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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鄭重:徐森玉先生“作而不述”的學者境界
中國近百年文博大業,幾乎都有徐森玉先生的參與和貢獻,出于對他的學養及為人的尊敬,人們很早就稱他為“森老”,作而不述,無言為大。
2021年系知名文博學者徐森玉(1881-1971)先生140周年誕辰暨辭世50周年。徐森玉先生曾任清史館纂修、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故宮博物院古物館長等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華東軍政委文化部文物處處長、上海市文管會主任、上海博物館長等,對中國近現代文博事業貢獻卓著。
4月1日,“懷玉守正一一紀念徐森玉、汪慶正先生學術座談會”在上海博物館舉行。澎湃新聞特轉刊知名學者鄭重撰寫的紀念徐森玉先生文章。
2021年4月1日,“懷玉守正一一紀念徐森玉、汪慶正先生學術座談會”在上博召開
歷史上的學人無非分為兩類,一是著述家,一是實干家。著述家的著述,即便是暫時被藏之名山,但他們的業績也不會被歷史的煙塵所湮沒。實干家常常是作而不述,他們做過的事雖然會變成歷史陳跡而益發顯現出燦爛的光彩,而對作出如此貢獻的人,隨著時間的流逝,則逐漸鮮為人知。徐森玉(1881—1971)就是這樣的實干家學者。中國近百年文博大業,幾乎都有徐森玉的參與和貢獻,出于對他的學養及為人的尊敬,人們很早就稱他為“森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則又稱他為“國寶”。作而不述,無言為大,我從與他共事者的口述、學人著述及信札中,知道他那些名垂青史的業績,心中常泛起無盡的懷念。
圖 |徐森玉
支持研究的實干精神
20世紀初,中國考古發現甲骨、敦煌經卷、簡牘、石經及大量墓志,為中國學術開辟了新天地。在這方面學術研究成績卓著者當推王國維和羅振玉了。在這些發現和研究背后,則是徐森玉等實干學人。
1922年冬,漢代熹平石經殘石在洛陽出土,徐森玉、馬叔平(衡)聞訊即西下洛陽,對石經殘石進行調查,有的做成拓本,又將拓本分寄給王國維和羅振玉。
羅振玉寄徐森玉信說:說:“弟旅遼匆匆四年,無可告慰,前年撰《漢石經集錄》,苦見聞之隘,蒙惠尊藏本,欣幸無已。聞貴館尚有藏石,已托松村兄代拓,不知此外尚有新出者否,祈代為覓購,尤為感荷。”此期間,羅振玉正熱衷熹平石經及魏石經研究,急需覓得石經拓本,所以屢屢致信徐森玉,請求協助支持。
對石經深入研究即是對石經殘石上的殘字進行識別,這種識別帶有猜測性,有時需要識者的敏感。王國維、羅振玉得到徐森玉、馬叔平石經殘拓本之后,即著力進行這方面的研究。
圖 | 徐森玉致信傅斯年(孟真),信中談及關于為北平圖書館購書一事
1952年2月14日鄭振鐸致徐森玉函
《石經》拓本釋文在排印時,是根據馬叔平抄錄之本,羅振玉在致徐森玉信中也說:“魏石經九字殘石交公賜下,想已交到。月初公赴津,求攜來,至叩。前有隸書‘邱來’二字殘石,是否歸公尊齋?弟考之為《公羊春秋經》襄公廿有一年‘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之殘字,特以奉聞。”
羅振玉在致徐森玉另一信中寫道:“承允賜元遙夫婦兩志,能便中賜下,至感;果楊公則志尊鑒以為未確,能將墨本見賜,尤感。篆書殘石,張君既云購,故弟未便出面,請函洛商購,不必提弟所購,為荷。價以四百元為限。洛中唐志能悉數購來,弟可期五六十石。但一切有勞傾畫耳。”從這封信中可以看出,羅振玉除了和徐森玉討論石經經文殘字的識別,更希望徐森玉能幫助購進更多的石經、墓志拓片,以著書見長的學者還是無法離開實干學者的籌劃和幫助。
羅振玉和徐森玉的交往,不只是在石經研究,其他方面也多得徐森玉在學術上對他的支持。羅振玉致王國維的信也多反映了這方面的內容,其中一信說:“前在京與人閑談,言及《西清古鑒》中金文出于摹寫,恨不得墨本,有徐森玉言定,可介紹拓墨。此間拓手已固定,而前途無消息,此事果能做到,亦一快也。”(羅振玉致王國維1919年9月24日信)此當為羅振玉初識徐森玉之時。1924年,溥儀出宮,羅振玉致信徐森玉表述自己的心情,信中說:“自隨扈至津,即違雅教逾兩月,至念至念。溯自住京華半歲,百事頹廢,近甫重理故紙,然方寸尚未寧謐,日益臨池勘書遣日而已。洛下近出各志,苦不得一紙。尊藏能假錄示 ,最感。”
