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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貓滿為患,科學家:滅貓不如讓獵物變得更強
作者 | 侯雪琪
一個炎熱的日子里,幾個人類的到來打破了澳大利亞一家野生動物圍場的寧靜——來自新南威爾士大學的生態(tài)學家凱瑟琳·莫斯比(Katherine Moseby)進入場內,挨個檢查運動感應相機的電池。她最近的工作內容,還包括要把一些貓放進這個保護著草原袋鼠等有袋類動物的圍場里。
這和她過去的做法截然相反:“我曾經(jīng)用15年時間,特地把野貓從圍欄保護區(qū)和國家公園里趕走,”莫斯比說,“現(xiàn)在我又把它們放回來,確實會讓人覺得挺奇怪的。”
這一塊被六英尺柵欄包圍起來的47平方英里的紅土和灌木叢,位于澳大利亞第五大城市阿德萊德以北約560公里處,曾經(jīng)是莫斯比和丈夫自1997年發(fā)起的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恢復項目。用柵欄圍起來的初衷,是保護有袋類動物免于野貓和狐貍等外來物種的攻擊。
但現(xiàn)在莫斯比轉換思路了,如今,這兒更像是實踐物種達爾文主義的一方實驗田。
將貓逐漸引入獵物所在的圍場 圖源:Arid Recovery
幾年前,莫斯比開始往一些圍場中加入貓。她的理由簡單卻也顯“激進”:隨著澳大利亞內陸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已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如果有袋類動物等本地動物要生存下去,它們就必須改變自己的命運,加速進化。
也就是說,光靠隔離保護已經(jīng)遠遠不夠了,莫斯比認為,她必須創(chuàng)造一個有適度危險的環(huán)境,訓練這些有袋類動物們學會避開、抵抗貓的方法。
莫斯比的實踐已經(jīng)展開,貓成為控制危險度的變量。她期待通過人工混養(yǎng)貓和本土動物,輔助有袋類等本地動物完成進化,一種人為干預的進化。
01
貓滿為患:“不可能把全澳大利亞的貓都殺死、趕走”
澳大利亞本沒有貓。18世紀末,家貓跟隨英國殖民者抵達澳大利亞,成為澳洲本土出現(xiàn)的第一種貓科動物。在氣候溫和且沒有天敵的環(huán)境里,貓迅速繁殖,數(shù)量呈指數(shù)增長。
據(jù)統(tǒng)計,迄今為止,澳大利亞全國有多達600萬只野貓,每年殺死約8億只本地動物。有生物學家將捕食野生動物的野貓稱為“物種滅絕的催化劑”,認定其給澳大利亞的74種哺乳動物、40種鳥類、21種爬行動物、4種兩棲動物的生存帶來威脅,導致它們數(shù)量減少甚至瀕臨滅絕。
野貓成為澳大利亞野生動物保護的重要威脅 圖源:unsw
近幾年來,有人甚至發(fā)現(xiàn)公園野貓胃中有小袋鼠尸體,這一度引起當?shù)厝说木薮蠼箲]與恐慌。袋鼠是澳大利亞極具符號性意義的珍惜動物。大兔耳袋貍袋鼠曾經(jīng)在澳大利亞大部分地區(qū)大量繁殖,如今總數(shù)量不到1萬只。穴居類草原袋鼠曾是澳大利亞最常見的動物之一,現(xiàn)在卻只會出現(xiàn)在特定島嶼和特殊的干旱恢復保護區(qū)內。
生物學家分析,這些后果都與外來物種的侵入息息相關。除了貓之外,兔子和狐貍也是重點的外來威脅,不過,由于狐貍和兔子更容易吃毒餌,相對來說會容易控制一些。而貓對于其他野生物種的攻擊性被視為更可怕的“定時炸彈”。
為了拯救瀕危動物,澳大利亞人想過很多辦法。2019年,澳大利亞政府宣布,將在2020年前消滅全國范圍內的200萬只野貓,有些地方政府甚至聲稱,每殺死一只野貓將獲得10澳元的獎金。此系列舉動被視為史上最嚴“滅貓令”,飽受全世界愛貓人士的詬病。
