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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我讀︱英雄狗熊:甲午海戰中的眾生相
甲午年黃海大戰結束后,“定遠”諸艦懸掛紅旗返回旅順,以示血戰而歸。事后,臨陣脫逃的“濟遠”號管帶方伯謙被逮下獄。看在多年同學的份上,“鎮遠”號管帶林泰曾想與“定遠”號管帶劉步蟾聯名為之說情,但遭到后者的斷然拒絕:“此吾不與也。且大東溝一役,彼固知全軍將覆,而欲脫身事外,袖手以觀我輩之淪亡,彼于大局何?”最終,方伯謙被軍前正法。
方伯謙的生活態度與其個性有關,同時與北洋艦隊的待遇有著密切關系。作為“濟遠”管帶的方伯謙,其年薪接近4千兩白銀,這在當時無疑并不多見。仕途上,方伯謙也是春風得意,盡管比不上學業更優秀的劉步蟾、林泰曾,但在同期學員中畢竟穩居艦隊管帶之職,其在戰爭爆發前還屢次上條陳給李鴻章,奏請速添快船,改善裝備,將艦隊聚零為整,“有事則全隊出北洋游弋,若遇倭船,便于邀擊”,可見其見識并不算差,而其能與李鴻章直接往來,足以證明其在艦隊中的地位。
至少在豐島海戰前,方伯謙的表現還算正常。有推測說,“濟遠”號大副沈壽昌在豐島海戰中腦部中彈,腦漿鮮血噴了旁邊的方伯謙一身,后者由此失魂落魄,似乎跟變了個人似的。更離奇的是,有多位目擊者證明,方伯謙率“濟遠”號西撤時,除掛白旗外還懸掛了日本國旗。或許有人要問,其日本旗從何而來?怎么會想到攜帶日本旗呢?
懸掛他國國旗以迷惑對手的戰術,日本艦隊也采用過,如其軍艦即掛過英國旗,開戰前才換成本國國旗。但是,提前準備并懸掛敵國國旗,就未免有些讓人匪夷所思了。當然,在以一敵三的不利局面下,方伯謙在豐島海戰中畢竟率“濟遠”號全身而退,保船而歸,掛旗或逃跑之事也就沒有被深究。孰料在黃海大戰中,方伯謙竟然不顧大局,率艦先行脫逃,這無論如何,都不能為國法所容、為軍法所宥。
事后,李鴻章在參奏逃將時稱:“茲據丁汝昌查明,‘致遠’擊沉后,該管駕方伯謙即先逃走,實屬臨陣退縮,應請旨將該副將即行正法,以肅軍紀。”可笑的是,方伯謙竟以為自己是總兵銜,而清朝歷史上極少有處死總兵的先例,其自認不過革職而為之心存僥幸。直到清廷命令下來,方伯謙這才痛哭流涕,追悔莫及。這時,他還設法央求毅軍老將宋慶為之求情,后者冷冷道:“我恨無海軍生殺之權。自我操,則七月間已在軍前正法,尚復令爾重誤國家大事耶!”當年9月24日,方伯謙被押至旅順黃金山下處斬,時年42歲。
方伯謙被正法后,曾有人以《冤海述聞》為之喊冤。多年以后,其后人仍有為之鳴屈的。盡管在細節與動機上可能有些許出入,但總體而言,方伯謙之案事實清楚,處刑得當,算不得冤案。若說冤,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可能更冤一些。
很多人認為,丁汝昌是騎兵出身,沒有海軍經驗,讓他擔任北洋艦隊提督完全是個錯誤,是李鴻章為控制海軍而任用私人所致。這種說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對丁汝昌本人來說未必公道。當然,海軍是高技術兵種,非經長時間的學習訓練不能勝任,但當時的中國海軍屬初創時期,又上哪里找具有海戰經驗的高級將領呢?對那些學堂出身、毫無軍事經驗的年輕將領,李鴻章又如何能放心得下?畢竟,沒有經歷過戰陣的軍校生,很難稱得上真正的軍人,像方伯謙這樣的不就很快垮掉了嗎?持平而論,以知識相對欠缺但有實際戰爭經驗的丁汝昌為北洋艦隊提督,只能說是相對不壞的過渡性選擇,如過分苛求未免有些脫離實際了。
