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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魯迅花224塊大洋買了22件珂勒惠支原作
珂勒惠支在中國的名聲之大與魯迅無疑有著巨大關系。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因為魯迅的大力推介,不少中國進步木刻青年,無論是創(chuàng)作思想或是表現(xiàn)技法,都受到過德國藝術家珂勒惠支的影響。澎湃新聞專訪了上海魯迅紀念館館長王錫榮,談珂勒惠支與魯迅。
1992年,上海曾經舉辦過一次珂勒惠支作品展,在那次展覽上展出了這位德國女藝術家的80多件作品包括木刻、石版及銅版畫。
影響中國藝術界尤其是木刻藝術頗深的德國藝術家珂勒惠支的版畫作品這些天在中華藝術宮對外展出?!段业暮⒆樱禾靵砹恕聡L畫大師珂勒惠支作品展》上展出珂勒惠支作品40余幅,這位德國女藝術家對中國文化藝術界所產生的影響自從上個世紀30年代魯迅先生引進以來就從未停止。
1992年,上海曾經舉辦過一次珂勒惠支作品展,在那次展覽上展出了這位德國女藝術家的80多件作品包括木刻、石版及銅版畫。時隔20余年,珂勒惠支作品再度出現(xiàn)在上海,出現(xiàn)在中華藝術宮的大型展覽“同行——2014年美術館聯(lián)展”上。
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因為魯迅的大力推介,不少中國進步木刻青年,無論是創(chuàng)作思想或是表現(xiàn)技法,都受到過珂勒惠支的影響。那時上海的進步美術青年,在政治上隨時隨地會遭到迫害,承受著政治上、創(chuàng)作上和生活上的多重壓迫,他們以刻刀為武器不斷創(chuàng)作,使得新興木刻版畫成為了中國木刻中第一次真正吸收了西方風格的版畫形式,從而改變了中國木刻版畫歷史的進程,正如魯迅所說:“中國木刻圖畫, 從唐到明,曾經有過很體面的歷史。但現(xiàn)在的新木刻,卻和歷史不相干?!?/p>
澎湃新聞記者(www.6773257.com)專訪了上海魯迅紀念館館長王錫榮,紀念館內依然完好保存著幾本魯迅生命中最后編著的版畫集《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輕輕翻過一頁,扉頁上印著一行小字:“有人翻印,功德無量”。
澎湃新聞:為什么魯迅會在他的時代里,特別推崇木刻藝術?
王錫榮:魯迅的藝術修養(yǎng)很深,從小就會在描紅簿上印人物繡像,《水滸傳》等等畫了很多整本,多為白描,還出售給富裕的同學。他對藝術有修養(yǎng)也有愛好,這是基礎。后來魯迅到教育部,分管美術、圖書館、博物館,全國兒童美術展覽他是第一個發(fā)起人,中國美術史上有他一筆。魯迅空閑時候也畫畫,北京大學的?;站褪囚斞冈O計的,當時的國徽也是他和其他三人設計的,要知道國徽的設計相當復雜。美術是他的積累、造詣,也是他的修養(yǎng)。在1925年前后,開始編刊物《莽原》、《未名》,都要用到插圖,自己寫作的書也需要插圖,插圖中許多都是版畫、木刻畫。魯迅在留學日本期間,就非常留心國外美術作品,大量的畫冊、書,很多插圖就是版畫形式,當然,這些版畫中有銅版,石版,但更多的是木版。魯迅到了上海,1928年成立朝花社,側重介紹國外藝術作品,尤其注重版畫。從充作書的插圖,逐漸注意到了木刻版畫,然后他又組織了團體,專門介紹推廣木刻版畫,新興木刻由此而生。
