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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止我早戀,我爸殺了三個人
大家好,我是陳拙。
父母為了管教孩子,使出來的手段能有多可怕?
我前些天上了一趟微博,腦子里都是這個問題,只因為刷到太多這樣的信息:孩子做不出作業,老爸一個耳光打聾了;女孩早戀被發現,被家族扒光綁電線桿上。
下面一片罵聲,但真正讓我注意的,是一位心理博主的話:把親生骨肉當做物品那樣對待,本身就有點反社會人格傾向,他們在家里只是折磨孩子,離開家也可能是個定時炸彈。
陳文章說自己曾經辦過一個案子,為了管教自己的女兒,有位父親前后害死了4個人,逼死了女兒的初戀,還打算殺掉第二任。
大年初四那天,女兒又沒有回家,很多村民都看到父親揣著兩把刀出門了。
他逢人便說,要去殺掉女兒的男友。
大年初四晚,我帶著刑警隊幾個兄弟一頭扎進鎮上的夜總會,找一個19歲的女孩。
舞池里燈光昏暗,煙火繚繞,刺鼻的煙味和劣質的香水混在一起,一眼望去,年輕的男男女女們擠在一起亂舞,仿佛就是在這里過的年。我從那些緊貼著的身體和蒸騰的怪異味道里費力地擠過去,邊擠邊喊女孩的名字,招來不耐煩的聲音和眼神。
舞池里,一個穿著黑色緊身毛衣、緊身短皮褲的女孩正跟著旋律跳得起勁,她披散著長發,癲狂地甩來甩去,時不時還貼到旁邊的男人身上來個面對面熱舞。那就是我們要找的女孩,趙楚楚。
沒人知道她在這兒嗨了多久,她連大年三十都沒有回家。
見我們來了,她跳下舞池,熟練地點著煙對著我吐了一個煙圈,不耐煩地說:“警察叔叔,找我有什么事?我沒什么好跟你們說的呀。”
面前的女孩化了長長的黑色眼線,黃藍相間的眼影,深紅色的口紅,在閃爍的燈光下頗有些詭異,怎么看也不像19歲。
我沒有第一時間跟她說明來意,這里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我連勸說帶嚇唬,硬是將她帶回了局里,老老實實安頓在椅子上。
我費了一番力氣才開口告訴她實情——就在她徜徉于酒精和舞池時,她的父親趙大山剛剛殺了人,都是因為她和一個叫程濤的男人。
聽說父親趙大山殺人了,趙楚楚的第一反應是聳了聳肩,接著用一副懵懂無辜的口吻調笑道:“那你們趕緊去抓人啊,找我干什么?我可不會破案。”
女孩化了濃妝的臉此刻就像女巫一樣,讓我頓生厭惡。她對自己父親殺了誰、為什么殺只字沒問。
我深吸一口氣,問她,“你和程濤是什么關系?”
“我是程濤的情人,就是小三——你們知道吧?就是這么個關系。”趙楚楚笑著回答我,好像真的在擔心我聽不懂,還慢條斯理地解釋給我聽,我卻覺得有一股血氣正往腦袋上涌。
我平復了下情緒,盡量平靜地問下去,“你父親知道你們的關系嗎?他態度怎么樣?”
話音未落,趙楚楚像聽到笑話一樣繃不住地大笑起來,“他的態度?他的態度有個屁用!他知道又能怎么樣?我是自愿的,我就是愿意給別人當小三、當情婦!”
