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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蘇州河⑥|在宜人尺度中,重現河流與城市的“煙火氣”
“蘇州河”是上海開埠的歷史見證,在這條河流的兩岸,不同年代的故事像沉積巖一樣堆疊。隨著上海城市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蘇州河的水運功能已經基本退出,對于上海來說更多的是城市形象文化的寄托和情懷。”
蘇州河比黃浦江小,然而卻更具“煙火氣”,與城市的連接更加緊密,因而在城市更新的過程中,更適宜與城市生活聯系更緊密的功能,從而維持城市的宜人尺度。“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6773257.com)推出“守望蘇州河”系列中,本篇繼續呈現蘇州河在城市發展過程中的功能演變,以及與黃浦江的差異化發展。
電影《蘇州河》的開場白這樣念道:“近一個世紀以來的傳說,故事,記憶,還有所有垃圾都堆積在這里,使它成為一條最臟的河。可是還是有許多人在這里,他們靠這條河流生活,許多人在這里度過他們的一生,在河上你可以看到這些人……”
晚清時期的上海蘇州河
1955年9月16日黑白風景明信片上海蘇州河圖。
上海開埠初期,大量勞動者順著蘇州河進入城市,為上海的初期繁榮提供了勞力,他們在河邊落腳扎根,成為這座城市的移民。隨著上海的開埠,蘇州河也成為外來者開辟貿易和內河航運的最佳地域。此后,我國民族工業和民族金融資本崛起,一些銀行、錢莊在河岸建造了許多儲存抵押物的倉庫。在時間的推移中,蘇州河船只往來,倉儲林立,河流如同原始的“高速公路”,串聯起城市的不同功能與角落。
集中的人口與工廠為蘇州河帶來了大量的污染,最終使它成為電影開頭所描述的“臟河”。上世紀九十年代,蘇州河先后開啟四期的環境綜合治理工程,持續改善當地水質條件和兩岸生態環境。與此同時,蘇州河兩岸逐步從生產岸線轉入生活岸線和生態岸線。而到了2020年底,蘇州河42公里濱水岸線又迎來了貫通開放,過去充當了“城市背面”的蘇州河如今正在被重新挖掘。
來自美國的田霏宇(Philip Tinari)正在見證一個新時期的蘇州河。前不久,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在上海靜安區蘇州河畔開放新的美術館空間UCCA Edge,作為館長,田霏宇對于蘇州河的發展以及開在河邊的藝術空間充滿期待,“現在在上海市中心很少有這么大規模的開發項目。”田霏宇對澎湃新聞說道,“和大多數美術館相比,我們的上海空間與城市之間的距離更短。開館后,我們在環形露臺上呈現一個露天的雕塑計劃,之后可能還會有走出展廳、直接設在河畔的公共藝術項目。”
UCCA上海新空間UCCA Edge 圖:UCCA
田霏宇來自美國費城,在他的記憶中,河流一直都有著豐富多樣的功能。“費城有兩條河,分別是特拉華河(Delaware River)與斯庫基爾河(Schuylkill River),前者位于賓城和新澤西之間,運輸的功能更加突出,后者一直以來都是承載休閑活動的一個存在,人們在那里漫步,除了滿足城市的部分用水需求以外,更多地是充當了美國有名的賽艇場地。”田霏宇介紹道,在他看來,水域是容易凝聚人休閑活動的場所,“而土地本身再公開,總是有一個所有者,但水是一個真正公開的存在。”
河流與城市
在歷史上,河流一直是城市的生命線,它為城市帶來水源,還帶來航運的便利,而這都是城市生活和生產的必需品。“從人類棲居的本質來看,人也是親水的,水是自然,城市和水有著天然的親密關系。”上海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原總工程師蘇功洲說道。
不只是上海與蘇州河,世界上很多著名城市都因水而生、因水而興,例如倫敦與泰晤士河、紐約與哈德遜河、巴黎與塞納河、東京與江戶川,城市因不同的河流塑造了自身獨特的氣質。隨著產業結構的變化,河流在城市中扮演的角色也發生了改變。
蘇州河口實景圖