莫斯比曾在野外發(fā)現(xiàn)大量被野貓捕殺死亡的有袋類動物 圖源:UNSW
莫斯比是主修重建生物學(reintroduction biology)的博士,二十多年來,一直活動于澳大利亞的干旱保護區(qū)內,致力于保護瀕臨滅絕的物種。據(jù)她回憶,這些年來她跟蹤的區(qū)域內常會發(fā)現(xiàn)袋鼠被貓捕殺的現(xiàn)象。對此,她感到無奈而心痛,“雖然貓也是很可愛的動物,但并不是珍惜的野生物種,它們確實對我們的瀕危動物保護造成了很大的威脅。”
“這些年來,大家都把重點放在尋找更可行的滅貓方法上”,莫斯比說,她也嘗試過各種鏟除野貓的方法,但成效甚微。最近兩年,她更傾向于從生物鏈另一端的獵物(即有袋類動物等本地動物)角度來尋求突破,“比如說,能不能夠讓獵物變得更好更強呢?這樣會有幫助嗎?因為最終共存才是我們要達到的目標。我們不可能把全澳大利亞的貓都殺死或趕走。”
02
進化論的實驗田
莫斯比認為,造成有袋類動物瀕危的原因是貓這樣的捕獵者在澳大利亞大陸缺乏天敵,其繁衍和獵殺的速度與強度都遠超過正常生物發(fā)展水平。但如果給有袋類動物更多的時間,它們也許能夠適應或學會抵抗捕獵者。
“通常情況下,如果你建立起了捕食者與獵物的關系,獵物就不會滅絕,因為它們互相依賴。”莫斯比認為,這是達爾文主義的題中之義。但目前的環(huán)境是激進的,“貓和狐貍增加到了超大量”,像有袋類動物這樣的“獵物”就壓根 “沒有機會進化,因為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
莫斯比決定為“獵物們”營造一個溫和而緩慢的生態(tài)進化環(huán)境。過去的幾年里,莫斯比和她的同事們開始用兩種瀕臨滅絕的有袋類動物做實驗:一種就是外貌像長鼻子兔子的大兔耳袋貍,還有一種就是長著一張松鼠模樣臉的穴居草原袋鼠。
大兔耳袋貍 圖源:CFP
實驗的第一步,是將五只貓放進了生活著幾百只大兔耳袋貍的圍場中,進行為期兩年的實驗和跟蹤觀察。不出意外,的確有相當數(shù)量的大兔耳袋貍在和貓的競爭中敗下陣來,出現(xiàn)了死傷。
接下來,莫斯比從另一個沒有貓的圍場里抓來一些大兔耳袋貍,在他們的腿上綁上無線電發(fā)射器做記號。然后將它們和那些與貓混養(yǎng)過的活下來的大兔耳袋貍們放置在同一個圍場里,并在這個圍場里加入了更多貓。
40天后,那些綁著無線電記號的、此前未受過貓之挑戰(zhàn)的“傻白甜”大兔耳袋貍只剩四分之一還活著,而那些此前經(jīng)歷過兩年與貓混養(yǎng)挑戰(zhàn)的“幸存者”大兔耳袋貍則還剩下三分之二。
莫斯比認為,這一數(shù)據(jù)直觀說明了與貓混養(yǎng)的大兔耳袋貍們已經(jīng)掌握了更好的生存技能。但這種生存技能究竟是大兔耳袋貍在與貓共處過程中習得的習慣,還是也寫入了大兔耳袋貍對貓敏感的基因,目前仍沒有答案。
與此同時,與貓同處18個月的穴居草原袋鼠行為上也出現(xiàn)了變化——和以前相比,它們變得越來越警惕,會更緩慢地接近為它們留下的食物。不過,莫斯比也承認,雖然這些變化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但目前的結果對她們后續(xù)實驗的進行也是一種鼓勵。
“進化的機制是存在的,問題在于時間。” 莫斯比說,”有人說,這類進化可能需要一百年。是啊,也許真的需要一百年,也許我不會活著看到,但這并不意味著不值得去做。”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生態(tài)學和進化生物學教授丹尼爾·布盧姆斯坦曾與莫斯比合作完成了幾篇論文,他十分肯定莫斯比的腦洞和創(chuàng)造力:“在我看來,莫斯比是目前世界上最具創(chuàng)新性的動物保護科學家”。
03