我被這個19歲女孩噎得說不出話。在那雙嬉笑的眼睛里,我分明看到了最深的冷漠和恨意。
趙楚楚和程濤的事情,村里沒人不知道。這幾個月,趙楚楚幾乎天天挽著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起上街,讓他買各種小玩意送她,有熟識的鄉里打招呼,趙楚楚會趾高氣昂地介紹自己,“我是他情人。”
程濤有老婆孩子,更重要的是,他哥哥前幾年才二婚,妻子正是趙楚楚的親生母親李翠云。李翠云在趙楚楚10歲那年離婚了,再嫁以后,她帶著楚楚一塊去程家吃過一次飯,趙楚楚于是認識了她名義上的“叔叔”程濤。
程濤跟不止一個人講過,那天是趙楚楚主動問他要的手機號,吃飯時還專門過來敬酒,“特意彎著腰讓我看她的大胸脯。”再往后,趙楚楚熱情得很,發發短信打打電話,兩個人馬上就攪和到一塊去了。
趙楚楚剛剛成年,卻和自己母親成了妯娌,出了這種丑事,最上火的當然是親生父母。李翠云好聲好氣地問趙楚楚到底喜歡程濤什么,趙楚楚就是說他對我好。李翠云還想勸,趙楚楚干脆不回消息了。
趙大山的處理方式更簡單,就是拳頭。為了躲自己爹,趙楚楚天天在朋友家住,還換了手機號,家里親戚沒人能找到她。趙大山雖然暴怒,但也拿她沒有辦法。
自己女兒這邊油鹽不進,夫妻倆只能去勸程濤。
大年初四當天,李翠云在街上碰到了一直躲著自己的程濤,苦勸程濤放過自己女兒,給雙方都留點面子。程濤油嘴滑舌,反過來嘲諷李翠云管不了自己閨女,還說是“楚楚硬撲”,他也沒辦法。李翠云一著急,撥通了前夫趙大山的電話,找他幫腔。
趙大山讓李翠云打開免提,一開始還好聲好氣地勸程濤,誰知程濤看趙大山忍讓,被磨得沒耐心了反而囂張起來,直接脫口而出,“老子就是把你閨女日了,你能把我怎么樣?”
電話那頭的趙大山放下手里的活,一腳踢開腳邊干活的工具,狠狠吐出七個字,“我這就去殺了你!”幾人粗的樹干在電鋸下還不是任他擺弄,更何況頂多合抱粗個人?
初四當天下午,有不止一個人在街上遇見過趙大山,腰里別著兩把刀,騎著摩托車。鄉親們問他干什么去,他就停下摩托車,一拍腰上的砍刀,認認真真地說:“我去殺個人,老子今天要殺死程濤。”
聽他這么說,大家都訕訕一笑,打著哈哈勸他,大過年的,兒孫自有兒孫福。沒人當真,也沒人多問,直到慘劇發生。
我們接到報警趕到現場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即使見多了兇案,眼前的小院還是有點超出我的接受能力——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待撥開圍觀的群眾、穿過警戒線,看到第一眼的時候,中午吃的餃子還是從我胃里往上頂。
大門前的血跡呈噴射狀,地上、門框上,隨處可見的血跡如射出的箭頭一般,整個黃土的地面都被染成了暗紅色。門里面,一個30來歲的女性躺在地上,頭被扔在一旁。離她不遠的地方還躺著一具男性尸體,死狀類似。
到處都是凝固了的血腳印,分不清來自趙大山還是垂死掙扎的受害人。但滿目的猩紅不斷提醒著我:這里曾有一個發了狂的父親,在大年初四,為了女兒揮起屠刀。
可血濺當場的并不是趙姍姍的情人程濤。
當天電話一撂,李翠云就意識到趙大山要玩真的了。她跟趙大山怎么說也過了十年日子,最清楚他的脾氣,她一邊打電話給程濤勸他趕緊跑,一邊去攔趙大山,兩人在程濤家門口碰上了。
趙大山一邊安撫前妻,一邊氣勢洶洶地砸門喊程濤滾出來。周圍鄰居都出來和趙大山解釋說人確實不在,應該是和老婆孩子一塊回娘家了。
趙大山一肚子火憋在心口出不來,又問李翠云知不知道楚楚在哪。這樁丑事歸根到底是他們倆的,抓不到程濤,把楚楚帶回去也行。
李翠云知道,趙大山今天這口氣非出不可,得先讓他緩和下情緒。她一口答應下來,主動帶著趙大山去找楚楚,第一個目的地就是楚楚的朋友陳蘭家。
陳蘭是楚楚在城里認的干姐姐,向來站在楚楚這邊。趙大山兩個上門找她要人,她反而抱起胳膊站在門口,替楚楚抱不平,“要不是你們倆離婚,楚楚怎么會落得孤苦伶仃,撿個程濤都當寶?”
