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晚，北京人藝第三版《雷雨》在上海演最后一場。幕間休息時，74歲的導(dǎo)演顧威步出劇場，獨自坐在上海話劇中心門外的石凳上。此時，有幾名觀眾也步出安福路288號的玻璃門，揚長而去。

        澎湃新聞(www.6773257.com)記者作為購票看戲的普通觀眾，上前跟顧威導(dǎo)演就近來的笑場話題聊起了當下觀眾對經(jīng)典作品的反應(yīng)。

        在顧威看來，上海觀眾觀劇的細膩程度較北京觀眾更勝一籌，“在該有反應(yīng)的地方都有反應(yīng)了。”他說，根據(jù)統(tǒng)計，《雷雨》全劇有17處笑點，在該笑的地方，發(fā)出笑聲是正常的，不笑反而是不對的。

        幕間休息時間不長，顧威導(dǎo)演從“笑場”事件，談到人藝來滬劇目和其他北京即將上演的劇目，以及對人藝編劇系統(tǒng)的看法。言及人藝的編劇力量，他連說了三個“缺乏?！?/p>

        以下是澎湃新聞記者與顧威導(dǎo)演的交談。

        顧威：說到“人倫天性”，（北京學(xué)生場）全場大笑。楊立新受不了了。周樸園強調(diào)“人倫天性”有什么可笑的呢？他們演了100多場，我演了300多場，從來沒有在這個地方引起笑聲。

        拿北京人藝來說，《雷雨》演了560場，只有惟一一場所謂的笑場。從概率上來說，太小了，而且其原因，種種，導(dǎo)演我不可能去顧及這個。劇場有個特點，觀眾會相互影響，好像不跟著笑不夠內(nèi)行似的。笑場事件發(fā)生后，引申到北京人藝內(nèi)部應(yīng)該如何如何。我覺得，不存在。

        澎湃新聞：所謂的“笑場”，在上海的前幾場有發(fā)生嗎？

        顧威：絕對沒有。都很正常，17處（笑點），反應(yīng)得非常準確，就是這17處該笑。（第三幕，周沖對魯大海說）“我還愿意跟你做朋友的”，拉一拉手，這兒必然要笑。這兒，如果觀眾不笑的話，說明你演得是不對的。還有，上海記者，我覺得很片面。說什么，達式常演的那一版明星版，演過兩版《雷雨》，就從來沒有笑聲。我覺得（這么寫把）那兩版也得罪了。如果那兩版演得什么笑聲都沒有的話，是不對的，不是《雷雨》了。

        還有，我再說說不同意的地方。民國范兒的臺詞，（有人）說不好，應(yīng)該說現(xiàn)代的，觀眾容易接受。我說，這和我們追求的恰恰是相反的。我還覺得他們民國范兒不夠呢?！独子辍愤@種臺詞，你非得拿現(xiàn)代生活語言來說，不是說不能說，但這絕對不是曹禺的語言。曹禺的戲，就跟郭沫若的戲一樣，郭老的戲你就得要拿腔拿調(diào)，朗誦著演。戲劇，本來就是各式各樣的。老舍的戲，你要按曹禺的這么說，絕對不行。楊立新排《龍須溝》的時候，我就強調(diào)，《雷雨》我不許你加兒話，除了“鳳兒”帶“兒”，其他的都不能，因為曹禺先生寫的劇本里沒有“兒”，曹禺先生是無錫人。楊立新排《龍須溝》程瘋子的時候，我說你要甩掉《雷雨》說臺詞的方式，要用老舍，老北京的兒話，有那點俏皮、那點機靈。所以，你不能一概而論，包括說人藝臺詞拿腔拿調(diào)，那也得分什么戲。

        澎湃新聞：昨兒那個小劇場話劇《老爸開門》（也是人藝作品），就不拿腔拿調(diào)。那個戲排了多久？

        顧威：我沒看?，F(xiàn)在的制作人，基本上，一個制作人，找一編劇或找一現(xiàn)成的劇本，約一批人，有劇院里邊的，有劇院外邊的，就是“北漂兒”，湊起來，來個四五天，這就演了。我不知道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小劇場怎么樣。

        有人說，干藝術(shù)跟科學(xué)沒關(guān)系，我說恰恰不對。藝術(shù)是科學(xué)，有自己的規(guī)律。曹禺的《雷雨》，它最符合戲劇規(guī)律，雅俗共賞的戲劇規(guī)律。不認識字兒的，照樣看。大學(xué)問的，也能看。曹禺先生當時肯定沒考慮要適銷對路，他就是一肚子我要發(fā)泄出來。然后，看外國戲，三一律，這才叫寫戲。他講過不少次，寫戲?qū)懯裁?，寫人，寫人的什么，寫人物關(guān)系及人物關(guān)系的變化。你想想《雷雨》，一會兒（關(guān)系）變了，一會兒變了，最后，嘩，好家伙，全都變了。所以這個規(guī)律，不承認不行。為什么現(xiàn)代戲?qū)懖缓?，甚至于有些大家，也寫不好。寫戲跟寫小說根本不是一回事兒，不是一個行當。甚至于，我碰見過，小說還可以，然后自己改（劇本），小說縮編，哪兒都舍不得。但戲劇結(jié)構(gòu)是另一個思路。

        澎湃新聞：人藝目前的編劇力量如何？

        顧威：缺乏、缺乏、缺乏。原來號稱養(yǎng)著10個作家，全都走了。剩下王子夫，還聲明我不寫話劇。張和平來了之后，弄來所謂10個金牌作家，這些人能盯著給你寫劇本么？

        澎湃新聞：這應(yīng)該是個自由的創(chuàng)作，得給他時間和空間

        顧威：他得有“我要寫話劇”（的沖動）。我今年年底要排一個戲《食堂》，是說北京國營單位要拆遷了，剩下的食堂怎么辦。80年代一幕、90年代一幕、2010年一幕。作者今年38歲，人民大學(xué)新聞系畢業(yè)后，非要搞戲?？紤騽W(xué)院戲文系研究生，畢業(yè)后，在社會上漂著，寫戲，給朱琳老師寫過一個戲。后來，他到石景山區(qū)委下的一個雜志做編劇，還是寫戲。從我接手（他的劇本），這次是第八稿。

        澎湃新聞：劇本做了幾年？

        顧威：時間倒不長，前年（開始的）。其中5稿是人家自己改的，誰都沒提呢。他熱情啊，沒這個（態(tài)度），你再給他提多少（意見）都沒用。經(jīng)常有那種作者，打補丁，你這兒提意見，我就把這兒改一下，你這句話不合適，我就把這句話改一下，這種作者，最討厭了。

        澎湃新聞：《食堂》何時上演？

        顧威：明年春節(jié)。

        澎湃新聞：8月底，北京人藝有一個《理發(fā)館》要演，戲怎么樣？

        顧威：本來是我接的，接了半截我不干了。我認為這個現(xiàn)代戲是坐在屋里編的。

        澎湃新聞：不接地氣兒。

        顧威：太對了，就是不接地氣。作者，我們要求他改了兩次，那時候我已經(jīng)接了，他改了兩次后說改不動了，讓導(dǎo)演改吧，這導(dǎo)演會改劇本。我一聽，我說，我這戲就不接了。如果我要改這本子，我要重新深入生活，我不能說就你這本子拼拼湊湊。但我的體力不允許我再重新去弄。我就不接了。（后來），交給任鳴（導(dǎo)演），任鳴說這是不是政治任務(wù)，是，那我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