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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以色列的反導科技:防御和進攻同樣重要

2021-05-13 11:3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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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選自《獨霸中東:以色列的軍事強國密碼》,作者:[以色列]雅科夫?卡茨,阿米爾?鮑伯特。

一名來自以色列國防軍精銳偵察部隊的戰士正在執行任務(以色列國防軍提供)

一場“鐵穹婚禮”

本來只是以色列南部最大城市貝爾謝巴的一場普通婚禮,美麗的鮮花,動聽的音樂,豐盛的酒食,新人邀請了大約300名客人。婚禮籌備人員一大早就在布置戶外婚禮的現場。

下午4點,以色列空軍發射的一枚導彈擊中了一輛行駛在加沙居民區街道的銀色起亞轎車。攻擊目標是神出鬼沒的哈馬斯軍事指揮官艾哈邁德·賈巴里。當時是2012年11月14日,旨在終止加沙地帶火箭彈襲擊的“防務之柱”行動由此拉開帷幕。

賈巴里可能都沒聽到導彈飛向他汽車的聲音。一架盤旋在(加沙)上空的以色列無人機已經跟蹤他好幾個小時,等待最合適的進攻時機。賈巴里的座駕行駛在街道上時,經過一輛坐滿人的巴士,當他的車遠離這輛巴士時,導彈被發射出去,成功命中其座駕,爆炸產生的碎片四處飛散,車內人員當場死亡。

暗殺完成后,負責民防工作的國防軍后方司令部立即下達指示,要求所有在哈馬斯火箭彈射程范圍內的學校停課,100人以上的戶外聚會活動全部取消。但這對新人決定按原計劃舉行婚禮。雖然,根據猶太傳統,舉辦婚禮儀式的華蓋(Chuppa)被設在戶外,但婚禮現場旁邊就是大廳,一旦聽到防空警報,所有人都可以迅速跑到室內。所以,盡管收到加沙地帶報復性火箭彈襲擊的警告,但這對情侶還是決定如期舉行婚禮。

夏伊·馬魯爾是這次婚禮的攝像師,下午2點時他同新郎新娘碰面,開始了當天的拍攝。工作了2小時后,他在廣播中聽到賈巴里被暗殺的新聞。他回憶說:“我當時就知道,很快會出現‘巴拉干’。”以色列人經常用“巴拉干”這個希伯來語詞匯形容“極度混亂的局面”。他撥通妻子的電話,要她接完孩子后直接回家。他自己則打算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他解釋說,他當時剛剛拍攝了一部分,總不能就這樣走人。

晚上7點半,大多數客人都到場了。婚禮現場準備有豐盛的自助餐,裝滿酒水飲料的杯子被層層疊起。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8點15分時,防空警報突然響起,客人們大多朝婚禮現場的大廳走去。為了保險起見,馬魯爾也決定和他們一塊兒進去。當他將攝像機固定在三腳架上時,鏡頭不小心對到天空,這時他看到幾道光芒像煙花一樣升向天空,當又有幾道光束升起時,他趕緊到大廳躲避。

后來馬魯爾將視頻上傳到Youtube網站,從視頻中可以清楚地看到15個小光點朝天空中不同方向飛去,看上去就像是爆炸前的煙花。但實際上,這些快速移動的光點是以色列“鐵穹”防御系統發射的攔截導彈,用于攔截幾秒鐘前從加沙地帶發射的10多枚“喀秋莎”火箭彈。在視頻中,這些光點接連爆炸,從加沙襲來的火箭彈被成功攔截。

“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負責人丹尼·戈爾德準將這時已經退休,在Youtube網站上看到這個視頻后,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不是火箭彈被成功攔截的畫面,而是現場的奇特氛圍。警報響起后,雖然部分參加婚禮的客人趕緊跑到室內,但還有一些人留在戶外,繼續伴著美國搖滾樂隊魔力紅翻唱的《星期天早晨》盡情起舞。

這是一場“鐵穹婚禮”。

“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防御和進攻同樣重要

“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過程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從中我們可以看到以色列人的許多特質:“虎刺怕”、堅韌不拔、隨機應變和開拓創新。

加沙的哈馬斯和黎巴嫩的真主黨最主要的武器是近程火箭彈,“鐵穹”防御系統對這種武器有很高的攔截率。在2012年為期8天的“防御之柱”行動中,“鐵穹”防御系統擊落了85%射向以色列城市的火箭彈。在2014年夏天針對哈馬斯的“護刃”行動中,“鐵穹”防御系統的攔截率高達90%。

如此之高的成功率,全世界任何地方都無法比擬,沒有任何國家擁有“鐵穹”這樣的系統。

以色列是在非常偶然的情況下開始發展導彈防御能力的。20世紀80年代中期,美國總統羅納德·里根邀請美國盟友參加“星球大戰”計劃, 該計劃是指美國正在研發的反彈道導彈防御系統,旨在防御來自蘇聯攜帶核彈頭的洲際彈道導彈。時任以色列國防部部長的伊扎克·拉賓建議以色列也參與該計劃。的確,以色列做不了太大貢獻,但拉賓的想法很簡單:以色列必須強化和美國的關系,在導彈防御系統上的合作說不定可以帶來新的機會,況且這一合作近期并不需要任何財政投入。

為了表達以色列的誠意,拉賓命令國防部武器和技術基礎設施發展局(希伯來語縮寫為“馬法特”,等同于美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局)將一些想法落實為文字,當時機成熟時可以交給美國人。對以色列國防企業來說,這并非難事。如果能做出一些有前景的項目,美國人很可能會投入很多資金進行資助,哪怕對美國人來說是很小的投資,在以色列人看來也是一筆巨款。

但以色列國防軍中很多人對拉賓的決定持懷疑態度。一個由情報專家組成的小組剛剛對以色列面臨的導彈威脅進行了評估,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這一威脅很小,不值得在導彈防御上投入巨資。敘利亞的確擁有大量“飛毛腿”導彈,但并沒有超出常規威脅的范圍;敘利亞的化學武器庫也確實構成嚴重威脅,但以色列可以通過向公眾發放防毒面具將這一威脅降到最低程度。

由于美國的這個計劃明顯針對蘇聯,許多以色列人擔心加入該計劃會加劇同蘇聯的對立。莫斯科是以色列敵對國的主要武器提供者。一旦以色列加入“星球大戰”計劃,蘇聯就有借口對以色列采取更苛刻的立場,向阿拉伯國家提供更多先進武器,并減少蘇聯到以色列的猶太移民數量。

但拉賓讓武器和技術基礎設施發展局繼續推進這項工作。發展局任命烏茲·魯賓來負責這個項目。這名年輕的航天工程師很有才華,已經在許多機密國防項目中證明了自己,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位非常務實的管理者。