趙大山臉唰一下漲紅,本就在氣頭上的他握緊了手里還沒來得及沾血的殺羊刀——
陳蘭還在說:“四五十的人了,家也沒一個,錢也沒一毛,先管好你自己吧……”話音未落,李翠蘭就意識到不妙,來不及阻攔趙大山的刀已經切開了陳蘭的喉嚨,鮮血濺了一地。
李翠云嚇呆了,無意識地喊著“殺人了!”這一嗓門驚動了屋里陳蘭的丈夫,男人剛往出走查看情況,就被妻子的慘狀嚇得直接癱在地上。
趙大山提著還在滴血的殺羊刀,又將陳蘭的丈夫幾刀斃命,之后就逃走了。
我非常嚴肅地提醒趙楚楚,她和程濤的事現在不只是她自愿與否了,她的父親趙大山在逃,而且帶著兇器,狀況非常危險,很有可能會繼續報復程濤,甚至來找她、傷害她。
可趙楚楚不以為意,好像只對“程濤”兩個字有反應,突然問我是不是程濤給了我們她的新號碼。我承認了,捎帶把程濤慫包軟蛋的樣子說了一遍,想讓趙楚楚認清現實。
我們在案發后第一時間聯系了這個程濤,他躲進了一處小賓館,打了兩三個電話之后終于通了。聽說是警察,程濤激動得都哽咽了,連聲說警察同志救命。
我們建議他到派出所來,解釋情況的同時我們也可以保護他,程濤在電話那頭嚇得直哭,“警察同志,你們來接我吧,太危險了!”
我心中暗罵這是個慫貨,但人命關天,我們還是根據程濤發來的位置,把警車開到了賓館門口。程濤在電話里反復確認趙大山沒有跟過來,問得我們都快惱了,他才終于貓著腰從賓館出來,唰地竄上車,把車門關死。
四十多歲一個壯漢,扒著車窗像老鼠一樣四處張望,直到確認了趙大山確實不在,這才抬頭沖我們諂媚地笑了笑。
安全抵達派出所后,程濤長出一口氣,整個人都舒展開了,他自來熟地跟民警們打著招呼,花蝴蝶一樣轉來轉去要給我們打下手幫忙。
我把他喊進審訊室,程濤配合得不得了,說趙大山在村里老喊打喊殺的又不敢做什么,他有些看不上這人,就嘴欠了點,沒想到給自己惹來了殺身之禍。
和趙楚楚的不倫關系他也認得毫不猶豫,還特別強調是趙楚楚主動勾引的他,在村里那么招搖也是趙楚楚要求的,“十八九的小姑娘正水靈著呢,猛不丁來一個非要巴著的,那誰也拒絕不了不是?”