打破人與自然的界限
莫斯比不是唯一一個嘗試人工干預物種進化的科學家。近些年,越來越多的生物保護項目都提出:光保護瀕危物種不受某些損害和影響是遠遠不夠的,賦予瀕危物種抵抗損害的能力才更可持續(xù)。輔助物種實現(xiàn)進化,就意味著培養(yǎng)這種能力。
在距離莫斯比1600公里外的澳大利亞海洋科學研究所的國家海洋模擬中心,研究人員正努力培育著一種能夠在較高溫度下生存的珊瑚——
他們將大堡礁中部的珊瑚(那里的水比較涼)與北部的珊瑚(那里的溫度比較高)進行雜交。培育出來后,再將這些雜交后代放入海洋模擬實驗室中接受熱力刺激,目的就是讓這些后代習得承受更高溫度的能力。
為了在迅速變暖和酸化的海洋中生存,珊瑚可能需要伸出援助之手 圖源:bbc
在接受bbc記者采訪時,該機構一名負責培育雜交的博士后凱特·奎格利(Kate·Quigley)表示,“我們是在優(yōu)中擇優(yōu)”。這一過程就是輔助進化,人為創(chuàng)造一種“物競天擇”。
與大兔耳袋貍、草原袋鼠一樣,珊瑚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存壓力。隨著海洋不斷變曖,受不住熱的珊瑚逐漸死去,受得了熱的珊瑚得以存留。據(jù)澳大利亞ARC珊瑚礁研究中心最近的報告顯示:由于氣候變化,過去的30年里,大堡礁已經(jīng)失去了一半的珊瑚數(shù)量。
對人類是否真的能輔助珊瑚進化,許多科學家已經(jīng)提出過懷疑,有人指出,珊瑚在每年產卵過程中,本身會進行數(shù)以百萬計的雜交。如果這些雜交后代有些特別頑強,還是會繼續(xù)繁衍更多的珊瑚,并自行進化。人類的那些干預式的進化會在其中起到怎樣的效果,是很難預測的。
還有科學家表示,在規(guī)模上,那些少數(shù)能承受較高溫度的珊瑚,遠不足以支持面積相當于意大利國土的大堡礁重新繁殖。如果想克服這一障礙,人們可能不得不動用基因編輯這種更為激進的干預形式,利用所謂的基因驅動,直接將耐熱性寫在基因里,遺傳給后代。
以基因驅動進行物種保護的想法雖然還停留在早期階段,但已經(jīng)有很多科學家在付諸行動。除研究珊瑚之外,還有科學家將目光聚焦在偏遠島嶼上的老鼠、黃蜂等動物帶來的威脅,希望利用基因驅動的技術對其進行改善。
草原袋鼠(Bettongs)在受到掠食者的有控制的接觸后變得更加警惕 圖源:Arid Recovery
這依然是一些聽起來瘋狂而冒進的舉動。更多憂慮的聲音相伴而生——還有什么能比實驗室里創(chuàng)造的生物更不自然呢?而經(jīng)過基因編輯后的生物,尤其是那些具備了基因驅動力的生物,危險性顯然也是巨大的。
也許對于人類來說,這是一個環(huán)境保護問題,更是一個道德和哲學問題。
正如環(huán)保顧問肯特·雷德福(Kent Redford)和劍橋大學的保護與發(fā)展教授比爾-亞當斯(Bill Adams)在他們即將出版的《奇怪的自然》一書中所說的那樣。“人類保護’自然’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當我們思考人類和非人類生命時,自然與非自然之間的分界線卻已經(jīng)不能為我們的思考提供一份清晰的指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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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澳大利亞貓滿為患,科學家:滅貓不如讓獵物變得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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