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拍賣會上的林散之《草書十一言聯(lián)》以644萬元成交。 澎湃新聞 藍天彬 圖

        “當代草圣”林散之30多年前贈給南京棲霞寺的一幅墨寶，最近居然在北京的一場拍賣會上以644萬元的價格成交。澎湃新聞（www.thepaper）獨家報道此事后，引發(fā)各方高度關注。

        出現(xiàn)在北京拍賣會現(xiàn)場的林散之先生的書法作品，是從南京棲霞寺流傳出去的嗎？而南京棲霞寺也聲稱，寺內(nèi)目前仍藏有一副“保存完好”的同款作品，這又是怎么回事呢？兩幅書法作品孰真孰假呢？對于公眾關心的上述疑問，澎湃新聞記者又展開了深度調(diào)查。        

 兩件書法作品“差別很大”

        7月29日，澎湃新聞記者再次前往南京市民族宗教局。該局辦公室副主任吳曉勇稱，6月初就得知林散之書法作品拍賣一事，領導“很重視，很緊張”。

        隨后，吳曉勇和市民宗局一位處長，去棲霞寺調(diào)查。方丈隆相法師拿出林散之字幅，吳曉勇對澎湃新聞稱“親眼見到保存完好”，并稱“我們是代表組織告訴你，保存完好”。

        吳曉勇稱，棲霞寺所藏和出現(xiàn)在北京拍賣會現(xiàn)場的作品“差別很大”，最起碼有四五個字有差別，“內(nèi)行還是能看出來，一對比，心里跟明鏡似的”。

        吳曉勇對澎湃新聞強調(diào)：“最起碼我敢保證我們的東西保存完好，至于拍賣的東西真假，不好說。”

        據(jù)吳介紹，棲霞寺所藏字幅被雕刻在寺內(nèi)的抱柱上，“和原件幾乎一模一樣，除了有些枯筆（注：書法的一種筆法，指用蘸墨很少的毛筆寫字）做不出來”。他建議記者去看。

        澎湃新聞在南京棲霞寺看到，林散之字幅刻在毗盧寶殿門口金黃色的柱子。十一言聯(lián)內(nèi)容是：“佛日重輝，四面青巒驚昨夢；江天無恙，滿林紅葉燦如花”。

        通過對比可發(fā)現(xiàn)，棲霞寺抱柱上的字，和北京被拍賣作品，確實差別很大。澎湃新聞注意到，最明顯的是“青”字，寫法完全不同。此外，“重”、“輝”、“驚”、“昨”、“江”、“天”、“滿”、“林”、“葉”、“燦”、“花”等字，在細節(jié)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別，有的是收筆不同，有的是結構不同。

        澎湃記者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這幅對聯(lián)總共22字，有12個字不太一樣。

        在落款“八十五叟林散耳撰并書”上，也有一個字差異非常大，“書”，抱柱上的更飄逸。  

 “進來后，就沒出去過”，棲霞寺拒絕外人查看藏品

        7月29日、30日，澎湃新聞多次致電棲霞寺方丈隆相法師，希望能當面采訪，但未被接聽，短信也未獲回復。此前，他在電話里對澎湃新聞說，“你就不應該打電話給我，你問我沒有意義。我告訴你是真的，你相信嗎？”

        7月30日，棲霞寺辦公室主任徐業(yè)海對澎湃新聞說，市民宗局和市公安局已經(jīng)查看過寺里的書法原件，“處理完了”。他說，“我們這邊的東西肯定是真的，不會假，這東西進來之后，就沒出去過。”

        據(jù)稱，寺里從90年代就開始對藝術品實行“雙人雙鎖”的管理，“放在防潮的鐵皮檔案柜里，有兩把鎖，要兩個人開鎖，才能看到”。其中一把鎖的鑰匙，就在徐業(yè)海手里。

        徐業(yè)海還說，收藏室就在保安住處旁邊，從未失竊過。

        不過，棲霞寺平時并沒有查驗環(huán)節(jié)。徐業(yè)海稱“不需要（查驗），反正鎖在里面沒人看得到”。

        同樣，徐業(yè)海對澎湃新聞記者稱，棲霞寺所藏和北京被拍賣品差別很大，抬頭就不一樣，寺里的是“棲霞寺紀念”，而被拍賣作品則是“棲霞寺留念”。在對聯(lián)里，很多字的飛白（書畫的干枯筆觸部分）不一樣。

        既然如此，是否報案？徐業(yè)海說，“我們沒報案，心里坦然得很，何必去報案，找那么多煩惱？”徐業(yè)海稱，林散之家人也未報案。

        面對澎湃新聞多次提出“看看原件”，他一概回絕，稱“絕不可能”、“不可能”。他說，“方丈下過命令，最近陸陸續(xù)續(xù)會有媒體來問這事，一概不接待。”