魯賓馬上行動起來。不到幾個月的時間,以色列國防企業就拿出了三個很有吸引力的方案。第一個方案是一名“特比昂”項目畢業生提出的能以超高射速發射60毫米炮彈的化學加農炮。另一個方案提出研發導彈防御測試臺,也就是能夠在電腦上模擬導彈防御系統的實驗室。

最后一個方案最為宏偉,稱為“箭”式反導系統。該計劃試圖研發一種能在大氣層外擊落來襲彈道導彈的攔截彈,簡言之是一種能夠擊落導彈的導彈。

這是一個具有革命性的想法。提出該方案的多夫·拉維夫認為,這項技術對以色列國防至關重要。他說,由于以色列領土狹小,缺少戰略縱深,部署在中東地區的彈道導彈可以打到以色列的任意地點,因此以色列需要一個用于高空攔截導彈的防御系統,能夠在鄰國領空擊落敵方來襲導彈,為以色列提供全方位的保護。

時機成熟后,魯賓帶領一個以色列國防代表團來到華盛頓宣傳這三個方案。“箭”式反導系統的方案讓美國人感到非常驚訝,更讓他們難以置信的是拉維夫聲稱該武器系統的研發費用只需1.58億美元,而根據美國人自己的估算至少需要5億美元,而且很可能需要追加投資。出乎意料的是,美國決定資助以色列帶來的所有方案。

以色列國防軍高層并沒有因為華盛頓對這些方案表現出熱情而感到高興。總參謀長埃胡德·巴拉克甚至給國防部部長寫了一封信,反對投資“箭”式反導系統。他的理由很簡單:以色列國防軍需要的是坦克、戰斗機和海軍攻擊艦。正如空軍司令當時在總參謀部會議發言中所說的:依靠導彈防御系統無法贏得戰爭,只有進攻才能取勝。

在另一次會議上,巴拉克提出,將預算用到導彈防御計劃上會降低國家贏得未來戰爭的可能。他敦促國防部部長拉賓把所有可用的錢用于購買進攻性武器系統,他說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迅速結束戰斗。

巴拉克還說,如果拉賓堅持要擁有導彈防御系統,完全可以購買美國正在研發的“薩德”反導系統(THAAD,末段高空區域防御系統),其價格遠遠低于“箭”式反導系統的研發費用。

在這個問題上,魯賓和大衛·伊夫里形成統一戰線。伊夫里之前擔任空軍司令時指揮了轟炸伊拉克核反應堆的行動,此時他任國防部總司長。在同國防軍官員舉行的一次會議上,“箭”式反導系統的反對者們引用了大衛·本古里安的名言:以色列要想生存下來,必須把戰爭推到敵方領土。他們聲稱,投資在本國領土使用的防御系統違背了國家這一戰略原則。

針對這一論調,伊夫里說:“本古里安說得沒錯。但你們忘了,在建國之前,為了保衛猶太社團,他也非常重視防御。他知道,防御和進攻同樣重要。

項目計劃命運坎坷,1990年險些被永久終止

1987年底,以色列得到新的情報,敘利亞正在研發能夠安裝在“飛毛腿”導彈上的生化彈頭,而且該國擁有大量“飛毛腿”導彈。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變化。以色列一直知道敘利亞擁有大量生化武器,但在此之前,敘利亞只能使用飛機在以色列上空投擲生化炸彈,以色列空軍有充分的把握將敘利亞飛機攔截。但現在,敘利亞可以向以色列境內直接發射載有生化彈頭的彈道導彈。

幾乎在獲得這份情報的同時,在兩伊戰爭的戰場上,伊拉克的“飛毛腿”導彈打到了德黑蘭,導致大量民眾從城市撤離。以色列親眼看到彈道導彈對民眾心理產生毀滅性影響。

以色列國防軍并沒有因為這種形勢而采取相應行動。但伊夫里不愿再等下去,1988年3月,他寫了一封密信發給國防部部長、總參謀長、軍事情報局局長和空軍司令。

伊夫里在信中警告:“地對地導彈是以色列面臨的最嚴峻的戰略威脅,我們必須采取行動。”他直接批評了空軍和軍事情報局的高級軍官們,指責他們對這一威脅視而不見,嚴重低估了其影響范圍。“他們的言論根本不能表明現實的嚴峻性。”

這封信和其中嚴厲的批評在國防軍引起軒然大波。空軍和軍事情報局的負責人立刻向拉賓抱怨。幾天后,伊夫里寫了另一封信,聲稱如果上封信言辭過于尖銳,他愿意道歉。但他堅持認為以色列應該把錢投到“箭”式反導系統上。

雖然國防軍提出反對,但拉賓最終站在了伊夫里和魯賓一邊,批準了一個用于研發“箭”式反導系統的多年預算計劃,但金額很小。拉賓在另一次會議上說:“這個計劃的預算就這么多了,不會再有其他投資。”

這項計劃的命運非常坎坷,1990年險些被永久終止。然而,1991年,第一次海灣戰爭爆發,薩達姆·侯賽因向以色列發射了39枚“飛毛腿”導彈,整個國家幾乎陷入癱瘓,數百萬以色列人不得不戴著防毒面具躲進封閉的房間,整個以色列都陷入恐慌。戰爭結束后,“箭”式反導系統計劃被重新提上議事日程,而且政府決定增加研發預算。美國也增加了對該項目的財政資助,但拉維夫之前的估算有誤,這個項目的支出比他預想的還要少。

以色列又經過了幾年才完成“箭”式反導系統的研發,2000年,以色列空軍終于建立起第一個可投入實戰的“箭”式導彈連,以色列因此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擁有彈道導彈防御系統的國家。此時,巴拉克的觀點也發生了轉變。1999年當選總理后,他造訪了制造“箭”式反導系統的以色列航空工業公司的工廠。他向“箭”式反導系統計劃負責人烏茲·魯賓承認道:“你當時的判斷是對的……我從沒想到我們能打敗美國人,早于他們部署全國導彈防御系統。”

以色列第一次擁有防御伊拉克和敘利亞導彈的能力。但勝利的喜悅并沒有持續太久,以色列當時還不知道,新的火箭彈威脅即將從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襲來。

2016年在以色列舉行的美國—以色列聯合導彈防御演習期間展示的“箭”式反導系統攔截彈發射器(以色列國防軍提供)

遭受新威脅,而對此這個國家竟無能為力

在以色列南部城市斯德洛特,市長艾利·穆瓦亞爾當時正坐在自家門廊前。逾越節兩天前剛結束,穆瓦亞爾這會兒正在享受著這座沙漠小城宜人的暖風。突然,遠處傳來巨大的爆炸聲,他家的窗戶被震得砰砰直響。沒過多久,爆炸聲再次響起。他本來沒多想,直到他看到城市遠處升起濃煙。他從椅子上唰地站了起來,朝濃煙的方向趕去。到達現場后,他看到地上被炸出一個洞,洞里還插著一根像金屬管一樣的東西。

一位趕到現場的國防軍高級軍官對市長說:“先別對任何人說,初步判斷,兩枚從加沙發射的火箭彈落在了斯德洛特。”

當時是2001年4月。穆瓦亞爾簡直不敢相信這名軍官的話,他問道:“什么?他們能打到斯德洛特?”

