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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花朝節,書畫印里的花氣薰人與以花為媒
正月十五元宵節、二月十五花朝節和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三個“月半”,向來被視為同等重要的傳統佳節。清代以后,一般北方以二月十五為花朝節,南方則以二月十二為花朝節。此時正是好時節,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草木萌青,百花含苞待放或綻蕾盛開。
古代書家都很重視這個節日,有的選擇在花朝節這一天大量創作,傳世的歷朝歷代關于花的書畫印作品可謂不勝枚舉。
宋代 黃庭堅 行書七言詩《花氣薰人帖》
宋代 黃庭堅 行書七言詩《花氣薰人帖》局部
李清照的《聲聲慢》,疊字運用堪稱一絕,“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殊不知,她老人家對重字的運用也無人可敵,《殘花》詩寫道:“花開花落花無悔,緣來緣去緣如水。花謝為花開,花飛為花悲。花悲為花淚,花淚為花碎。花舞花落淚,花哭花瓣飛。花開為誰謝,花謝為誰悲。”一首詩共有17個花字,用在“花朝節”,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直以來,正月十五元宵節、二月十五花朝節和八月十五中秋節,這三個“月半”,向來被視為同等重要的傳統佳節。需要說明,清代以后,一般北方以二月十五為花朝節,南方則以二月十二為花朝節。此時正是好時節,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草木萌青,百花含苞待放或綻蕾盛開。然而,現在說到花朝節,估計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人可能不知道。好在有很多的經典書畫印作品,可以友情提醒。看來,古代書家都很重視這個節日,有的選擇在花朝節這一天大量創作,也有很多歷朝歷代關于各種花的書法作品傳世。
“花”字沒有甲骨文,《說文》解釋為“教行于上,則化成于下”,由此意可知,應該是從“化”字演變而來。《漢書?張衡傳》中說:“百卉含蘤”,后有注:“蘤,古花字也。經傳皆以華為之。”“花”和“華”至今在篆書中不分。《說文》解釋“華”字言:“榮也,從艸從。”二字繁體都寫作“華”。簡化之后,原本可以看到的枝繁葉茂形象,沒有了。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國花,如久負盛名的荷蘭郁金香,日本則被稱為櫻花之國。武漢和南京也有櫻花,乃城市中不可或缺的風景線。每個城市都有市花。空氣中常常彌漫著桂花的清香,這是杭州秋天特有的味道。廣東中山小欖鎮有菊花節,五年一小慶,六十年一大慶。想當年,武則天曾經想逼迫洛陽牡丹低頭,最終沒能使之屈服。
明 祝允明《行書牡丹賦》(局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祝允明寫過《牡丹賦》長卷。這件作品,不像老祝其他作品,擒縱有力、狂風驟雨,而是比較溫柔,可能那一刻,在祝的心底涌動著柔情。同樣位列“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有關花的作品有很多,《落花詩冊》反復書寫,既有行草,又有行楷,不僅有《月夜觀玉蘭》這樣的浪漫之作,也有83歲時書寫的《梅花詩》,可見精力過人,老而彌堅。
明 文徵明 小楷《落花詩冊》
明 文徵明 《月夜觀玉蘭》
在很多文人的筆下,花是女人的代名詞。有一首流行歌曲就叫《女人花》。當年梅艷芳曾以哀婉而略帶沙啞的歌聲加以演繹,“女人如花花似夢”。梅艷芳的名字本身就令人倍覺冷艷。她的姓就是一種花,乃是倔強的代名詞。雖能“艷壓群芳”,終究是紅顏薄命。花是美的象征,常用來比喻美人遲暮,愛情消亡。南朝宋梁元帝有《花朝詩》云:“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花朝節的風俗很多,主要和花相關。明馬中錫《宣府志》載:“花朝節,城中婦女剪彩為花,插之鬢髻,以為應節。”到了清代,花朝節又有“賞紅”之俗,清顧祿《清嘉錄?二月》記:“閨中女郎剪五色彩繒粘花枝上,謂之賞紅。”雖然五彩繽紛,卻怎么也比不上宋代,當之無愧的“極簡風”鼻祖。別看宋人喜歡“極簡”,卻時常生活在小資情調之中,也喜歡艷麗的東西。