粌H僅在此。他在致出版人米爾頓·沃德曼的信中表示:“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雄心壯志打那時起瓦解已久),我就有心創(chuàng)作一套或多或少互相銜接的傳奇,涵蓋的內(nèi)容上至恢宏的創(chuàng)世神話,下至浪漫的仙境奇譚——前者奠基于聯(lián)系紅塵俗世的后者,而后者又自波瀾壯闊的背景中汲取奪目的光彩——我惟愿把它獻給英格蘭,我的祖國。”這部史詩巨作《精靈寶鉆》“主要涉及了‘墮落’(Fall)、‘必死命運’(Mortality)和‘機械’(Machine)這幾個主題。”他不忘指出——
“機械”是我們更明顯的現(xiàn)代形式,通常我們很難意識到,它其實與“魔法”密切相關。
“圣誕老爸”托爾金
盡管美好的事物總是雨打風吹去,但改變也在悄悄發(fā)生。一戰(zhàn)戰(zhàn)場歸來的他有了孩子,第一個孩子約翰于1917年出生,接著又有了兩個小男孩和一個姑娘。1920年起,托爾金開始在圣誕給自己的孩子寫信,當然,也為他們寫下很多別的故事,《羅弗蘭登》《幸福先生》《霍比特人》……這些故事中更多的是歡樂和詼諧,和家庭一起治愈了他的傷痛,笑中帶淚地走出戰(zhàn)爭的陰影。
1941年的信中,“圣誕老爸”托爾金告訴小女兒普里西拉北極也有了麻煩事兒,他們遭遇了偷禮物的小妖的攻擊,所有要送給小朋友的禮物都岌岌可危,最后北極熊適時站了出來拯救了禮物(就像貝奧恩在五軍之戰(zhàn)中那樣)。信中,托爾金還為沒有能夠送給普里西拉最新的童話繪本而感到抱歉,“那些書都被毀掉了”,在不列顛之戰(zhàn)的空襲中……
“1944年,我擱置了書中那場戰(zhàn)爭的千般頭緒、萬種繁難(這些本該由我組織脈絡,至少也要加以描寫)”,又過了5年,托爾金才把《魔戒》寫到結尾處,佩蘭諾平野之戰(zhàn)寫得氣勢磅礴,可勝利中總夾帶著悲傷。終其一生,托爾金對書寫戰(zhàn)爭場景總是克制內(nèi)斂、不矜不傷,也不多做戰(zhàn)術描寫,更極少渲染戰(zhàn)爭的可怖,有史詩的悲愴,絕無人間地獄的慘痛。
托爾金生前究竟還是沒能完成《精靈寶鉆》,這部史詩后由其子克里斯托弗整理出版。在第一紀元的最后,維林諾大軍如《啟示錄》般疾如烈火打敗了魔茍斯,精靈和人類面臨的考驗則仍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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