但他已經想好了,這次肯定要斷了聯系。
村里人早就說過趙楚楚是個害人精,在這次的兇案之前已經“克”死了不少人,現在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放過。
小村子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又緊張又亢奮的狀態——
凡是和趙大山有過過節的人都陷入了恐慌,程濤的叔伯兄弟們,有點本事的都搬到市區租賓館住去了,就連李翠云二嫁那邊的親戚也借住到了外地。家家戶戶都在談論“趙大山的事”,但又不敢真的談論趙大山,于是紛紛罵起趙楚楚,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我們在村里走訪調查目擊者時,趙楚楚的奶奶伸出四根手指湊到我眼前,半是痛心半是害怕,哆哆嗦嗦地說:“四條人命,她害死了四條人命了,要是再算上‘大山’,那可就是五條人命了。”
在無辜被殺的陳蘭夫婦,和已是死罪之身的親生父親之前,趙楚楚還“克”死過兩條人命:一個初戀男友,一個未出世的嬰兒。大家都說趙楚楚“命是真硬”。
在楚楚的印象里,父母離婚之后,她就像一個被父親喬裝打扮好的禮物,一次次被送到母親面前要表揚、做功績。
組建了新家庭的母親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孩,根本不想看見她,可趙大山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扭著她去。
每次帶楚楚去見李翠云的時候,趙大山都是紅光滿面的,似乎希望前妻看到自己把女兒照顧得很好,希望她能為女兒感到驕傲。
她厭倦了這種生活,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之后在家閑了幾個月就去鎮上的皮子廠上班。就是在那兒,楚楚認識了小帥。
小帥瘦瘦高高的,雖然是農村人卻長得白白凈凈,愛整潔、講道理,比起在暴力和管制中長大的楚楚,小帥的性子好得甚至有些軟,不打人,受了欺負也不還手,說起話來總是慢條斯理的。他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和趙大山完全不一樣。
小帥對楚楚好的方式也很簡單,給她買各種小東西,做不完的活兒幫著她做,她挨打了陪她聊聊天……這些把她當個人看的行為,對楚楚來說是前所未有的,認識小帥之后,她的夢里都不再出現小時候爸爸死命揍媽媽的場景了。
趙大山的拳頭曾是楚楚和李翠云的噩夢。楚楚10歲那年,李翠云被喝了酒的趙大山打瘸了左腿,堅決地跟趙大山離了婚。當地風俗是離婚也不能讓男人沒了后,楚楚被留給了父親。
她從此成了父親手中唯一的稻草。
但被父親越攥越緊的楚楚,眼下恨不得24小時都能跟小帥呆在一起。
好景不長,趙大山很快從莊鄰口中得知楚楚談戀愛了。楚楚才十五歲,這把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趙大山跑到廠子里大鬧一場,把小帥狠狠揍了一頓,然后沒收了楚楚的手機,把她關在家里。
他還去小帥家里鬧,要他們管好自己的兒子。開始只是叫罵,后來直接沖進屋里亂砸一通,電視冰箱也不放過。小帥的父親攔著不讓砸,被趙大山一腳踹翻在地。
小帥的父母覺得是自家兒子欺負了人家閨女,自認理虧,一個勁跟趙大山道歉。他們也把小帥關在家里,但管不住兩個小孩想著法兒地互相聯系。
每次喝醉酒趙大山就會到小帥家鬧一通,還跟小帥父母放話,以后見他們一次打一次。趙大山力氣大,又不要命,攪得小帥家雞飛狗跳。忍不住時,小帥的父母也報過警,但這種家務事警察也只能來調解一下。小帥的父母身上時不時還會掛彩,上街都會被村里人笑話。
事情在趙大山偷翻楚楚手機發現兩個小孩睡過后達到頂點,楚楚才十五啊。
趙大山怒氣沖沖地來到小帥家又砸了一通。小帥當時不在,回來就看見媽媽啜泣著收拾,爸爸蹲在堂屋門口一個勁抽著煙,四十來歲的漢子愁得偷偷抹眼淚。心思細膩的小帥瞅了半晌,夜半時分,留下7個字:爸媽、楚楚,對不起。
隨后喝藥自殺了。
警察找到楚楚時,她還在家里跟趙大山干仗,聽說小帥喝了藥,反應了半天才開始哭,鬧著要去見小帥。趙大山蒙了一會,就是不讓楚楚去。
家里人輪班看了她一個多月,趙楚楚的奶奶顫顫巍巍地說,還不是為了她好?年紀輕輕見識淺,跟她那個小男朋友一樣發瘋自殺了怎么辦?
母親李翠云也和我絮絮叨叨趙大山這些年對楚楚的好,我忍不住問她,你知道趙大山也打楚楚嗎?李翠云看著我,表情很茫然,反問我,“老子打女兒,不也是為了她好嗎?”