“蘇州河”是吳淞江在上海境內的代名詞,上海開埠后,因外來者認為它能夠與中國絲織業中心蘇州城相連而得名。此后,大量摩登的公共建筑在蘇州河東段尖刺出現,中段則顯現出另一類特色:自19世紀60年代起,中段沿岸陸續開辦了煤氣、面粉等各類工廠,與此同時米糧、地貨、水果等商行也在此紛紛開張。進入20世紀,蘇州河中段沿岸又形成了另一種經濟力量:許多銀行、錢莊在這里建立倉棧,以收存抵押物。在蘇州河西段,憑借水運優勢和相對低廉的地價,工廠企業相繼聚集,形成了蘇州河工業帶,也就是“滬西工業區”。當蘇州河沿岸在近代漸次興起,“城市病”也隨之滋生。船只的大量進出和停留造成了經常性的航道擁堵;兩側的居民區人口高度集中,大量垃圾廢物排入河中;沿岸工廠所帶來的污染則讓河流“雪上加霜”。到了上世紀80、90年代,這樣的情況開始改觀。蘇州河開始從歷史上以運輸型、產業型為主的河道轉化為以生態型、生活型為主的河流。
蘇州河開始從歷史上以運輸型、產業型為主的河道轉化為以生態型、生活型為主的河流。
蘇州河邊,“煙雨江南”櫻花市集 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圖
“簡單來說,順應后工業時代交通運輸方式的轉型和城市消費空間的發展需求,世界主要城市的濱水岸線和腹地功能大多經歷了從生產功能向生態功能、生活功能的轉型。”上海社會科學院城市與人口發展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程鵬告訴澎湃新聞:“河流作為諸多城市發展過程中的一項關鍵要素,濱水公共空間是集中體現經濟價值、生態價值、美學價值、人文價值和生活價值的重要場所空間。”程鵬指出,蘇州河的發展和更新也遵循這樣的規律。
上海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區域分院總工程師李天華認為,城市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蘇州河的水運功能已經基本退出,對于上海來說更多的是城市形象文化的寄托和情懷。“我認為在人的潛意識中,都是希望親近水的:無論是水的景觀,還是在河邊聽到水流動的聲音。”李天華說道,在今天,河流已經成為城市發展的一個重要符號和資源,“主要是景觀資源和活動資源,可以得到更大的提升。”
蘇州河畔,改造后的第一加油站。
基于這些理念,蘇州河四期貫通實行了一系列具體策略,“包括打通垂河通道,讓人們能夠便捷地看到水,享受到水的資源。還有一些功能的活化和更新,比如風貌建筑的保護和利用,社區功能的一些植入等。”上海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歷史文化和空間藝術研究中心工程師卞碩尉補充道,河岸更新催生的不僅是生活品質提升,還有許多公共性的功能,“比如咖啡館等餐飲商業,以及一些創意創新活動,都有可能在這些濱河空間里面誕生出來。”
兩條“母親河”:不同的尺度與功能
一直以來,蘇州河與黃浦江共同承載著上海的城市生活,而圍繞哪條河流才是上海的“母親河”則存在著爭議。
“從輩分說,吳淞江實際應是‘外婆河’,黃浦江是‘母親河’。”上海社科院上海史專家鄭祖安曾這樣解釋道,“從南宋開始,黃浦江邊的十六鋪附近逐漸建鎮、設縣,形成上海縣城即老城廂,可以說,上海城市最早的鎮城,是在黃浦江邊上成長起來的。”
鄭祖安在《上海歷史上的蘇州河》一書中寫道,雖然蘇州河東段與外灘一樣,是上海的“黃金地段”,但是其總體的區域功能與外灘高級公共建筑區仍有不同。“外灘建筑群內多位金融、外貿場所,而蘇州河東段地帶雖也不乏銀行、洋行,其建筑及公共設施顯現了更豐富的多樣性。”其中包括公園,禮查飯店、河濱大樓等旅館公寓,醫院,各國領事館,以及郵政機構和宗教機構等。“這一地區顯然不僅是一個高級的經濟區,而且還是上海的一個重要的外交區、文化區和生活服務區。如今,基于不同的歷史功能,如今的蘇州河沿岸也留下了風格各異的行業或專業博物館,例如上海郵政博物館、上海紡織博物館、上海造幣博物館等,在這些昔日的倉儲與工業建筑中,文物和影像等成為了歷史的見證。
蘇州河沿岸今貌
吳淞江與黃浦江歷史變遷圖
取決于歷史和形態,蘇州河與黃浦江都在上海城市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上海市城市規劃與設計研究院原總工程師蘇功洲指出,蘇州河的尺度要比黃浦江小得多,與城市的連接更加緊密,因而在城市更新的過程中,更適宜與城市生活聯系更緊密的功能。此外,不同于黃浦江,站在蘇州河岸能夠清楚地看到對岸的活動。基于不同特點,蘇功洲認為蘇州河與黃浦江在改造上有著不同的策略:“第一是兩岸慢行系統的連接。要把線融入城市,蘇州河不只要和腹地的連接,兩岸之間也要更好的連接;第二,蘇州河兩岸有很多歷史遺存,因此要把握有機更新的原則,做到新舊融合,維持城市的宜人尺度;第三,蘇州河兩岸更適宜與城市生活聯系更緊密的功能,也就是休閑功能,它的休閑功能和相應的環境營造與黃浦江是不同的——適合更加精致、能夠坐下來消磨時間的空間與功能。”
