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丹麥媒體曝出了新一輪“監聽門”事件，在白宮方面看來，這實在來得不是時候，因為僅僅兩周之后，美國總統拜登就將按計劃開啟他上任以來的首次歐洲之行。然而，美國情報部門監聽歐洲政要的事實5月底再度被公之于眾，好不容易活躍起來的跨大西洋關系再度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丹麥媒體爆料的種種細節讓歐洲政界一下子陷入了某種“創傷后應激綜合征”（PTSD），歐洲輿論苦澀地回憶起了8年前斯諾登曝光“棱鏡門”事件帶來的沖擊。法國總統馬克龍和德國總理默克爾5月31日在法德兩國部長視頻會議上，一致要求美國和丹麥就監聽一事作出解釋。

不過，美國方面的態度一如往常。白宮副新聞秘書卡琳·讓-皮埃爾6月1日僅僅象征性地表示，美國“愿向歐洲盟友作出回應”，且“（美國）國家安全局將繼續與歐洲盟友展開合作”。在此之后，美國又急不可耐地進行了新一輪指責，稱俄羅斯發起了針對包括私人跨國企業在內的一系列網絡襲擊。但截至6月1日，此次“監聽門”的始作俑者——美國國家安全局并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丹麥情報機構上演“無間道”

據丹麥、德國和法國多家媒體報道，一份代號為“鄧哈默行動”的內部調查報告于2015年完成，其中涉及丹麥監聽歐盟國家的部分近日才被媒體曝出。報告得出的一個重要結論是：在2012年與2014年，美國國家安全局通過與丹麥國防情報局（FE）合作，有目的地接入丹麥互聯網以獲取數據，從而監聽目標國家高層官員，其中包括德國總理默克爾，現任德國總統、彼時擔任德國外長的施泰因邁爾，彼時的德國社民黨總理候選人施泰因布呂克，以及法國、瑞典、挪威等多國政要。

根據報告，美丹兩國情報部門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就締結了所謂“光纜協議”，丹麥允許美國情報機構通過丹麥的通信光纜監視俄羅斯等與西方交惡的國家，并獲取大量經濟情報。同時，由于連接瑞典、挪威、德國、荷蘭等歐洲國家的光纜也經過丹麥，美方就“順便”監聽起了歐洲盟友。德國《南德意志報》報道稱，是丹麥國防情報局首先發現了海底通信光纜作為“情報金礦”的潛力，自主采取了監聽措施，隨后丹麥國防情報局又主動接觸了美國國家安全局，給予了后者訪問權限。

兩個情報機構的合作在2000年之后繼續深化。美國國家安全局在2010年左右考慮在北歐地區設置一個大型數據中心，專門用于收集儲存關于歐洲國家的信息，丹麥成了首要備選地點。在美國人的幫助下，數據中心很快設立在了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東邊的一個島嶼上，而這次被歐洲媒體曝光的監聽活動正是在這里開展的。

更使歐洲輿論感到詫異的是，丹麥情報界的利劍還指向了自己人。隨著時間推移，丹麥情報機構在所謂“光纜協議”下的行動范圍進一步擴大，甚至開始幫助美方監聽丹麥本國的外交部和財政部，以及一家為美國F-35戰機制造零部件的丹麥軍火公司。歐洲議會社民黨黨團議員舒斯特爾還指出，早在“棱鏡門”事件被斯諾登捅出后的2015年，丹麥政府就已經知曉了本國情報部門與美國合作進行的“非法活動”，卻一直沒有通知任何歐盟機構和成員國，“這是最令人震驚的。” 

在歐盟政客動輒談論歐洲團結的當下，丹麥政府對監聽事件的緘默顯得尤為諷刺。推特和臉書等社交平臺上不少歐盟國家用戶的評論指向了布魯塞爾此前關于防止歐盟被外部勢力“分裂”的誓言，“一旦策動分裂者是美國，這些政客就默不作聲了。”有用戶在評論中寫道。

據法國24新聞網報道，去年春天，已經有丹麥媒體和學者揭露了國防情報局允許美國國家安全局監聽丹麥政治人物和企業的丑聞，然而丹麥政府當時對此采取了模糊態度，僅僅對這種行為表示“遺憾”，也沒有作出任何捍衛丹麥國家主權的表示。對于這種縱容姑息的態度，丹麥媒體Weekendavisen無奈地評論稱，經過多年與美國的情報合作，丹麥已在事實上成為了“五眼聯盟”的一部分（編者注：“五眼聯盟”是一個在英美協定下組成的國際情報分享團體，成員國包括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英國和美國）。

情報合作的推進伴隨著丹麥對美國外交議程的大力支持，丹麥一度緊跟美國步伐，甚至使得英國看上去像是美國的“二等盟友”。丹麥國際關系研究所的安全事務專家漢森對法媒表示，“我們追隨美國在利比亞、敘利亞和阿富汗作戰，簡直像一個好戰國家一樣。而且這不是最近的事，三十多年來丹麥一直如此。”