這種“好”宿命般地從李翠云身上傳到了女兒趙楚楚身上。
從發現楚楚早戀開始,趙大山就開始打她,包括小帥死后那一個月里。村里人都說是趙楚楚克死了小帥,趙大山不想讓女兒出門遭人非議,但想到的辦法還是只有打,打得上火了,自己指著自己女兒罵“騷貨、賤人、不要臉”。
一個月后,村民們再看到楚楚,她臉上已經沒有失去戀人的傷悲。除了不再回皮子廠工作外,她沒提過小帥,也沒再去小帥家看看。村里人背地里都罵她狠毒,好好的小伙因為她走了,她整得像跟自己沒關系一樣。
但沒人敢在趙楚楚面前說一個字,十五歲的趙楚楚突然變得很“邪性”,趙大山越不讓干什么,她越要干,又是談男朋友,又是去夜總會陪酒。
趙大山被她氣得三天兩頭進城抓人,抓回來就打。趙楚楚一點不慫,跟自己爹對罵對打,打不過還會找警察。趙楚楚經常在大街上就開始抹眼淚、擼袖子、挽褲腿,胳膊上腿上紅紫的傷痕壓著青黃色的傷痕,新傷摞舊傷,看得人心疼。
家暴案是農村的老大難問題,幾個民警試著去開導趙大山,不知道哪一句話不對付,趙大山突然發了火,拿起門邊的鐵鍬把警車的玻璃全砸了,大罵,“老子想怎么管我閨女就怎么管,用得著你管?”
周圍的人都被嚇住了,這小山村里誰敢當面罵警察,還砸警車?可辦可不辦的家暴案一下成了非辦不可的妨礙公務案。
趙大山鬧完事就往山上跑,深山老林的怎么也逮不到人,派出所蹲守了幾天撤了,趙大山就下山回家,警察聽見風聲回到村里,趙大山就又鉆進山里。
這期間,趙楚楚一直住在家里,看著趙大山跟警察貓抓老鼠似的跑來跑去,趙大山走了,她反而能緩上兩口氣,過兩天安生日子。
有天趙大山又喝醉了酒,回家看見趙楚楚坐在沙發上玩手機,他氣不打一處來,揮手把手機打落在地,罵她討債鬼,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回。
趙楚楚莫名其妙挨了罵,氣得尖叫著抄起馬扎就往趙大山身上砸,一邊砸一邊帶著哭腔喊,“我害的你,我害的你?他媽的是你害我還是我害你?”
趙大山挨了幾下,很快反應過來,搶過馬扎反過來開始打趙楚楚,“我是你爹,我能害你?我打你罵你都是為了你改好!沒良心的東西。”
趙大山一直打到趙楚楚倒在地上看著像要斷氣了,理智才短暫地回籠,丟下馬扎出去消氣。
在外面逛了兩圈,趙大山遠遠地看見來了兩輛警車,趕緊回家收拾包袱跑路。趙楚楚就抱著胳膊在旁邊看他。
一對上眼神趙大山就明白了,這回又是自己親女兒報的警。他來不及收拾趙楚楚,伸出指頭點了她兩下就上了山。
趙楚楚還是像之前一樣住在家里,趙大山下山回家了她也不躲不藏,但只要趙大山一打她,她指定報警。有時,趙大山還會給她做頓飯,父女倆相對無言,絕口不提之前的事,似乎形成了某種共識。
派出所三天兩頭就要被一個小姑娘牽來,和趙大山來一場你追我逃的大戲,面子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到最后,只能來求助刑警隊抓人。
我們找了個線人,假裝和趙大山做生意,讓他來城里取錢,埋伏在交易現場。
但意外的是,那天趙大山不是一個人來的,趙楚楚罕見地和他一起出現,兩人在營業廳里挑手機。
父女倆臉色都不太好,楚楚喜歡的款式太貴,趙大山還在訓她,突然間就被警察摁倒了。
趙大山力氣不小,為了放倒他,一幫兄弟不得不用力搗他胳膊之類的地方,看起來像一場群毆。但趙楚楚只是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自己父親被打,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驚嚇,不僅沒哭沒鬧,甚至表情都沒什么變化。