北洋艦隊覆滅后,丁汝昌順理成章地成為整個海戰失敗的替罪羊,死后也不得安生。當丁汝昌的靈柩被運到煙臺后,李鴻章上奏朝廷,稱其“誓以必死,孤忠慘烈,極可憫傷。懇將丁汝昌所得處分開復,以示大公”,并請求朝廷將丁汝昌和劉步蟾、張文宣同等從優賜恤。
但是,山東巡撫李秉衡卻上奏朝廷說:“丁汝昌以旅順失事,奉旨革職,拿交刑部。其歷次罪案,已在圣明洞鑒之中。戰敗死綏,僅足相抵。”由此,劉步蟾、張文宣等人都獲得朝廷優恤,而對丁汝昌的諭旨卻成了“毋庸議恤”,刑部還下令將丁汝昌的棺柩加上三道銅箍捆鎖,棺材和銅箍都用黑漆涂抹,以示戴罪。
對此,很多正直之士都為之不平。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夏,威海、榮城、煙臺、旅順沿海紳士商民,京外官梁世烺、劉宗漢、潘慶瀾等300多人,甘肅提督姜桂題、浙江按察使王仁寶等10人,廣東水師提督薩鎮冰、直隸候補道曾兆錕等114人,都先后呈請北洋大臣袁世凱為丁汝昌伸雪。袁世凱據以入奏,稱其“始終艱難委曲之情,亦為天下中外所共諒”。后來,連大學士孫家鼐也奏請為丁汝昌昭雪。
就這樣,丁汝昌的靈柩一放就是十幾年。直至1910年,清廷為籌辦海軍,海軍大臣、貝勒載洵奏請為丁汝昌平反,朝廷才以“力竭捐軀,情節可憐”為名批準其奏請,將丁汝昌開復已故前北洋艦隊提督原銜,以示昭雪。由此,丁汝昌的靈柩才得以解除銅箍,入土為安。
死了的人不能放過,活著的人也不好受。被“康濟”艦送至煙臺后,北洋艦隊剩余將領葉祖珪、邱寶仁、林國祥、程璧光等人被遣回原籍,聽候朝廷的發落。不久,朝廷發布諭旨,將這些人和牛道臺等島上官員全部革職,聽候查辦。再后來,除“康濟”艦改缺為差外,清廷干脆將北洋艦隊的所有武職,從提督到總兵,從千總到把總,加以徹底裁撤。換言之,北洋艦隊在編制上已被一筆勾銷。當時在北洋艦隊中擔任二管輪的黎元洪,也是在這時棄海登岸并改投老領導張之洞門下,由此飛黃騰達并當上民國大總統的。
自此后,北洋艦隊便永遠的成為了歷史。那支曾經龍旗飄揚的艦隊,那些雄視亞洲的軍艦,那些勇敢英武的艦長,那群忠誠活潑的水兵,都永遠的消失在歷史的深處。和這支艦隊一起消失的,則是國人曾經的艦隊夢和強國夢。如今,夢想破碎,痛徹心扉!
幾乎所有的海戰,都是以一方的全軍覆沒作為結果,而慘痛的失敗足以讓人忘掉那些海軍軍人們曾經戰斗的英勇。在殘酷的戰爭中,北洋水師的將士們曾勇往直前,義無返顧,以至于戰死或者自殺殉國的將領竟占到高級指揮官的半數以上,這在整個世界海軍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然而,北洋水師這一切的奮戰和犧牲,在世人的眼中,他們仍舊沒有資格說“雖敗猶榮”這四個字。
北洋艦隊14名管帶中,“致遠”管帶鄧世昌、“經遠”管帶林永升、“超勇”管帶黃建勛和“揚威”管帶林履中,均在黃海大戰中壯烈殉國。四人中,除“經遠”管帶林永升當場陣亡外,其他三名管帶都是座艦沉后不顧救援而決意與艦同亡。“鎮遠”管帶林泰曾則因座艦不慎受傷而自責過度,自殺身亡。“定遠”管帶劉步蟾是在炸毀自己座船后,在極度悲憤的情況下自殺身亡。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在山窮水盡之下,生服鴉片自殺。同晚,護軍統領張文宣也以同樣方式自盡殉國。之后,“鎮遠”號繼任管帶楊永霖用步槍自殉。帝國的海軍精華,一時俱去。這是何等的慘烈!
(本文選自《重讀甲午:中日國運大對決》,金滿樓著,人民日報出版社2014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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