哈馬斯稱這種武器為“卡桑”火箭彈,這個名字來自該組織下屬武裝部隊卡桑烈士旅,這支部隊臭名昭著,對以色列人實施過無數次自殺式爆炸襲擊和槍擊。最初,這種火箭彈的射程有限,勉強能達到1英里的距離,但2005年哈馬斯已成功將“卡桑”火箭彈的射程提高到10英里,2006年射程達到13英里,2008年達到26英里。2012年,哈馬斯已獲得能夠攻擊40英里外特拉維夫的伊朗火箭彈。3截至2014年,哈馬斯從加沙地帶向以色列發射了1.2萬枚火箭彈,其中超過1000枚落在斯德洛特,這座小城在以色列建國后曾是土耳其和伊朗猶太人的避難所,現在這里深受火箭彈襲擊之苦,常常因為襲擊而陷入癱瘓。

這個變化在人們意料之外,但其實也有一定的必然性。20世紀90年代,哈馬斯的標志性手段是在以色列全境實施自殺式爆炸襲擊,有時也會進行駕車襲擊。一開始人們認為火箭彈制造不在哈馬斯能力范圍內。事后看來,哈馬斯使用火箭彈是有原因的。幾十年前,意識到自己無法對抗以色列空軍和步兵,敘利亞和黎巴嫩真主黨在襲擊方式上進行了類似的改變。火箭彈能夠避開以色列空軍和步兵的優勢,而敘利亞和黎巴嫩真主黨恰恰是哈馬斯最主要的學習對象。

2000年第二次因提法達爆發后,以色列加強了對加沙地帶巴勒斯坦區域的管控,并嚴控加沙地帶海上通道和陸地口岸,這里的巴勒斯坦人基本被封鎖在這個狹窄區域。如果哈馬斯想攻擊以色列,就必須找到新的辦法,火箭彈是最佳選擇。

以色列海軍在一艘開往加沙地帶的船上發現據稱來自伊朗的火箭彈,并將其沒收(以色列國防軍提供)

以2001年襲擊以色列的火箭彈為例,其最大的優勢在于生產火箭彈所需的原材料極易獲得。這些火箭彈重量小,便于運輸,也不需要復雜的發射系統。簡單的金屬支架就可以當作發射器,有時路燈桿都可以改裝成火箭彈。更為重要的是,在發動襲擊時,哈馬斯武裝分子不需要經過以色列檢查站,也不需要躲避國防軍巡邏隊,火箭彈可以從這些障礙的上空飛過去。

2005年以前,哈馬斯的火箭彈主要有兩個來源。近程“卡桑”和“喀秋莎”火箭彈在加沙地帶就地設計與生產。射程更遠的火箭彈則通過地道走私到加沙。該組織在同埃及交界的一段只有9英里長、被稱為“費城走廊”的地區修建和維護著一個復雜的地道網絡。有時,由于火箭彈體積太大,無法進入地道,他們就將其拆分后走私到加沙,然后再由哈馬斯工程師進行組裝。

穆瓦亞爾那天看到的并非以色列第一次遭火箭彈襲擊的事件。之前,真主黨就從其位于黎巴嫩的基地向以色列北部發射過火箭彈。但那兩枚“卡桑”火箭彈傳達了一個非常危險的信息:以色列將在更大范圍內遭受火箭彈的威脅,而對此這個國家竟無能為力。

以色列經過一段時間才充分感受到這一新威脅有多么可怕。2001年,以色列在加沙地帶還建有定居點,這些定居點雖然經常遭到襲擊,但大多是迫擊炮彈襲擊,偶爾有個別哈馬斯持槍者滲透到定居點,從來沒有遭到火箭彈襲擊。火箭彈襲擊經歷了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2001年只有4枚火箭彈打到以色列,這一數字在2002年上升到34,在2003年上升到155,增長趨勢非常明顯。

面對這一趨勢,以色列自以為已經找到解決方案。1996年,以色列總理西蒙·佩雷斯和美國總統比爾·克林頓簽署了一項關于聯合研發“鸚鵡螺”激光反導系統的協議。這項研究主要是為了應對來自黎巴嫩的“喀秋莎”火箭彈,但以色列政府認為該武器系統也可應用在其他地方。沒想到的是,激光武器的研發時間遠遠超出預期,甚至無法確定最終能否用于實戰。

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2004年,丹尼·戈爾德準將被任命為國防部武器和技術基礎設施發展局局長,這成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戈爾德進入空軍時是一名無線電工程師,但他對武器研發有著敏銳的嗅覺。20世紀90年代,已是上校的他負責空軍的武器研發,在這期間他利用休假時間參加了特拉維夫大學兩個博士課程計劃,一個是企業管理,另一個是電氣工程,不到兩年時間他就學完了所有課程。

來到新崗位后,他立即投入工作中。戈爾德決定將消除來自加沙日益加劇的火箭彈威脅列為武器和技術基礎設施發展局的工作重點。他這樣決定完全出于直覺。的確,這一威脅剛出現不久,但戈爾德認為它很可能成為全國性的戰略挑戰。

一開始,戈爾德按規章制度辦事,通過標準政府流程提交了用于技術調研的預算申請。但不管在哪個部門,他都聽到同樣的回答:“別想了,沒錢。”當他繼續追問,同他見面的將軍們不外乎會給出以下四個理由:第一,這個想法注定失敗;第二,解決這個問題需要20年時間;第三,這要花幾十億美元;第四,當火箭彈攔截系統研發出來的時候,它已經落伍了。在這些將軍看來,以色列應將投資用于提高進攻能力,而不是建立更強大的防御能力,這和他們之前反對“箭”式反導系統的論調如出一轍。

戈爾德沒有放棄。他提出,這個火箭彈攔截系統可以增強以色列在戰場上的攻擊性。如果以色列民眾得到有效保護,以色列就不會迫于火箭彈襲擊的壓力去平息沖突。他還警告說,大規模火箭彈襲擊很可能會影響到國家的經濟。他說:“如果我們成功了,這個系統不僅能保護以色列民眾,還能在遭到襲擊時為政府爭取更多的時間思考反制措施。”