趙大山被我們扣住后還掙扎著給楚楚留話,囑咐她待會取了錢把手機買了。趙楚楚聽到錢的事,終于應了聲,可她爹會被帶去哪、關多久,她一句也沒問。
趙大山被抓了,趙楚楚似乎比誰都高興,整天跑到鎮上談男朋友、蹦迪,日子過得別提多快活。
好像除了讓趙大山不好過以外,她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趙大山被關了七個月,出來后女兒已經徹底脫了韁。他覺得自己一個人是管不好了,于是想著給趙楚楚找個“后媽”。
他開始托人介紹女友,打跑了兩個,好不容易第三個還算處得來,走到了懷孕那一步。街坊鄰居都說是個兒子,趙大山特別開心,他又有家了,而且馬上還要有兒子了。
那段時間趙大山四處找活,只要有蓋屋翻墻需要泥瓦匠的,他都會去問一問。他憧憬著自己圓滿的小家,想著兩個孩子,得多攢點錢。
結果趙楚楚不干了,她可憐巴巴地跟趙大山說自己本來就沒媽了,他再生個孩子,她連爹都沒有了。趙大山聽著心里也不是滋味,出獄這么長時間了閨女頭一回主動跟他說話,說的又是這樣的話。
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跟楚楚說,只能托幾個女親戚去勸,翻來覆去無非是說有家里長輩撐腰,趙大山不會不管她的;而且這胎像是個兒子,楚楚有了弟弟,以后過日子就有幫手了,嫁人受氣了也有弟弟出面。
趙大山沒想到,他們父女倆都鬧到這個地步了,女兒竟然還這么在乎他,心里漸漸軟乎下來。
趙楚楚的行為卻更加來勁了,時不時推“后媽”一把;大冷天故意把門窗全打開。到了后媽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直接拿一瓶農藥威脅趙大山,要么她現在喝藥死,要么讓后媽去流產。
“這個家就是只能有一個孩子!”趙楚楚以死相逼,跟趙大山下了最后通牒。
趙大山終是點了頭,帶著女人去了醫院。
進手術室前,女人哭著問他,你的孩子金貴我的孩子就不金貴了嗎?他都會動了,他也是一條命啊。趙大山只能承諾以后會好好對她,卻沒有松口留下孩子。
手術做了,女人出了小月子就跑了,沒回娘家,還換了手機號,消失得無影無蹤。村里都在傳,是趙楚楚“克死”了后媽未出世的小孩。
趙楚楚也在女人離開家之后去鎮上找了份新工作,漸漸不在家住了。
只有趙大山自己落了個兩頭空,他一邊在網上發尋人視頻找女友,一邊隔三岔五把楚楚抓回來陪自己兩天。趙大山的視頻漸漸從尋人啟事變成了放狠話,怪女友不告而別,毀了他的家,等他找到她,一定要讓她好看。
可結果是,他的小家越來越亂,像個垃圾堆。趙大山三不五時出去幫人蓋房子,還跟人念叨,他自己的家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后來在程家家宴上,趙楚楚看到母親李翠云抱著和后爸生的小弟弟又親又鬧的時候,幾乎不假思索就投入了程濤的懷抱。
在程濤的描述里,趙楚楚主動勾引他,倒貼他,為了和他在一起甚至可以出賣自己的肉體。訊問過程中,他給我們看了手機里一個隱藏的文件夾,里面全是色情視頻。視頻里的女人就是趙楚楚,但男人不是他。
程濤向我們承認,這些視頻是他拍的,視頻里的那個男人也是他聯系的。他和楚楚商量好,想用仙人跳的辦法訛點錢,訛到了兩人都有份。但他們一直還沒來得及實施,只能算個犯罪預備。
我們翻了視頻拍攝日期對應的聊天記錄,程濤只說了幾句“賺了錢給你買衣服”之類的話,楚楚就同意了,對話里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情緒。視頻拍攝前后,她也只是問程濤要了幾個發卡、手鐲之類的小玩意,沒哭沒鬧,也沒催他去找男人要錢。