盡管丹媒曝出的監聽丑聞可能“擾亂”了美國在北歐推進情報活動的節奏，但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對美國情報機構有著不斷增大的吸引力。法國24新聞網評論稱，隨著北極地區的地緣政治環境日益復雜，北極地區豐富的自然資源引發多國競爭，而丹麥正好離北極圈很近，故美國相當重視丹麥，美國在未來極有可能擴大類似的情報合作。

“棱鏡門”PTSD再被喚醒

眼下美歐之間正進行多項重大議程。據路透社報道，華盛頓與布魯塞爾正在討論如何重建跨大西洋信任，數字政策和安全正是議程表上的優先事項。在具體議題之外，歐盟還覺察到了跨大西洋關系的氛圍發生了變化。美國政治新聞媒體Politico分析稱，在最近數月中，歐盟發現雖然“特朗普式的自大和不加掩飾的傲慢”已經遠去，但現任總統拜登溫情脈脈的姿態之下隱藏的又是另一種久違多時的美式傲慢和例外主義。

據Politico報道，美歐間關于數字政策的談判已到了關鍵階段，歐盟希望以一份新的跨大西洋數據傳輸協議來取代此前的協議，若談判成功，則可確保向美國轉移歐洲用戶數據的行為符合歐盟的隱私安全標準。歐洲法院曾在2020年7月認定之前的協議會帶來美國將被轉移的數據用于情報用途的風險。鑒于當下剛被曝光的新“監聽門”坐實了歐方的最大擔憂，故這勢將使歐盟在談判中采取更尖銳的立場。

更為深遠的影響體現在歐洲政治精英的心態層面，幾乎所有人都回憶起了8年前斯諾登曝光“棱鏡門”事件之后的震驚。Politico評論稱，在數據安全和監管領域，很大程度上正是當年的“棱鏡門”事件使歐盟內部希望加強監管的意見占了上風。如今歐盟的“數據監管女皇”、歐委會委員維斯塔格當年正是丹麥的內政部長。對于此次“監聽門”事件，歐委會很快發出了聲明，澄清維斯塔格當年作為內政部長，并不知曉國防情報局的活動。

2013年6月，斯諾登揭露的文件顯示默克爾被美國駐柏林大使館監聽，該事件在美歐間引發軒然大波。2013年10月的歐盟峰會上，監聽事件成為布魯塞爾的焦點，歐洲國家領導人紛紛譴責美國的竊聽行為，支持德、法向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尋求全面解釋。

壓力之下，時任美國參議院情報委員會主席范斯坦于2013年10月28日表示，白宮已承諾停止監聽盟國。時任美國國務卿克里于10月31日再度表態，美國的監聽行動做得“太過分”，并承諾監聽情況不會再發生。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則在2014年1月承諾，不監聽盟友領導人，不再針對默克爾從事間諜活動。

回到當下，在2021年的新一輪“監聽門”事件再度受到關注后，斯諾登立即作出了反應。他在推特上提醒人們，時任美國副總統的拜登當年曾深度卷入“棱鏡門”事件。令人更加浮想聯翩的是，“棱鏡門”事件之后，丹麥國防情報局對歐洲盟國的監聽依然在繼續，奧巴馬的承諾并沒有產生作用，而拜登當時作為副總統，他很有可能知曉美丹間的秘密情報合作。

在這兩次監聽丑聞中，德國政界感到自己是最大的“受害者”。德媒的調查顯示，前外長施泰因邁爾曾遭到美國和丹麥的聯合監聽，但他坦言自己始終都不知情，還是通過看新聞才知道了事實，德國的外交和情報系統完全沒有發現己方政要已被人監聽多時。與他一樣，總理默克爾這次也是看到了德媒記者的調查報道才知曉自己再度被人監聽。

不過，從事后的反應來看，法國對美丹兩國的監聽活動表現得極為憤怒，甚至超出了所有歐盟成員國。據法國《費加羅報》報道，法國負責外交和歐洲事務的國務秘書博納稱此事“極度嚴重”，必須調查清楚作為伙伴國家的丹麥是否在與美國的合作中“犯下了錯誤”，此外還應明確此事對美歐合作造成的后果。

法國總統馬克龍則表示，必須對丑聞進行徹查，他要求美國和丹麥情報部門對受害的歐盟國家提供“所有相關信息”。與之相比，默克爾目前僅僅重復了“棱鏡門”事件之后“無法容忍監聽盟友”的表述。

在接受俄媒采訪時，奧地利前外長卡琳·克奈斯爾表示，在憤怒之外，法國政府尤其感到這是一種侮辱，“因為這次事件表明，不僅美國的監聽一直未曾中斷，小如丹麥的國家如今也可監視身為歐盟兩大引擎之一的法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