盡管遭到大多數人反對,戈爾德還是決定繼續推進這一計劃。雖然所在部門的經費有限,他還是撥出一小筆預算用作啟動資金,成立了一支研發團隊。

在團隊正式運作前,戈爾德專程到軍事情報局聽取專家對火箭彈威脅的預判。情報分析員告訴他,哈馬斯提高火箭彈制造技術,以至于能對以色列國土構成戰略性威脅還需要幾年時間。因此,他們說,沒必要急于研發新的系統。

戈爾德反問道:“這是什么邏輯?即使需要幾年時間,哈馬斯終究會具備這一能力,而我們研發系統也需要時間,所以現在就應該啟動研發計劃。”戈爾德聽說過“鸚鵡螺”激光項目,也知道該武器的研發已經耗費了很多錢。但他的判斷是,這個武器現在根本無法使用,未來也很可能失敗。

所以,2004年8月,戈爾德向以色列國防企業征求信息,讓它們提出關于研發火箭彈攔截系統的想法。幾周后,他的研發團隊收到24個方案,其中包括和“箭”式反導系統相似的動能攔截導彈、對“鸚鵡螺”激光反導系統的各種改進和高射速火炮。但軍隊高層對這些方案持嚴重懷疑態度,他們認為不可能擊落來自加沙地帶的火箭彈,特別是那些發射幾秒鐘后就落在斯德洛特的火箭彈。

但戈爾德的團隊對所有方案進行了詳細評估。

其中一個系統是基于“密集陣”的近程防御武器系統,這是美國通用動力公司設計的幫助海軍艦船防御反艦導彈的高射速火炮。美國人當時試圖將該武器系統用于陸軍,幫助其部署在伊拉克的前沿作戰基地防御火箭彈和火炮襲擊。但該武器用于以色列存在一個問題:火炮每分鐘朝來襲火箭彈發射4000枚炮彈,而火箭彈從加沙發射而來,這意味著這些攔截炮彈都將落到加沙。以色列因為幾枚迫擊炮彈和火箭彈就向加沙地帶發射這么多炮彈,這在道義上實在說不過去。

另一個是“鸚鵡螺”激光反導系統的改進版,該系統被稱為“天空衛士”。經過評估,戈爾德團隊認為這個方案也不合適,主要有三個原因:激光無法在多云天氣下使用;系統體積太大,難以快速移動;無法有效攔截彈幕。此外,這個系統要想用于實戰還需要好幾年的時間。

戈爾德團隊專程到美國、法國和德國參觀了一些已經列裝的武器系統,但都和他們想要的相距甚遠。對于這個武器系統,戈爾德列出一些明確的原則,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成本必須低。幾個月后,2005年年中,戈爾德和他的團隊認為他們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武器系統。以研制空對空導彈聞名的政府企業拉斐爾公司提出了一個依托新型火箭彈攔截導彈的攔截系統方案。

這個被稱為“鐵穹”防御系統的方案極具創新性,該系統主要由三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是攔截器,也就是攔截敵方來襲火箭彈的導彈;第二部分是一個功能強大的雷達,能夠探測到敵方領土火箭彈的發射;第三部分是一個基于先進算法的戰場管理系統,能夠在火箭彈發射后幾秒鐘內計算出火箭彈的軌跡和落點。這樣一來,以色列國防軍既能向特定目標區域的民眾發出警報,又可以減少攔截彈的使用,不去攔截那些將落在空曠地區的火箭彈。只有落在人口稠密地區的火箭彈才會成為攔截目標。

此外,由于從火箭彈發射到攔截只有短短幾秒鐘時間,該系統必須能夠自動運行,不需要人為干預。最后,也許更為重要的是,攔截彈的造價必須足夠低,戈爾德說:“如果一顆攔截彈的造價要100萬美元,就算攔截率很高,軍隊也不會采購。”他還指出:“如果造價很高,敵人可以通過發射大量火箭彈讓我們破產。”

為了推進這項計劃,戈爾德做了一些比一般以色列“虎刺怕”精神還要夸張的事情:他打破了規則的限制。2005年,他批準拉斐爾公司啟動該系統的研發工作,還命令拉斐爾公司一旦研發完畢就直接開始生產,置各項規章制度于不顧。在以色列,只有國防軍總參謀長或國防部部長才有權這樣做。他還制定了該系統最終交付的時間表,并對自己的團隊說:“我們要盡快將這項能力投入實戰。”

這是非常冒險的行為。一般情況下,新武器系統的研發必須經過以下流程:以色列國防軍制定新武器的標準,接著戈爾德這樣的研發人員構建概念,然后武器和技術基礎設施發展局進行招標,最后,國防企業在規定時間內提交方案。但戈爾德沒有按照國防軍的規則行事。他的這些行為并非無人知曉。2009年,以色列國家審計長發布了一份批評“鐵穹”項目的報告,在其中嚴厲指責了戈爾德違反軍事規定的行為。審計長在文中總結道,戈爾德“早在該項目得到相關機構批準之前就賦予自己總參謀長、國防部部長和內閣成員所特有的權力”。但這已經不重要,因為當這份報告發布時,“鐵穹”防御系統已經獲得成功。

2005年,戈爾德在和拉斐爾公司董事長伊蘭·比然共同參加的一次會議中,承認了自己面臨著嚴重的困難,他說:“政府根本沒有資助這個計劃。我自己有五六百萬美元的研究預算,如果你能暫時補足資金缺口,我可以把這些錢全部投到這個項目上。”

比然說愿意嘗試一下。為了讓他放心,戈爾德告訴他,不管發生什么,他都會找到全面開發和生產所需的預算。為了表明自己的誠意,戈爾德還做了一件很不符合軍隊風格的事情:他聯系了一位在美國的以色列風險投資家,讓他準備好5000萬美元投資款。戈爾德在幾年前和這位商人共同投資過一家國防初創公司,當時戈爾德代表的是以色列空軍。他對這位投資家說:“我沒法告訴你我為什么需要這筆錢,但把錢準備好,我隨時可能打電話來要。”

比然要求戈爾德給他幾天時間咨詢一下公司的工程師和導彈專家。在他主持的一次會議上,他要高級導彈研發人員給他一個簡單的答復:這到底是否可行?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約西·德魯克爾身上。這位經驗豐富的導彈研發人員從20世紀70年代末就開始在拉斐爾公司工作,是該公司導彈部的主管。德魯克爾和他的團隊已經完成了7個不同的導彈項目,他們就是拉斐爾公司的導彈研發核心團隊。

拉斐爾公司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研發出第一代空對空導彈(AAM),但直到1973年贖罪日戰爭,空對空導彈才取得戰績。在這場戰爭中,“蜻蜓”空對空導彈擊落了近100架敵機。5年后,拉斐爾公司在技術上取得新進展,推出了“怪蛇”3空對空導彈。