        “我和你說得算是最多了。如果讓你看這幅字，我恐怕就會被辭退。”徐業(yè)海說。

        徐業(yè)海透露，前幾天林散之的兒子林筱之想來看這幅字，他們答應了，但林筱之先生年紀八九十了，身體不是很好，就要委托其他家人來看，“我們沒答應”。

        徐業(yè)海對澎湃新聞表示，北京拍賣過后，買“這幅字”的人，也曾經(jīng)托人“探口風”，希望能看看棲霞寺所藏的作品，也被寺里拒絕了。

 拍賣公司：可能林散之先生同時寫了幾幅字

        7月30日晚，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jīng)理董國強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回應稱，他的表態(tài)有兩點。一是，如果棲霞寺的這幅字丟了，被偷了、拿出來賣，那么他們會全力配合公安機關調(diào)查。

        二是，“如果說寺里的那件是真的，然后說我們這件拍賣品是贗品，是不合理的”。董國強說，創(chuàng)作書法作品是件認真的事情，有可能林散之先生當年同時寫過幾幅，但選用了最滿意的一幅送人，“剩下的，他和家人都有處置的權利”。

        董國強推測，有可能當初林散之寫了兩件（含）以上的同款作品，以這樣的“雙胞胎”、“多胞胎”方式，作品流出去了。

        董國強也對比了拍賣會現(xiàn)場的作品與棲霞寺內(nèi)抱柱上的字的異同。“棲霞寺的抱柱看，上面的字和拍賣品寫的不一樣，不像同一件，所以從棲霞寺里偷出來的可能性不大。”他說。

        董國強說，644萬，是市場給出的價格，有點超乎預期，但“哪個有錢人都不傻，都不是傻子”。

        那么，北京拍賣會那封作品的委托人（即賣出該作品的人）是何身份呢？董國強對澎湃記者透露，并非以買賣藝術品為生的人，“和林散之家屬的關系很好”。

        董國強稱，這件作品“有非常可靠的來源”，委托人得到這作品的時間也很早，可能是十幾年前，當時相當便宜，可能也就幾萬元。

        不過，董國強并不愿繼續(xù)透露該字畫的來源，“行內(nèi)很多人知道他的來源，但是我不方便說，要他自己說才比較好”。

        對于買受人（買家），董國強透露，是江蘇一名有十幾年經(jīng)驗的著名收藏家，各種藝術品都收藏，“每年都會買幾件”。董國強稱其有文化情懷，對書法情有獨鐘。

孰真孰假？ 兩幅作品均無鑒定

        即便出現(xiàn)在北京拍賣會現(xiàn)場的作品是林散之先生當年的同款的“習作”，但也不能就此證明，南京棲霞寺所藏的作品也一定是真品。真品是否存在呢？

        對于澎湃新聞所提“沒有文物專家的鑒定，怎么保證寺里的就是真的”的疑問，棲霞寺辦公室主任徐業(yè)海回應說，他們現(xiàn)在保存完好，“要鑒定的話，上級部門去鑒定，我們會配合”。

        徐業(yè)海還對澎湃新聞說，這幅字在寺里不算最頂級的，“可能就中等價值”。

        棲霞寺2003年8月出版的內(nèi)部刊物《南京棲霞古寺藏珍》顯示，棲霞寺內(nèi)存有董其昌、鄭板橋、章太炎、于右任、趙樸初、沈鵬、白崇禧等名人字畫。值得注意的是，林散之列入其中的，是另一幅字。

        徐業(yè)海解釋稱，他們的原則是，一人只能收錄其一部作品。不過，澎湃新聞發(fā)現(xiàn)，單單白崇禧就收錄了其4幅書法作品。

        拍賣方、北京匡時國際拍賣有限公司的董事長董國強也對澎湃新聞表示，他們無法核實拍賣品的真?zhèn)危矝]有能力來核實拍賣品的來源。“對拍賣品的真?zhèn)我膊荒茇撠煟覀冎皇翘峁┲薪榉铡！倍瓏鴱娬f。

        據(jù)《南京日報》7月30日報道，林散之的孫女林麗丹表示，她自己沒有看過上拍的那副對聯(lián)，但據(jù)她聽來的說法，該對聯(lián)林老（林散之）確實寫過兩件。

        “我聽說，當時爺爺先寫了一副，但看后不滿意，于是就沒蓋章落款，又重新寫了一副贈給了棲霞寺。”林麗丹對南京日報記者稱，那副無章無款的對聯(lián)當時被友人要走了，后來還專門裝裱好拿來給林散之看，林老看朋友如此鐘愛此聯(lián)，特意補上了章款，之后又流往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果真如此的話，那么上拍作品很可能是林老當年題聯(lián)后棄用的“草稿版”。

        林麗丹表示，由于沒看過這兩件作品，自己不便下結論。“其實，要想弄清楚真相很簡單，只要把兩幅字拿出來鑒定一下，一真一假還是都為真跡就一清二楚了。”

        不過，南京棲霞寺一直堅持，其收藏的林散之的這幅作品，秘不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