她以這樣近乎作賤自己的方式和程濤在一起,似乎只為了報復那個讓她遍體鱗傷的父親,抑或是那個讓她千瘡百孔的家。
而此時,殺了人的趙大山仍在找趙楚楚和程濤。在山上躲了七天后,趙大山別著刀下了一趟山。
那天他下來拍了拍自己三姑的窗戶,只問了一句“楚楚在哪”,沒來得及聽見回答,就發現監控,跑了。
直到第十天,我們才再次追蹤到了趙大山的消息。四姑夫在山里放羊時遇見了他,趙大山問他要了些口糧和水,還問了程濤在哪。
他依然抱定決心,要讓毀了他家的人付出代價。
程濤只能在派出所貓著,十天沒敢回家,一直打地鋪。倒是趙楚楚大大咧咧的,不但照舊去蹦迪,還沒事人一樣找程濤聊天。程濤不回消息,她就來派出所找人。
有一回程濤沒來得及躲,兩人在走廊里迎面碰上,趙楚楚二話不說,幾厘米的高跟鞋就這么踹了上去。程濤也急了,手忙腳亂中一把薅住趙楚楚的頭發,惡狠狠地警告她,“別來勁,你爸可是殺人犯,誰還敢跟你一塊?你趕緊滾,咱倆完了。”
趙楚楚一邊尖叫著掙扎一邊回罵,“現在不是你求老子辦事的時候了?姓程的,你給我等著。”
我們趕緊把他倆拉開,讓輔警小陸帶趙楚楚去了接待室。
教育完程濤,等我去接待室的時候,正看見小陸給趙楚楚遞紙巾,趙楚楚輕聲跟他嘟囔著什么。見我進來,小陸尷尬地沖我一笑,趕緊出去了。
趙楚楚抬頭,看見是我,可憐的神情馬上消失了,撇了撇嘴角,身子向后倚在沙發背上,翹起了二郎腿,接著從包里掏出小鏡子,補起妝來。
對這個案件了解越深,我對趙楚楚的感覺就越復雜,不再像剛見面那樣討厭她,但也實在談不上同情或可憐。我勸她不要到處亂竄給人添亂,趙大山前幾天還背著刀下了一趟山,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她。
趙楚楚冷哼一聲,“把我殺了也無所謂了。我恨他!”
趙楚楚的恨意像一個詛咒,很快就兌現了。第十一天的白天,監控拍到趙大山又一次下了山,徑直往程濤所在的派出所來。
成百上千的警察一路圍追堵截,趙大山看沖不破包圍圈,又往山里跑,最終被無人機鎖定了位置。我們找到了他藏身的山洞,在外面反復喊話,還放了條警犬進去試探,但趙大山一句話也不回,還亂刀將警犬砍死。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我們在山洞門口和趙大山僵持了兩個小時。洞里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們甚至不知道山洞有沒有另一個出口,他是不是可能已經帶著刀逃跑了。
下午一點,我們終于收到了最后的指令:開槍。
當天案發后不到20分鐘,趙大山的哥哥曾最后一次見過趙大山。
他背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穿著好幾層襖子,腰間還別著那兩把沾了血的刀,看起來像個兇神一樣。趙大山哥哥一家老少見他登門,第一反應是想跑,可趙大山堵著大門口,幾個小媳婦臉都嚇白了。
趙大山看上去倒是情緒很穩定,自己到沙發那坐下,沖眾人點點頭說:“你們該吃飯吃飯,我跟大哥說兩句話。”
趙大山老老實實說自己殺了人了,估計這回是交代進去了,他說自己家里還有8頭羊,讓大哥幫忙給賣了,這群羊平時自己帶得很用心,能賣個好價錢;說自己現在還有3500塊錢,都藏在床上的枕頭套里,莊上的某某還欠他1000塊錢,他還欠某某800塊錢;小賣鋪還有沒給的賒賬,估計有1000塊錢,該還的還,該要的要,要是有余下的錢就交給李翠云,讓她等楚楚懂事了再給她……