徐森老不僅是協助友人,自己在石經上也造詣頗深。《漢石經集存》是馬叔平的石經研究專著,書中提到徐森玉對漢石經殘字得之較多,見解亦較深,多有贊許,請徐森玉為該書題簽,并親自鐫刻“漢石經齋”印相贈森老。
圖 | 抗戰勝利后鄭振鐸(右四)與徐森玉(左四)等在南京的合影
看淡名利的學者情懷
北京房山石經刻石的時間較長,經典的內容也較為豐富,除儒家經典,還有佛道兩家經典多達1506石,對傳統學術和文化有很大的意義。因年代久遠,有的已經破碎,游客有時也能撿幾塊帶回去賞玩。后來,有妄人干脆開洞取石,運到北京,送給當道要人。徐森玉得知此事,遂將刻石追回,歸還房山,加以保護。
新中國成立后,徐森玉任上海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即重視石經殘石的收藏。他說:“解放以后,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在黨的正確領導下,重視原石和拓本的收集工作。近年來,上海征集的后蜀廣政石經宋拓毛詩殘本及北京嘉祐石經宋拓珍本等都是非常難得的。”現在石經大塊殘石及拓本收藏最多者要數上海博物館和陜西西安碑林博物館了。
圖 | 徐森玉(前排左一)與大哥、三弟及兒女合影
2010年,陸灝等在籌劃出版“海豚書館”時,選題中就有徐森玉文章結集,由森老之子徐文堪整理。全書只有11萬余字,計論文6篇、序跋5篇、回憶1篇、信札12通、詩詞2首。文堪在前言中說:“不少前輩和友人曾建議我編輯他已刊未刊的文章,由于他的不連續的日記、書信、草稿和其他文字,歷經抗戰、文革之難,大部分已蕩然無存。”這是何等無可奈何的心情。
圖 | 徐森玉《木簡問題》說明材料復印件
1940年7月30日徐森玉致傅斯年函復印件
雖然以馬叔平當年為徐森玉篆刻“漢石經齋”印為此書題名《漢石經齋文存》。但書中除了《蜀石經和北宋二體石經》一篇文章外,其他沒有談石經的文章。而且這些文章寫作時間,都在20世紀50年代,徐森老已經進入晚年,所以他在文章中說:“由于年歲過高,一些校刊、核對工作都假手于青年同志。”由此可知,徐森老晚年已經無意撰文了。
書中的幾篇重點文章都是談碑帖的。陳麥青題為《風范:漢石經齋文存讀后》,評論的是有關碑帖著述的文章,并及徐森老無言為大的風范。
圖 | 徐森玉(左二)在鑒定文物
1971年,徐森老與世長辭,其婿、詩人王辛笛有絕句二首吟悼,詩中有句:“萬事于翁都過了,夕陽無語對秋墳。”森老骨灰葬于蘇州七子山麓,此時是“落日銜山,人影在地,四顧蒼茫,愴然久之,惟聞遠處傳來寒山寺鐘聲而已”。
圖 | 晚年徐森玉
許多學人都看淡富貴,但輕沒世之名,在學人中很少人做到,而徐森老做到了。他一生順其自然,堅守自尊,時值徐森老140歲誕辰,抄莊子數語為念:“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
1952年2月19日徐森玉致伯郊函
1939年7月26日徐森玉致葉景葵函
1939年7月26日徐森玉致葉景葵函
鏈接
徐森玉(1881—1971),名鴻寶,字森玉,以字行,浙江吳興(今浙江省湖州市)人。中國著名文物鑒定家、金石學家、版本學家、目錄學家、文獻學家。
曾任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故宮博物院院長、上海博物館館長、全國第二中心圖書館館長等職。對征集珍稀文物、圖書不遺余力。晉代王獻之書鴨頭丸手卷,宋代司馬光的書簡,蘇軾與文同合繪的手卷,以及宋拓孤本鳳墅帖、郁孤臺帖等稀世珍品,都是徐森玉主持征集的。在徐森玉的推動下,使僅存殘本的《王文公集》死而復生,孤本《蘿軒變古箋譜》得以復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徐森玉任國務院文史館副館長、國務院古籍整理三人小組成員。在他主持下,出版《上海博物館藏書》《中國叢書綜錄》等。因他的督促,上海松江的唐經幢在原地修復;嘉定的唐經幢也從田野里挖掘出來,置于古漪園內。他對海關出口文物的鑒定把關甚嚴,常說:“國家把文物是否可以出口的‘鑰匙’交給我們,我們一定要把好鑒定這個關口。”文化部于1962年為他特頒獎狀,并舉行頒獎儀式。“
(鄭 重 |《文匯報》高級記者、文博學者,本文原刊于《世紀》2021年第2期,澎湃新聞刊發時有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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