“蜻蜓”空對空導彈只能從敵機正后方擊中目標,列裝“怪蛇”3空對空導彈以后,以色列空軍可以從不同角度和方位擊落敵機。在第一次黎巴嫩戰爭中,“怪蛇”3空對空導彈擊落了將近40架敵機。這款導彈不斷被改進,2006年以色列空軍使用的主要是“怪蛇”5空對空導彈,這種導彈能在發射后鎖定目標,飛行員閉著眼都能擊落敵機。

一天,德魯克爾向團隊解釋道:“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可以用導彈干掉一架飛機,那我們也可以用我們的導彈攔截其他導彈。”

不是每個人都認為事情有這么簡單。瞄準飛機時,導彈鎖定的目標很大,但如果要擊落一枚直徑170毫米的火箭彈,攔截彈鎖定的目標非常小,哪怕在距離幾英尺處的地方爆炸都無法引爆敵方火箭彈,必須靠得更近才行。戰爭期間向天空發射導彈之所以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還有另一個原因。空軍必須確保天空安全才能讓飛機起飛或著陸,但現在,空軍需要擔心在天空中朝不同方向飛行的攔截彈,以色列的領空將變得非常擁擠。但德魯克爾說:“這是有點麻煩,但我們可以解決。”比然授權德魯克爾組建一支工程師和科學家團隊,開始研發工作。

由于經費很少,拉斐爾公司和戈爾德的團隊必須降低成本,用盡可能低的價格購買所需材料和部件。比如,在研發過程中,他們碰到的一個難題是,如何給發射器上的導彈發射筒裝彈,每個發射筒要裝8枚導彈。戈爾德團隊的一名成員,有一天在上班路上看到一輛垃圾車利用叉式起重機抬起街邊巨大的垃圾箱后,他立刻聯系生產廠商,幾周后,一臺類似的叉式起重機被交付到拉斐爾公司總部。

研發工作在不斷推進,但由于缺少政府支持,最后期限不斷往后推延。這一情況在2006年發生了根本性改變。2006年7月12日,黎巴嫩真主黨游擊隊員非法入境以色列,襲擊了一支以色列國防軍邊境巡邏隊,兩名預備役人員被綁架。為了切斷滲透者的撤退路線,正在附近的一輛“梅卡瓦”坦克沖過邊境,但壓上一枚重型炸彈,這輛象征著以色列國防工業驕傲的機器被瞬間炸成碎片。

人員被綁架,坦克上4名戰士犧牲,這兩條消息震驚全國。埃胡德·奧爾默特總理決定采取報復行動,時隔25年后以色列再次進入戰爭狀態。

第二次黎巴嫩戰爭最終為以色列北部邊界贏得了10年的平靜,但也讓以色列真正見識到火箭彈威脅有多么可怕。在短短34天內,真主黨向以色列發射了驚人的4300枚火箭彈,平均每天超過120枚。以色列公眾遭受巨大的創傷,成千上萬人逃離家園,以色列北部幾乎成為無人區。

戰爭結束幾天后,國防部部長阿米爾·佩雷茨在他位于特拉維夫的辦公室舉行了一次會議,重新討論火箭彈防御方案。戰爭對佩雷茨產生了極大的負面影響,他的政治生涯岌岌可危。佩雷茨曾在以色列總工會工作,是一名立場鮮明的社會改革家,也是以色列工黨這一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政黨的領袖。幾個月前的大選結束后,佩雷茨請求擔任財政部部長,但奧爾默特擔心這會導致國家經濟發生劇烈動蕩。雖然奧爾默特的顧問們反對他任命佩雷茨為國防部部長,但奧爾默特堅持了這個決定,并對他們說,作為總理,他可以監督和指導佩雷茨的工作。

2006年第二次黎巴嫩戰爭期間,在被以色列空軍轟炸前拍攝的真主黨火箭彈發射器(以色列國防軍提供)

之前的國防部部長大多是以色列國防軍將領,但佩雷茨除了義務兵役外幾乎沒有任何國防工作的經歷,軍隊內外對他的能力都表示質疑。盡管如此,他對火箭彈還是有些了解,他之前長期生活在斯德洛特,還擔任過該市市長。在過去的6年中,他的家人一直生活在對火箭彈襲擊的恐懼之中,成為國防部部長后,他終于有機會改變這一切。

佩雷茨在那次會議上說:“‘鐵穹’防御系統是目前最重要的項目,盡管開支很高,我們還是應該考慮加快項目進程。”

并非所有人都同意他的觀點。戰爭前本來很有希望成為下一任總參謀長的副總參謀長摩西·卡普林斯基少將認為這樣做操之過急,這位在國防軍打拼多年的將軍說道:“現在許多人剛在防空洞躲了一個月的時間,人們當然容易做出支持研發該系統的決定,但這一決定很可能帶來消極的后果。”佩雷茨則毫不在乎這些警告,在會議快結束時,他命令戈爾德加快火箭彈防御系統的研發工作。

幾周后,奧爾默特也第一次參加了關于“鐵穹”防御系統的情況簡介會議,但接下來的討論讓戈爾德很失望,幾乎所有的國防軍高層將領都反對該項目。迫于壓力,奧爾默特拒絕將其他項目上的政府資金轉移到該項目上。

戰爭對拉斐爾公司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公司的導彈工廠就位于以色列北部,許多工程師和工人都住在附近城市。在戰爭期間,他們有的人逃到南部,有的人則在防空洞中躲了整整34天。雖然沒有政府資助,“鐵穹”防御系統卻突然成為拉斐爾公司的重點攻堅項目。

作為導彈部負責人,德魯克爾知道烏茲是項目經理的最佳人選,但他剛出發前往智利,準備進行一場徒步旅行,為了這個假期他計劃了好幾個月。一兩天后,德魯克爾通過電話聯系上烏茲,對他說:“回家吧,我們需要你。”得知具體任務后,烏茲要求給他幾天時間考慮,他得說服妻子提前結束他們的夢想假期。妻子同意了這個要求。一周之內,烏茲回到拉斐爾公司。

烏茲沒花幾天時間就熟悉了情況,并非常支持有關這個項目的想法。他很快對手下的人說:“在這個項目里沒有‘不可能’一詞。”與此同時,戈爾德繼續在國防軍的反對者當中周旋。2006年11月,他再次違反規定,單方面和拉斐爾公司簽訂合同,開始全面生產。戈爾德跳過了許多關鍵程序,因為國防軍還沒有完成內部報告,以確定操作該系統的軍事單位和該單位的具體職能。