說到這一點,就不能不提鮮花之妙用。宋時的每年春天,都會舉辦盛大的“花朝節”,萬人空巷。洛陽是當時最著名的花都,男女老少都沉浸在花海中。歐陽修《洛陽牡丹記》有“大抵洛人家家有花”的記錄。宋人都愛在家中擺放鮮花點綴生活,由此催生出了高超的插花技巧,也促進了花市和花卉貿易的發展。自漢代始,婦女兒童就已經開始佩戴鮮花作為裝飾,可是在宋代,簪花卻是文人士大夫最愛的裝扮之一。簡單地說,男人也愛戴花。據史載,宋徽宗每次出游回宮,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馬”,從駕的臣僚儀衛,也都賜花配戴。古龍小說《絕代雙驕》中孿生兄弟之一名叫“花無缺”,這個姓花的男人,乃是花一樣的男人,沒有任何瑕疵,預示著完美無缺。
宋 趙佶《棣棠花詩》帖紙本 縱34.8厘米,橫19.4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宋 趙佶《牡丹詩》紙本,縱 34.8厘米,橫53.3里,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 趙構書 杜甫《即事》 絹本,縱27.1里,橫48.7厘米,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當然,宋代文人筆下少不了“花”之作。以花為媒,包括九五之尊的帝王,從北宋趙佶到南宋趙構,分別有《棣棠花詩》、《牡丹詩》和杜甫的《即事》詩等作品傳世。說到杜甫,這位大詩人因為母親名有“海棠”而終生詩作不見此二字。蘇軾有《海棠》名詩,元代大書家鮮于樞將蘇詩抄錄成篇,堪稱詩書合璧。不獨于此,關于海棠的典故,蘇軾最有名的句子則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不愧為史上最有名的段子高手。
元 鮮于樞書蘇軾《海棠詩卷》 1301年大德五年書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清 伊秉綬 行書立軸 乙丑花朝
近代書法大家胡小石亦有《詠海棠》的精彩之作。由此可見,雖暌違千年,不變的是文人心性。“蘇黃”師徒兩人,蘇子有《梅花詩》拓本,黃庭堅《花氣熏人帖》名氣更大,乃是早期代表作。到了近代,大學者黃侃索性把老本家的帖背臨了一通,可見深愛此詩帖的人頗多。
宋 蘇軾《梅花詩帖》
古時有“花王掌管人間生育”之說,崇拜花神,帶著注重生育繁衍的色彩。從借花獻佛、拈花微笑等典故,則可以看出花與佛有緣。花在佛經中是潔凈的象征,比喻心靈的滌蕩,特別是蓮花,“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不獨于此,儒家代表人物周敦頤的《愛蓮說》,贊揚了蓮花“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貴品質,亭亭玉立卻質樸無華。世間數不清的花,玫瑰、百合、馬蹄蓮、梅花,各有寓意。既有一心向著日光的太陽花,也有在晚間怒放的夜來香。當然,既有美麗之花,也存在惡之花。罌粟花艷麗無比,卻像魔鬼一樣的毒性,讓人上癮,最可怕的則是食人花,令人談花色變。
元 王冕《梅花詩》
元代王冕以畫梅花名世。畫梅花極難,“丹青難寫是精神”。梅花沒有過多的顏色點綴,主要靠枝干的勾勒,沒有極強的寫生和構圖能力,是畫不好的。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畫梅》詩,末句是:“只流清氣滿乾坤”,很多人把“流”寫作“留”,如今看到真跡,算是有定論了。梅花關乎文人風骨和心境,因為梅花是士人畫,需要士氣。歷代梅花畫作有很多,“四君子”被畫成四條屏,懸掛在家中,不論是一介寒儒,還是高官大僚,都很喜歡以此銘志。
南宋 楊無咎《柳梢青·梅花十首》(局部),遼寧博物館藏
明 文徵明 83歲書《梅花詩》
清 汪士慎《詠牽牛花》軸
寫梅花作品的書法名家也有很多,北宋蘇軾、南宋楊無咎、元代王冕、明代文徵明,皆有力作傳世。汪士慎是“揚州八怪”中的畫梅高手,因為飲茶過度,造成雙目失明,就像巴爾扎克喝咖啡太多,死后發現骨質都變成了黑色。凡事過度了都不好。汪士慎畢生一貧如洗,54歲左眼病盲,遂以單眼畫梅。67歲雙目失明,仍然畫梅乞米。以梅言志,堅守風骨。筆下的梅花神腴氣清,墨淡而趣足,有一股冷艷疏香之氣,見證其清高孤傲的情懷。汪士慎有一件隸書作品,內容是詠牽牛花,別具一格。牽牛花非常普通,但生命力極其頑強。這當中,不正是個人情感的寄托嗎?雖然時不時會感念生不逢時,命運多舛,卻從不低頭,低眉折腰事權貴。同屬“揚州八怪”的金農評汪:“千花萬蕊,管領冷香,儼然灞橋風雪中”。同屬“八怪”的金農可以認定為“悶騷型”的人,他的“漆書”驚世駭俗,粗獷豪放,卻有大量的關于花的書畫冊頁傳世,可以看到他心性細膩的另一面。