當然中國古代也有木刻版畫,新舊的區(qū)別在于畫家與版畫制作者是否同一個人。中國古代版畫至少分三個環(huán)節(jié)制作,畫家只管畫,做版畫的人管刻,再印。國外的版畫是畫家與刻者印者是一體的。所以,西方版畫形式再度引入中國,便稱其為新興版畫。魯迅覺得版畫有前途,在書里做插圖形象生動,有味道,與書的內容合在一起看,也更能幫助讀者理解作品,有種閱讀的愉悅感。青年藝術家不富裕,畫油畫常規(guī)需要幾個月,顏料畫布,成本太大,而木刻則無須什么成本,當時印刷也不像現(xiàn)在那樣程序繁多,就是一個拓,比較原始,簡便,成本低,速度快。雜志十天半月就要出版一期,于是,速成的版畫是個好方法。
還有個重要因素,當時的社會發(fā)展非常快,社會運動要跟上時代潮流,所以版畫尺寸都很小,不能超出書的尺寸,否則還需要翻印縮小比較復雜。魯迅在此感到時代急劇變化,需要有力量的,有生命力有沖擊力的作品,與文字相配合,一起出現(xiàn),會效果特別好,形式的喜聞樂見帶來傳播的速度增快。
所以在上海,1928年秋,成立朝花社,1929年開始推廣版畫,印刷并出版版畫,從1930年開始魯迅自己辦展覽,1931年舉辦了木刻講習班,這個講習班現(xiàn)在就列為中國新興版畫的發(fā)起之源。
澎湃新聞:魯迅收藏珂勒惠支版畫的契機是什么?
王錫榮:1930年,魯迅收藏珂勒惠支的作品其實是偶然,魯迅當時有兩個學生在歐洲留學,就委托他們收集歐洲的版畫和其他美術作品,包括許多畫冊。魯迅在1930年買書買得最厲害的時候,其中就有許多歐洲的美術作品,有印刷品,也有單片,于是他發(fā)現(xiàn)了彼時的珂勒惠支。他托學生買她的作品,但是學生還是寄過來了印刷品,此時恰好因為左聯(lián)的活動,魯迅有機會與史沫特萊接觸頻繁,便知曉史沫特萊和珂勒惠支是好友,就直接通過史沫特萊購買珂勒惠支的作品,10馬克一幅,第一次買了12件原作,120馬克,合100塊大洋。第二次買了10件,114塊大洋。在當時已經不便宜了。據(jù)說珂勒惠支的作品質量好的都是手工印,但是手工印刷到50版以上線條就不清晰了,因為木質材料的特性,多磨邊角便會磨圓,鈍掉,原來需要的棱角和尖銳的線條就體現(xiàn)不出來。于是魯迅提倡手工的木刻版畫,不要超過50件。但他不贊成機器印刷,原汁原味保存。
澎湃新聞:1930年代,珂勒惠支的版畫作品有過幾次在中國的展出?都是魯迅提供的展品嗎?
王錫榮:魯迅的整個氣質和精神與珂勒惠支很吻合。魯迅辦展覽的時候注重內容,關注藝術本身的質量內涵,注重對社會的推進作用,這是他最高的目標?!拔覐耐鈬璧没饋恚康氖且笞约旱娜狻?,改變社會,對社會有益,這是他的思想。歐洲有許多剛健質樸的作品,尤其東歐北歐,魯迅覺得正是中國需要的,所以他對德國非常關注,他沒想到珂勒惠支的東西如此有力,對其推崇備至,積極購買收藏,還要辦展覽。到1932年,德國第三國際的代表人漢堡嘉夫人出面主持在其書店里舉行珂勒惠支作品展,展品由魯迅提供。珂勒惠支的作品最初總是7幅一組,那次展出的作品名稱為《職工一揆》(揆:發(fā)動,舉動,拿起來),取這個生僻字眼也是因為當時的局勢不得不隱晦自己的意思。1933年10月14日第二次外國木刻展覽,又展出了珂勒惠支版畫。
澎湃新聞:國內很多出版物中記載有魯迅與珂勒惠支之間的書信交往,德國方面有嗎?