以色列人的生命受到威脅,

生產“鐵穹”防御系統就是為了拯救人的生命

2007年初,佩雷茨來到拉斐爾公司導彈工廠和工程師們見面,并參觀了裝配線。他準備將自己作為國防部部長的全部影響力都押在“鐵穹”防御系統上。考慮到已在該項目上撥款數百萬美元,他想親眼看看這里的情況。

拉斐爾公司導彈工廠坐落在以色列北部風景如畫的加利利山區,在電子圍欄和武裝保安的守護下,這里是以色列安防級別最高的設施之一。軍隊一些最為敏感的導彈和炸彈都是在此研發與生產的。在行政主樓的大廳展示著多年來拉斐爾公司研發的各種導彈,證明著公司顯赫的科技研發能力。

訪問導彈工廠時,佩雷茨的民眾支持率正處于歷史最低點。許多從黎巴嫩回來的預備役人員對政府處理戰爭的方式極為不滿,他們在耶路撒冷搭起帳篷進行抗議,呼吁國防部部長辭職,要求國家對戰爭中暴露的問題展開正式調查。

雪上加霜的是,幾周前,佩雷茨來到戈蘭高地視察一場軍事演習。第二天,媒體到處刊登他視察時的一張照片。在照片中,他拿著望遠鏡觀看演習情況,但望遠鏡的鏡頭蓋居然都沒有打開。這很快成為一個國際笑柄。

不同于很多其他高科技公司,拉斐爾的特別之處在于,在這里絕不會按照年齡論資排輩。走在工廠的廠房中,佩雷茨看到許多70多歲的老工程師同剛剛從以色列理工學院畢業的學生一起工作。年長的工程師用鉛筆在黃色工作簿上做著記錄,年輕的工程師則在電腦前敲個不停。

工作人員帶佩雷茨參觀了不同型號的導彈,并進行了簡要的介紹,接著德魯克爾帶佩雷茨來到裝配線進行參觀。

佩雷茨說:“我希望你們能分成三個班次不間斷工作。”

但德魯克爾的回答讓國防部部長非常驚訝,他說:“不用,我們只有一班,每班工作時間是24小時。”

佩雷茨還不知道,公司在周六也正常工作,這一天是猶太教的安息日。為了讓裝配線不間斷運行,公司從拉比那兒獲得了特殊的允許。以色列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生產“鐵穹”防御系統就是為了拯救人的生命。

戈爾德、佩雷茨和拉斐爾公司都在全力推進“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但在國防界仍可以聽到很多批評的聲音。一名曾在拉斐爾公司高層工作過的人仍在為“天空衛士”積極游說,這是之前“鸚鵡螺”激光系統的改進版。這其中的斗爭非常激烈。幾乎每天都可以在報紙上看到批評“鐵穹”防御系統的文章,聲稱該系統無法應對彈幕,就算可以,國家經濟也會被拖垮,因為一顆攔截彈的價格在5萬—10萬美元之間。

2007年6月,之前擔任過總理和國防軍總參謀長的埃胡德·巴拉克取代佩雷茨成為國防部部長。上任幾周后,巴拉克要求戈爾德及其研發團隊再次評估“天空衛士”系統,討論是否可以研發出和“鐵穹”同樣效果的激光系統。戈爾德雖然反對這樣做,但不得不配合。拉斐爾公司高層很緊張,他們擔心最終的評估結果會支持“天空衛士”系統,這樣他們之前付出的工作和經費就全都白費了。但戈爾德告訴他們:“別擔心。我們的系統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雖然戈爾德和拉斐爾公司都堅持研發“鐵穹”防御系統,但政府面臨著一個新的挑戰:就算該系統研發成功,以色列哪來資金購買足夠的導彈發射單元和攔截彈來保衛國土安全?

大家一致認為,答案在6000英里外的華盛頓。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向美國人提出申請資助的要求。以色列國防部在一次會議后決定向美國提出技術合作初始申請。這份申請書最終被放到瑪麗·貝思·隆恩桌上,她是美國國防部部長羅伯特·蓋茨手下負責國際合作的助理國防部部長。

為了對這一申請進行評估,五角大樓派出一個專家團隊來到以色列與“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者進行會晤,但回美國時,他們對“鐵穹”防御系統并沒有留下很好的印象。美國團隊認為,以色列低估了“鐵穹”防御系統的成本,一旦陷入長期沖突,大規模火箭彈襲擊可以讓國家經濟陷入崩潰。美國工程師還認為以色列對攔截率的判斷也很離譜,“鐵穹”防御系統攔截火箭彈的實際成功率最多只有15%。

團隊成員對隆恩說:“這個方案不可行。”

幾周后,以色列國防部代表團來到五角大樓會見隆恩及其團隊。代表團為首的是國防部政治軍事局局長阿摩司·吉拉德,他曾經是一名國防軍情報官。

隆恩開門見山,尖銳地問道:“你們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來我這兒提出這樣的要求?我們剛剛達成了一個計劃,你們已得到有史以來最多的軍事援助。”隆恩指的是幾個月前以色列和美國達成的新的諒解備忘錄,這項備忘錄規定未來10年以色列每年能得到30億美元的軍事援助,這的確是有史以來數額最大的國外軍事援助計劃。

新的援助計劃是以色列和美國多年談判的結果,黎巴嫩戰爭對計劃的達成起到了關鍵作用。以色列面臨的威脅越來越多,喬治·W.布什政府明白,要想讓以色列為同巴勒斯坦人實現和平而冒險,必須使這個國家有足夠的安全感。

隆恩認為,以色列如果執意研發“鐵穹”防御系統,應該從每年的30億美元中獲得經費。但問題是,國防部早就安排好了美國軍事援助的用途,主要用于購買戰斗機和補充在戰爭中消耗的導彈。對于這個理由,隆恩很不滿意,她敦促吉拉德及其代表團重新考慮他們的申請,“在讓我們做出艱難的預算決定前,我至少要看到你們已經做出艱難的預算決定”。她說道:“不要在我看不到任何你們已經做過同樣的努力的跡象之前,就跑來讓我在我的組織內找錢。”

此外,以色列還面臨著政府程序上的障礙。在美國國防部,隆恩所在的部門只能資助已經通過實踐檢驗的武器計劃,而不是仍處在研發過程中的系統。這意味著“鐵穹”防御系統還需要通過五角大樓另一個部門的評估。對以色列而言,這意味著需要更長的時間。隆恩本可以公然拒絕這個方案,但她沒有,而是決定再給以色列一次機會,雖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她委任國防部中東政策負責人羅賓·蘭德準將成立一個近程火箭彈防御工作組,同以色列國防部一起消除雙方的分歧。在以色列北部的拉斐爾公司導彈中心,工程師們將“鐵穹”發射器裝上一輛卡車,長途運輸到公司位于南部埃以邊界附近的導彈靶場。他們準備進行一次“試射”,測試被稱為“塔米爾”的攔截彈,確保其能正常發射。在此之前,所有的測試都只是電腦上的模擬,這一次才是實彈測試。

