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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討薪女民工之死:死者丈夫稱派出所里看到警察踢妻子
看到丈夫被警察反手摁倒要戴手銬,護夫心切的周秀云上去和警察爭執(zhí)并發(fā)生肢體沖突。當晚,她在派出所里死去。
家屬向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提供的手機視頻顯示:坐在地上的周秀云,側(cè)身抬高雙臂,緊緊抱住右側(cè)身旁一名警察的大腿,與此同時,警察單手揪其長發(fā),拉高發(fā)辮至頭部上方;隨后不久,周秀云仰面躺在地上,身體直挺,姿勢僵硬,左手輕微動了一下后,整個人再無動靜;先前揪她頭發(fā)的警察,左腳踩在其頭頂散亂在地的一團長發(fā)上,在另一名警察跨過周秀云小腿位置的時候,踩著頭發(fā)的警察低頭看了看腳踩的位置,繼而換上右腳繼續(xù)踩著……
這是周秀云留在人世間最后的影像。事發(fā)當時有工友們舉起手機不斷拍攝,視頻得以保存。
事隔13天后,2014年12月26日,太原市公安局發(fā)布情況通報,聲稱在13日當天,該局小店分局龍城派出所民警在處置“龍瑞苑”工地糾紛警情期間,發(fā)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事件。
2015年1月2日晚,太原市政府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太原市公安局局長汪凡代表太原市公安局對死者表示沉痛哀悼,并向受害人家屬和社會道歉。
“她本不用死”
2015年1月1日,王友志獨自躺在山西省武警醫(yī)院(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山西省總隊醫(yī)院)的病床上,神情落寞而悲傷。此前的2014年12月13日下午,在和妻兒一起被帶到太原龍城派出所后,他遭到毆打,后送醫(yī)檢查,發(fā)現(xiàn)4根肋骨骨折。
于王友志而言,肉體的疼痛相比摯愛的離去是微不足道的。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他多次努力撐起身來,盡量挺直腰桿坐在床沿,只為讓自己的講說聲音被別人聽得更清楚一些:“我肋骨斷了就斷了,直起腰來也疼,但疼就疼了,再疼能有秀云(周秀云)的疼?她人沒了,我現(xiàn)在能做什么,我現(xiàn)在就想知道我家秀云是怎么死的。”
病房里,在眾多趕來探望的親友眼中,“她(周秀云)一定是讓警察打死的”。親友們出示的多張死者照片顯示,周秀云的后頸及肩胛骨處的皮膚存在大面積的暗紅色血瘀。這被親友們認為是死者生前遭到毆打的鐵證。
“我確實沒看到秀云是不是被打了,但我在派出所里看到有警察踢了秀云幾腳,因為她從車里被警察抬出來后躺在地上,警察說她裝死。”王友志說。
彼時,來自對事發(fā)現(xiàn)場的回憶似乎短暫終止了,王友志倏地低下頭來,緊抿著嘴,一言不發(fā),不時抬起右手擦拭雙眼。
“裝死就能死了?”王友志聲調(diào)突變后,緩緩抬起頭來,眼淚奪眶而出,“怪只怪我,是我對不起她,沒能力保護好她。”
按照王友志的講述,起先在與警察的爭執(zhí)過程中,警察原本只是想把他制服后銬住,并沒有因此而波及身處現(xiàn)場的周秀云。直到周秀云加入到阻止警察抓人的行動中后,對方矛頭頓轉(zhuǎn)。
此時的王友志已被警察推進車內(nèi),隔著車窗,他看到妻子正與一名警察相互撕扯著,但很快妻子就被對方控制住,“他(警察)就拽著秀云的頭發(fā),使勁往后拽,秀云一下子就倒下了,倒下來才抱起他的腿,誰也不撒手。”
依據(jù)家屬先前提供的視頻資料做比對,王友志的講述與視頻中的景象互為印證。
“我家秀云可憐啊,她本不用死的。”王友志說,“這些天心里一直憋得難受,我當時應(yīng)該叫她別管我的,要不是因為我,她就不會跟警察起沖突,也就不會死了。”
“我享了25年的福,今年享到頭了”
當天出診的急救醫(yī)生此前向媒體表示,急救車抵達龍城派出所時,病人(周秀云)的心電圖已經(jīng)是條直線,呼吸心跳停止。
當天的“院前病例記錄”顯示,13日晚上6點27分,“現(xiàn)場民警訴患者10余分鐘前突然意識不清,呼之不應(yīng),無抽搐,無大小便失禁,派出所民警撥120求救”。此后在警察的要求下,周秀云仍被送至太原市榮軍醫(yī)院進行搶救。但據(jù)榮軍醫(yī)院的接診醫(yī)生介紹,周秀云在入院當時事實上就已宣告不治。