清 金農《詩書畫》冊選二
清 金農《詩書畫》冊選一
清 金農《杏花》 詩冊
文人也許天生就是多情種子,多愁善感,不獨有“悶騷型”。祝允明草書常常天真爛漫,不可羈勒。王鐸晚年人生激變,再讀他的作品,風格多樣,不可琢磨,筆法纏繞連綿,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但總有一件作品,可以明心見性,這便是《枯蘭復花卷》。王鐸某一日睹物生情,感慨自己的人生經歷,絕處逢生,不禁喜極而泣。寫此卷時王鐸五十八歲,度日如年,難熬的降清歲月已經過去整整五年,“貳臣”的罪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甚至還比不上一支枯萎的蘭花,可以重生。
王鐸《枯蘭復花賦》(瑯華館藏)
清 八大臨《禹王碑》,甲戌花朝
八大則是“風騷”和“悶騷”兼而有之,大膽地用行草書筆法來臨《禹王碑》,正逢甲戌花朝節,也許是有意選擇。
近代 吳昌碩《修震澤許塘記》冊頁(選一),乙卯花朝
吳昌碩的《修震澤許塘記》冊頁字數很多,可能需要好幾天才能寫完全篇,正好在花朝節完工,無意“偶遇”,興致極佳,于是就記錄下這一天。不管如何,在古人心目中,“花朝節”很重要。當節日來臨,就在這一天專門多寫幾件作品,既是對花神的祭奠,也是心目中的一個情結,更是自己對書法的某種承諾,言而有信,如約而至。
清 伊秉綬臨《 衡方碑》,乙亥花朝
清 伊秉綬 《經國為善聯》癸酉花朝
清 伊秉綬 《行書立軸》 乙亥花朝
清 伊秉綬 《為文論詩聯》丁卯花朝
清 伊秉綬 《行書立軸》乙丑花朝
說到這一點,伊秉綬無疑要排在第一。現在所能發現的他在花朝節創作的作品有很多。每當面對花神駕到,都有一種儀式感。要知道,古人基于長時間的認識和把握,提出了“二十四番花信風”一說,即從小寒到谷雨共八個節氣,有一百二十天,每氣十五天,一氣又分三候,每五天一候,八氣共二十四候,每候應一種花信(所開的花),共有二十四候,應二十四種花信。所謂“花信風”,最主要的是一個“信”字。風有信,似有德行,如期而來;花有信,似有靈氣,迎風盛開。守信是中國傳統最尊崇的一種美德。如期而至的春風,因遵守信用,被人們稱為信風、德風,反映了中國古人萬物有靈、以德為上的觀念。
清 伊秉綬 《經國為善聯》癸酉花朝
又有誰能想到,像鄧石如這般身材高大,一個藤杖芒鞋鐵漢,卻粗中有細,筆下有時也會看到柔情萬千的句子,“花香滿座客對酒”,釣雨耕煙,灌花釀酒的人生,不慕富貴而曠達平和,除去世俗的塵泥污垢,浸潤出來的是經史子集里的書卷氣質和一身的仙風道骨,于他來說,表里如一,既可以安身立命,也能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人生一旦達到這種境界,沉酣藝術天地進而流傳久遠便不會遙遠。
吳昌碩《淡如菊》
自古以來,中國文人就有對于各種花加以詠嘆的情結,構建了借花言情的傳統,最典型的像“人淡如菊”。這一印文,吳昌碩曾反復刻。宋代林逋有“梅妻鶴子”的雅號,留下“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千古名句。“梅蘭竹菊”四君子中有兩種是花。蘭是草,也開花。其實竹子也開花,但常常被視為不吉利的征兆甚至死亡的象征。兩千多年前的《山海經》中就有“竹生花,其年便枯”的記載。不同的竹子有不同的開花周期,一般間隔時間都很長,四十年至八十年,有的甚至近百年才開一次花。
近代 黃侃書《黃庭堅花氣熏人詩》軸,縱169厘米,橫47厘米,湖北省博物館藏
無名氏《一春無事為花忙》
《一番花事又今年》
現實世界的花,總會存在花期,而且有的花期非常短,迅速凋零,曇花開花難得一見,所以有“曇花一現”的成語。庾信曾有句:“草無忘憂之意,花無長樂之心”。張學友有一首歌,名字就叫“我等到花兒也謝了”。哪怕最美麗的花,終會香消玉殞,“零落黃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從中可以悟到一點,人生一生、草木一秋,花兒可能連一季都等不了,所以人應該有平常心,就像《菜根譚》中說的:“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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