實彈測試即將開始,操作員開始倒計時:“5,4,3,2,1。”此時,包括拉斐爾公司研發團隊、國防軍軍官和國防部官員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指揮間中央的兩塊屏幕:一塊屏幕上顯示的是發射器的現場彩色畫面;另一塊上顯示的是模糊的紅外圖像,通過這個圖像,研發人員能夠在攔截彈穿越云層時繼續對其進行追蹤。

然而,當操作員按下發射按鈕后,什么也沒發生。他用更大的力氣又按了一次,發射器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德魯克爾和他的團隊最擔心的就是出現這樣的新聞:他們的研發系統以失敗告終。由于媒體一直密切關注著“鐵穹”防御系統的研發進度,這樣的新聞極可能讓這個項目在一枚導彈都沒有發射的情況下就被終止。

德魯克爾沒有太多選擇,只能將發射器裝上卡車,拖回到拉斐爾公司。幾天后,工程師發現了問題的根源,原來由于一根電線意外脫落,導致整個系統無法正常運行。兩周后,他們重新回到靶場進行測試時,操作員按下發射按鈕后,“塔米爾”攔截彈順利射向天空。

雖然測試成功,但“鐵穹”防御系統仍然前途未卜。2009年,就在一次現場攔截測試的前一天,工程師們發現了該系統在軟件上的一個錯誤。

有的團隊成員對戈爾德說:“我們應該推遲測試時間。到時候所有的軍隊高層都會到現場,如果失敗,我們會非常難堪。”思考了幾分鐘后,戈爾德決定按原計劃進行測試,他對手下的人說:“就算沒有成功攔截,我們也能通過測試來總結經驗。”

第二天早上,團隊又駕車來到測試靶場。快到上午11點時,模擬的“喀秋莎”火箭彈被發射出來,每個人都盯著“鐵穹”防御系統操作員前的屏幕,果然,雷達立刻偵測到火箭彈的發射,幾秒鐘后,“塔米爾”攔截彈成功發射。大家都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直到聽見一聲讓整棟建筑都顫動的巨響。“鐵穹”防御系統第一次成功擊落“喀秋莎”火箭彈,在場的人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有的人高興得又蹦又跳,房子都快讓他們給震塌了。

以蘭德為首的美國團隊饒有興趣地關注著這些進展。接下來的多次測試證明,該系統的攔截率遠遠高于美國之前的估算。“鐵穹”防御系統至少可以擊落80%的來襲火箭彈。然而,美國國防部還是不愿意資助該項目,以色列人需要繼續等待。

終于等來資助

2008年7月,來自伊利諾伊州的美國年輕參議員巴拉克·奧巴馬來到以色列。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里,也是他成為總統競選人后第一次到訪。他在以色列只停留了兩天,在這次旋風之旅期間,他還訪問了科威特、約旦、德國和法國。相對于他的競爭對手、資深參議員約翰·麥凱恩,奧巴馬在外交政策上幾乎沒什么經驗。這次出訪的目的就是彌補他在這方面的不足。

奧巴馬在以色列的行程包括必去的耶路撒冷大屠殺紀念館和西墻,此外,他還來到深受哈馬斯火箭彈之苦的南部城市斯德洛特。在當地警察局,他參觀了一個被稱為“火箭彈停尸房”的大院子,里面堆滿了落在這座城市的火箭彈殘骸。之所以安排這個參觀點是因為奧巴馬在接下來的演講中準備強調終止伊朗核計劃的必要性。

隨后,一名記者問奧巴馬能否接受一座美國城市像斯德洛特一樣不斷受到火箭彈襲擊。

奧巴馬回答說:“我認為沒有任何國家會接受自己民眾被火箭彈襲擊的現實。如果有人朝我兩個女兒正在安睡的家中發射火箭彈,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阻止這一行為。我希望以色列人也這樣做。”

斯德洛特之行讓這位未來的總統感慨良多。此后,奧巴馬對他的助理說,如果能贏得大選,他的政府將設法幫助以色列提高防御加沙地帶火箭彈襲擊的能力。

但美國大選還有幾個月,以色列向美國申請資助的文件仍然擺在五角大樓,已經落滿了灰塵。現任總統還有幾個月就要離任,沒人指望他會在這時啟動新的資助計劃。以色列明白,即便在大選之后也不能立即向奧巴馬政府提這件事,新一屆政府的工作全面展開還需要一段時間。

2009年4月,事態出現轉折,喬治城大學外交政策專家科林·卡爾教授被任命為負責中東事務的國防部副部長助理,他的任務就是負責監督美國對這一動亂地區的軍事政策的執行,尋找促進地區穩定的方法。由于和平進程已陷入僵局,奧巴馬決心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重新回到談判桌前,因此不斷向內塔尼亞胡總理施壓,要求他凍結定居點的修建。要想達到這一目的,美國需要更多的籌碼。

在此期間,以色列國防部部長埃胡德·巴拉克來到華盛頓,向五角大樓提交了一份列有以色列基本安全需求的文件。只有滿足這些需求,以色列才會考慮撤出約旦河西岸,同意巴勒斯坦建國。以色列最擔心的是,一旦從約旦河西岸撤離,以色列中部也會受到火箭彈襲擊,這正是幾年前以色列從加沙地帶撤離的后果。這時卡爾才在桌上看到以色列“鐵穹”防御系統的資助申請文件,后來他回憶說,他經歷了一個“燈泡時刻”,想出了個好主意。

卡爾帶著這個想法找到當時負責中東北非事務的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主任丹·夏皮羅(后來被任命為美國駐以色列大使)。卡爾對夏皮羅說:“‘鐵穹’防御系統看上去很有希望,如果成功,我認為它能促使以色列承受更大的風險,同意兩國方案。”

卡爾和夏皮羅一致同意派一個新的導彈防御專家團隊前往以色列評估該系統。這是一個很有爭議的舉動,因為當時美國還在試圖讓以色列人購買基于“密集陣”的近程防御武器系統,雖然戈爾德及其團隊早就拋棄了使用這種高射速火炮的方案。但沒想到,卡爾派出的新團隊回來后對“鐵穹”防御系統評價非常高。

2009年6月,卡爾第一次正式訪問以色列。國防軍用直升機搭載他參觀了以黎邊界,在這里向他匯報了2006年黎巴嫩戰爭以來真主黨的情況及其軍事實力的發展近況。接著他乘飛機來到南部加沙邊界,聽取了關于哈馬斯日益強大的火箭彈發射能力的情況匯報。