這個來自河南省鄲城縣虎崗鄉(xiāng)農(nóng)場的女人,一生與清苦為伴。因為家窮,她出生后不久便被送給他人,成為別人家的養(yǎng)女;在結(jié)婚之前的22年間,她的全部生活始終固定在農(nóng)村的田間地頭;自1989年嫁給農(nóng)場職工王友志后,長久的耕田勞作依舊是她難以擺脫的宿命;自2000年前后伴隨著農(nóng)場效益驟降,她不得以又跟著丈夫四處打工,天南海北找工地,做苦力,用自己的汗水來換取養(yǎng)家糊口的基本保障。
可是她死了。死在了離家近700公里的異地他鄉(xiāng),死在了一眾警察的眾目睽睽之下,終年47歲。
王友志告訴澎湃新聞,12月29日下午,他曾被太原市檢察機關(guān)的辦案人員從醫(yī)院接走去辨認打人警察,“我認出了10多個,都是參與打我的。”
太原市檢察院隨后表示,目前受害者家屬已辨認出11個打人民警。
妻子的死讓王友志無法接受。1月2日的病房里,回憶起妻子過往時,47歲的王友志忍不住嚎啕大哭,不斷地揪扯著胸前的上衣,淚水一次次劃過嘴角,跌落在一件質(zhì)地光滑的黑色夾克上。
黑色夾克是妻子幫他買的,看起來簡單又得體。“我什么不是她給我買的?我和她在一起25年了,我操過什么心?有她在我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王友志接著說,“我享了這25年的福了,今年享到頭了。”言畢,再一次聲淚俱下。
婚后不久,王友志在一次搬運小麥時被100多斤的麻袋砸斷左腿。“醫(yī)生只是提了一下以后要我少做重活,但她就記在心里了。”在王友志記憶中,自那時起至今,妻子儼然成了家里的“另一個男人”,“家里什么臟活重活都不讓我干,她都是一個人應(yīng)付,在工地也是,扛鋼管、搭支架,搶著跟我干活。”
不僅于此,在王友志心里,妻子還“太女人,婆婆媽媽,太愛干凈”,即便是在很難“干凈”的工地上。
用王友志的話說,他的衣服從來沒穿臟過。夏天時,衣服一天一換,冬天時,最多三天一換,天天都能穿著干凈衣服上班,但妻子卻從未叫他洗過一次衣服,從來不叫他做一頓飯,“每天下班回來,她(周秀云)總會給我端來熱水,先洗臉再洗腳。”
周秀云生前和丈夫的合影。“我一直覺得俺家可幸福了”
連日來,因為始終無法接受母親的離去,女兒王倩哭到聲帶嘶啞,與人交談時,喉嚨里總發(fā)出一種雜亂的混聲,發(fā)音明顯吃力,每每需要猛烈咳嗽幾次,藉此清空喉嚨后,勉強做到“吐字清晰”。
24歲的王倩獨自在鄭州工作,平日里與母親保持電話聯(lián)系,2014年12月11日下午,王倩與母親通完了今生最后一次電話。
電話中,母親告訴王倩,太原這邊的活計已經(jīng)做完,要到工資就能回家了。查到天氣預(yù)報得知太原的天氣比較冷后,王倩還安慰母親穿暖和一點,別凍著了。
“可俺媽現(xiàn)在卻躺在冰冷的天平間里,多冷啊。”王倩抹了一把眼淚,“俺跟俺媽通電話時還想著等俺媽回老家了,俺也請假回家陪俺媽幾天,俺想俺媽了。”
在王倩印象中,父母多年在外打工,但實際上掙不到什么錢,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依舊一般;老家的房子還像多年前一樣簡陋,屋內(nèi)四周甚至還裸露出老舊的磚塊。
即便如此,王倩卻覺知足,她用河南老家的方言回憶著與母親的相處時光,“俺媽可開朗了,俺跟俺媽的關(guān)系一直可好了,經(jīng)常跟俺媽說說心里話。在家里面,俺跟俺媽一塊洗衣服,一塊做飯,一塊下地,啥事都是跟俺媽一塊,啥事都能商量著來。”
在死去的最后這年里,周秀云最后一次返回老家“收麥子、收玉米”。因為去年收成不好,舍不得雇傭機械車輛收割的她,帶著兒子、女兒靠人力收完了家里的7畝地。
一部黑色的手機成了周秀云留給兒子王奎林最后的“禮物”。12月11日,就在與女兒通完電話的當天,周秀云終于答應(yīng)了兒子購買手機的請求。“2499(元),我知道俺媽舍不得,可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
“我一直覺得俺家可幸福了。”姐姐說完這句話后,一旁的弟弟默默地點了點頭,哭了,“我一直記得在派出所那天,俺媽被一個警察拖起來靠在墻上,可俺媽靠不住,身子總往下滑,頭是歪的,眼睛一直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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