本家哥哥拉著趙大山的手,承諾自己一定辦妥,還保證只要他在一天,就會照顧楚楚一天。
趙大山聽見這句話,終于笑了笑,接過哥哥塞給自己的幾斤饅頭,客氣地勸這一家人不要送了。
沒人敢邁出家門,趙大山一個人轉身,往山里去。
之后,趙大山就一直躲在山上那處隱秘的山洞中,那里從外面看是一處峭壁的石縫,但側身鉆進去之后,里面蜿蜒曲折十幾米,趙大山用泥巴糊了一個簡易的床和擋風的墻,可能每次被自己女兒舉報的時候,他都會來這兒。
洞里經過悉心地打理,像個秘密據點。即使是正午,里面的光線也不能辨物,時光在這里被倏忽拉長,墻上刻著“正”字,記錄著趙大山在這里度過的11天。
沒人知道這些天里他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山洞的土墻上貼著一張他、李翠云、趙楚楚的全家福。在這里,他似乎終于有一個家了。
趙大山最終在山洞中被擊斃,我第一時間聯系了趙楚楚,只是她的手機又換號碼了。
我問程濤要趙楚楚的新聯系方式,程濤連連擺手,說警察同志您這不罵我嗎?上次的事大家伙都看到了,我跟那個害人精可是徹底了斷了。
同事見了,欲言又止的,我把他拉到一邊問怎么回事,他吞吞吐吐地告訴我,趙楚楚后來又找過程濤幾回,程濤確實沒再見她了,倒是輔警小陸看她回回碰壁,就安慰了她幾句。后來聽說倆人走得很近,上回趙楚楚再來派出所,沒問程濤,只顧著拉小陸聊天了。
我想起程濤說趙楚楚的那句“太容易上手”,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父親趙大山死了,趙楚楚已經沒有要恨的對象了,可她的恨和自毀好像依然無法停止。
我問小陸要到了趙楚楚的新號碼,最后一次撥通她的電話。這回,那邊沒有吵鬧的音樂,意外的很安靜。
“死了正好,謝謝你啊,警察叔叔。”趙楚楚語氣輕松。
趙楚楚來給趙大山收尸的那天,我特意安排了別的工作,沒去,輔警小陸去了。聽說趙楚楚那天一直很自在似的,粘著小陸亂七八糟地說個沒完,直到看到父親尸體的時候還是笑著的。
笑著笑著,突然掉了幾滴眼淚,然后又像沒事人一樣,和小陸說話去了。
陳文章說,他們最后走進山洞時,趙大山的尸體是向著洞內的,那張全家福,被他握在手心里。
他像個泥瓦匠一樣反復堆砌著“家”的形狀,家里要有一個乖順的女兒,她必須好好學習,好像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而是裝飾他家園的一個雕塑。
在這個泥殼里,女兒想要抗爭,內心卻也產生了畸形的變化。
最初陳文章以為,她和程濤在一起就是為了氣她父親;可是等到趙大山已經為程濤背了死罪,趙楚楚對這段戀情的態度卻一點沒變,她照舊叫程濤出去玩,照舊用自己幫忙辦的“事”來兌換程濤的順從——哪怕那件事本該超出所有情侶的底線。
趙楚楚好像真的不知道這條底線,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比那幾個發卡寶貴,也不知道除了掙脫父親以外,她要做什么。
趙大山死了,保護她也束縛她的泥殼碎了,可是她還來得及重新生長嗎?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渣渣盔 卡西尼
插圖:娃娃魚 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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