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以色列戰略縱深如此狹小,不管在北部還是南部,許多城鎮時刻都處在敵方威脅下。回到華盛頓后,卡爾起草了一份備忘錄,建議白宮立即授權2億美元的資金用于資助“鐵穹”項目。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以色列需要安全上的保證,這正是“鐵穹”防御系統可以提供的。有了“鐵穹”防御系統,總統可以重啟和平談判,以色列也可以多一層安全保障。

第一個“鐵穹”防御系統正式投入使用

2011年3月,以色列國防軍在貝爾謝巴部署了第一個“鐵穹”防御系統導彈連,標志著該系統正式投入使用。“鐵穹”很快就被運用到實戰當中。4月7日,“鐵穹”防御系統擊落了第一枚火箭彈,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它又攔截了8枚火箭彈。

事實證明,“鐵穹”防御系統不但拯救了以色列人的生命,還改變了戰爭的形式。在以色列國防軍最近的加沙軍事行動中,“鐵穹”防御系統的攔截成功率大約為90%。所以,在2012年的軍事行動中,以色列根本沒有派出地面部隊。在2014年的軍事行動中,以色列地面部隊只針對地道發動了小規模作戰行動。由于“鐵穹”防御系統能夠擊落大部分飛向以色列城市的火箭彈,政府擁有了更多的“外交機動性”,在做出反應前能夠進行更為充分的思考。在危機時刻,這是一種非常寶貴的能力。

類似“鐵穹”這種規模的系統一般需要7年時間才能完成設計和生產,但該系統實際只用了3年時間。以色列為何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研發出“鐵穹”這樣具有革命性的武器系統?

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像戈爾德這樣的以色列軍官和商人不像其他西方國家的軍官和商人那樣害怕風險。以色列教育部部長納夫塔利·貝內特曾同我們分享過一段他作為高科技行業創業者的經歷。貝內特曾在國防軍兩支精銳部隊擔任過軍官,一支是總參謀部偵察部隊(希伯來語縮寫的音譯為“薩耶雷特馬特卡爾”),一支是“朱鷺”偵察部隊。這兩支部隊都擅長深入敵后發動秘密行動。21歲時,貝內特就帶領100名士兵在黎巴嫩執行秘密行動。

離開部隊幾年后,他創立了一家高科技初創公司。有一次,貝內特和合伙人一起站在紐約一家銀行的門口,準備為自己的公司做第一次商業宣傳。他們研發了一款新的反詐騙軟件,幾年后這款產品以145億美元的價格被賣給了另一家公司。貝內特回憶說:“當時每個人都很緊張。于是我對合伙人說:‘最糟糕的結果是什么?大不了就是被拒絕,對不對?沒人會死,也沒人會踩到炸彈。’”實際上,貝內特的處事方法與戈爾德對待“鐵穹”項目的做法非常相似。他能看到事情的最終回報,所以愿意承擔更大的風險。

但這還不足以解釋為什么戈爾德會違反軍事規定:他為什么不走一條安全性更高的路徑?當我們在特拉維夫見面時,戈爾德告訴我們,為了生存下去,以色列根本沒有等待的資本。他說:“我們當時都知道,加沙有數千枚火箭彈,黎巴嫩有數萬枚。我們應該做什么?靜觀其變?”

以色列研發的導彈防御系統同樣改變了現代戰爭的形態,使以色列成為全世界唯一一個在戰爭中使用導彈防御系統的國家。

對以色列而言,“鐵穹”防御系統和“箭”式反導系統的意義不僅在于拯救生命,更在于為國家領導人在決定是否對火箭彈和導彈襲擊發動報復行動時爭取更多的思考時間。憑借這些武器系統,以色列國防軍能有效保護軍事基地的安全,確保作戰的連貫性,即便飛機跑道成為火箭彈的攻擊目標,以色列飛機也可以正常起飛和著陸。

以色列目前正在研發第三套系統,這套被稱為“大衛投石索”的反導系統,主要用于攔截對“鐵穹”防御系統而言太大、對“箭”式反導系統來說太小的目標。

世界上其他國家也在投資導彈防御系統,包括美國、日本和韓國。但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像以色列一樣建立起由多個不同防御系統組成的多層次防御體系。

雖然以色列已經研發和部署了這些系統,但以色列人并沒有實現自己的愿望。“鐵穹”防御系統剛剛部署時,一些國防部官員預言,如果奏效,哈馬斯將放棄火箭彈襲擊。該組織將意識到這已經沒有效果,于是停止在火箭彈武器庫上的投入。

然而,這并沒有成為現實。以色列的敵人們還在繼續以驚人的速度囤積火箭彈和導彈。根據最近的以色列情報評估,黎巴嫩真主黨的武器庫已非常驚人。在過去的10年當中,主要依靠敘利亞和伊朗的援助,該組織成功將火箭彈數量從1.5萬枚提升到10萬枚,還擁有大約1萬枚能夠發射到以色列任意地點的導彈。

以色列面臨的威脅不僅來自導彈和火箭彈的數量,還來自其不斷改進的質量。國防軍軍事情報局將真主黨武器庫過去10年發生的六大變化稱為“火力6”。

現在,真主黨越來越多的導彈射程更遠,攜帶彈頭更大,精度更高,發射地點也不局限于邊界,還可以從內陸的防御工事和地下發射井進行發射。

比如,敘利亞生產的M600導彈有200英里的射程,可攜帶500千克炸藥的彈頭,并配備先進制導系統。這種導彈讓真主黨擁有空前的精確制導能力。據以色列判斷,真主黨在散布于黎巴嫩南部和中部的地下發射井與倉庫中存有數百枚M600導彈。

正是這些不斷出現并擴大的威脅迫使以色列不斷創新。為了生存下去,以色列人不得不思考對策。以色列導彈防御機構前負責人阿里耶·赫爾佐格解釋道:“我們要么創新,要么消失。”赫爾佐格1941年出生于波蘭,當時正是納粹入侵波蘭的第二年。父親被納粹分子殺害后,赫爾佐格的母親將自己化裝成基督徒農民,帶著兒子逃到匈牙利,躲過了戰爭的劫難。

每次美國導彈防御局的官員訪問以色列,作為以方的接待者,赫爾佐格都會在談正事前帶他們參觀耶路撒冷大屠殺紀念館。他說:“只有看到我們民族承受過的苦難,你才能明白,我們必須確保這樣的悲劇不會再次發生。這不是虛擬的威脅,而是我們每天都要面對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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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霸中東:以色列的軍事強國密碼》
作者:[以色列]雅科夫·卡茨,阿米爾·鮑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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