程鵬則認為,蘇州河比起黃浦江來說更具“煙火氣”,更偏生活化,“可以形象地比喻為上海市民的‘后花園’,而黃浦江定位為國際大都市發展能級的集中展示區,更多體現出高等級、高能級,可以說是上海的‘會客廳’。”此外,相較于黃浦江兩岸可以大刀闊斧的改造和更新,在蘇州河兩岸逼仄的空間中更像是在“螺螄殼里做道場”。
蘇州河沿岸風光。
住在上海普陀區的攝影師高征曾用鏡頭記錄下如今變遷中的蘇州河沿岸,他從普陀與嘉定的交界處向東行走,沿河順流而上,“沿河的風景還有上世紀留下來的舊痕跡,除了一些新修的建筑尚未投入使用和零零散散的老年人,剩下銀灰色的天空。”攝影師這樣寫道。繼續前行,途中新舊交融,正在建設中的市政設施與河邊尚未清理完畢的老舊痕跡讓人意識到蘇州河貫通工程“任重道遠,又近在眼前”。如果再往東向市區行走,眼前則出現了更多的綠樹公園,昂貴樓盤和沿河慢跑的人們。和20年前電影《蘇州河》片頭那些在河邊橋上搖曳的忙碌身影不同,眼下的河邊呈現出城市生活的靜好。
沿著蘇州河一直走到上海郵政博物館,穿著時髦的人們會走進這座近百年歷史的建筑留影——里面有一處巴洛克風格的旋轉樓梯,如今已成為傳播于社交網絡上的“出片勝地”。而在博物館外,新修的步道、長凳和標識牌作為蘇州河城市更新中最明顯的標志,正在讓蘇州河背面曾被忽視的歷史故事浮現出來。上海大廈、上海郵政博物館,這些與河對岸的外灘“萬國建筑群”建于同一時代的建筑,如今似乎重新與之連接了起來。
上海社會科學院城市與人口發展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劉玉博目前正參與“一江一河”開發建設“十四五”規劃研究,在她看來,從生態系統整體性和流域系統性出發,蘇州河是上海的母親河,與黃浦江一起共同構成了上海重要的水域空間,因此以水為脈,蘇州河兩岸地區同樣構成了上海城市發展的“動脈”和推進城市更新、塑造公共空間的“名片”,需要與黃浦江一起,共同體現水域空間對城市發展的重要支撐作用。“缺少蘇州河兩岸的貫通和公共空間的塑造,‘世界級濱水區’的框架就是不完整的。”
聯動:外白渡橋不是“終點”
蘇州河與黃浦江在外白渡橋下交匯,這里被稱為“外灘源”,在時間與空間上都是外灘“萬國建筑博覽會”的源頭,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上海近現代城市發展的搖籃。1849年,英國人最早在“外灘源”地段建造駐滬領事館、商務和傳教機構,繼而從英國領事館沿今黃浦灘向南擴張,建設貨運及游船碼頭,以及成片的濱水倉棧,逐漸形成了外灘風景線,其中也包括虹口段的上海大廈、河濱大樓等地標。然而如今談到外灘,人們大多只在外白渡橋南岸流連,卻很少再往西邊或是往北邊走。
卞碩尉解釋道,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情況,是因為過去那一帶的環境比較差,“(過去)上海大廈門前連人行道也沒有,吳淞路閘橋一塊都是封閉的;黃浦這一塊是做了綠地,但是人是進不去的。”
外白渡橋
如今這樣的情況發生了變化:在蘇州河黃浦段,原本的封閉綠地里加入了一些可以讓人步入的油路和座椅,位于外白渡橋、原英國領事館與劃船俱樂部之間的南蘇州路76號打造成為公共花園。在外白渡橋至河南北路的蘇州河虹口段,九百米的沿河車道被改造成步道,外白渡橋也不再是人們在外灘游覽的終點。“通過這次蘇州河的貫通,我們可以把黃浦江那邊的人流活動吸引過去,從空間上把北外灘和蘇州河一片連接起來,”卞碩尉說道。
改造更新后,不少市民和游客會去乍浦路橋那里拍照,從那里可以看到郵政大廈與河濱大樓,再往遠看,就能望見外灘。而在這新誕生的“經典畫面”之下,來往的行人在河邊散步或停留,正如過去在河邊歇腳而后啟程將貨物運至遠方的人們一樣。蘇州河正在重新成為流動于這座城市人們生活的重要部分,和堆疊于河邊的故事與一起,流向城市的未來。
(本文部分引用參考澎湃新聞過往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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