王錫榮:1931年,魯迅在上海舉辦木刻講習會,這是我國第一個創(chuàng)作木刻技法講習會。據(jù)當時參加講習會的江豐回憶,魯迅先生曾對學員們說,由于《農民戰(zhàn)爭》這套組畫特別感動他,因此萌生了寫信請珂勒惠支創(chuàng)作以中國太平天國農民運動為主題的版畫,由于魯迅無法用德語寫作,便通過史沫特萊寫信請珂勒惠支創(chuàng)作,但未成。
魯迅提倡作家要寫反映自己熟悉的生活的作品,一個德國女藝術家,與相隔萬里的中國生活,還是隔膜很深。另有魯迅的學生回憶,魯迅曾經說自己寫信給珂勒惠支,請她以左聯(lián)五烈士的犧牲為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但是珂勒惠支回信說自己不熟悉中國,所以也謝絕了。
根據(jù)一份國外的資料顯示,珂勒惠支之所以兩次都拒絕,是因為當時她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所致:德國希特勒已經上臺,珂勒惠支因為傾向左翼傾向共產黨受到了壓迫,她被解除了一切職務。自此,她以沉默為抗議,在這種高壓態(tài)勢下,她必然謹言慎行,這也是一個原因吧。
這些都是魯迅學生的回憶,但即使在史沫特萊的回憶錄里也沒有提到與魯迅通信的事。前兩年我曾經拜訪德國的珂勒惠支美術館,他們的資料里也沒有提到她與魯迅通信。
澎湃新聞:《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是魯迅生前親自編選的最后一本版畫集,前后經年,魯迅為什么那么看重這本版畫集?
王錫榮:1937年7月出版的珂勒惠支的版畫集,收集了21幅版畫,其中石版畫7幅、銅版畫14幅。此外,在《序》中還附有3幅黑白木刻。魯迅生前請史沫特萊寫了序,請茅盾翻譯。之前原打算請珂勒惠支自己寫,后來珂勒惠支沒有答應。在這本版畫集里,魯迅親自寫了每幅畫的注解。這書出版只印刷了103本,中國國內只有33本,30本在歐洲出售,其余在日本出售,書都有編號,現(xiàn)在已很難覓到這個珍貴的版本。魯迅希望能夠有人翻印此書,傳播廣泛,他在畫冊扉頁上印著:“有人翻印,功德無量”。
澎湃新聞:珂勒惠支的創(chuàng)作與中國有無更近的關系?
王錫榮:珂勒惠支曾經利用獎金去了趟意大利,盡管贊賞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但是她仍然認為,與自己的創(chuàng)作距離太遠。
1931年,2月7日,柔石、李偉森、胡也頻、殷夫、馮鏗等左聯(lián)五烈士被國民黨反動派秘密殺害于上海龍華。這一暴行立即引起了世界進步文化人士的強烈抗議,而珂勒惠支正是在全世界進步文藝家聯(lián)合抗議國民黨反動派屠殺左聯(lián)五個青年作家的抗議書上簽名的一位。
魯迅特意從上海德國書店購得珂勒惠支的木刻《犧牲》,刊登在正要創(chuàng)刊的左聯(lián)機關刊物《北斗》上,以示對柔石等五位青年作家的紀念。
珂勒惠支生平
凱綏·珂勒惠支1867年7月8日生于柯尼斯堡(今俄羅斯加里寧格勒),1945年4月22日卒于德累斯頓。早年在慕尼黑女子美術學校受教育時,就接觸了社會主義思想。她的早期作品《織工反抗》、《起義》和《死神與婦女》、《李卜克內西》、《戰(zhàn)爭》(組畫)等,以尖銳的形式把工人階級的悲慘命運和勇于斗爭的精神傳達出來。1927年應邀訪問蘇聯(lián)回國后創(chuàng)作了石版畫《游行示威》、《團結就是力量》、《母與子》等。1933年希特勒上臺,她雖然受到迫害,仍堅持作畫。
她一生飽受戰(zhàn)爭帶來的傷害,兒子和孫子先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與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戰(zhàn)死。在1943年她的住宅被炸毀,她離開柏林搬到德累斯頓的一個小鎮(zhèn)居住并于1945年在那里去世,而在臨去世她依然沒有看到戰(zhàn)爭結束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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