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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與脫口秀,笑的進化、哲學與技術
?郭德綱曾經(jīng)調侃聽他相聲的行為,說花幾百塊錢笑一晚上多值,如果在家里對著桌子上這幾百塊能笑一晚上的話,那就要去醫(yī)院了。這也從某個角度印證了笑在人生活當中的價值,開心往往是情緒當中人更樂意去獲得的東西,哪怕是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近幾年,隨著物質生活的滿足感不斷提高,人們對精神生活的需求越發(fā)強烈,尤其是能夠給人帶來歡笑的文化產(chǎn)品,就如喜劇、相聲、脫口秀等逐漸成為人們追捧的文化內容。
而回到每個人自身,笑也是幾乎每天都會發(fā)生的一種行為,但對這個行為我們究竟了解多少?根據(jù)目前的研究,在整個動物世界當中,只有人類在內的少數(shù)物種會笑,其他的動物只有被擬人化的一種笑的表情,而沒有實質。那么笑究竟有何而來?人類社會又如何產(chǎn)生笑的藝術的?
自達爾文起,但凡涉及到人類特性的內容研究,都會有一種進化論層面的追溯。雖然到目前為止沒有一個能夠達成共識的關于笑的進化理論,但大多數(shù)的方向都是類似的。
一位學者在對猴子和猿類的觀察中發(fā)現(xiàn),當它們在攻擊過后準備吃掉獵物的時候才會笑,大猩猩在互相撓癢的時候會笑。而撓癢是一種對攻擊行為的模擬,笑則是可以看作對這種模擬攻擊行為的回應。如果回顧人自身,就也會得到一些啟示,即只有別人撓癢的時候才會笑,自己卻不會。所以這位學者得出的結論是——笑是對一種集體侵略性行為或者模擬侵略性行為的一種信號。在笑中,一定要有某個被攻擊的對象,也許是他人(嘲笑)或是自己(苦笑),但這種攻擊的行為往往程度較低或者是虛擬的,以至于不會激起后續(xù)的負面情緒。
《社會性動物》中曾這樣提到:人際吸引是一個古老的問題,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個還居住在洞穴之中的業(yè)余社會心理學家,一定很想知道怎樣才能讓住在隔壁洞穴里的那個人更多的喜歡自己,或更少的討厭自己,或者至少不能讓他揮棒砸向自己的腦袋?;蛟S他會像老虎覓食那樣露出鋒利的牙齒,希望這一招會湊效?;蛟S他會采取另外一種方式來露出自己的牙齒,不是咆哮恐嚇,而是一種較為柔順、溫和的方式。這種方式最終進化成了我們今天稱之為“微笑”的姿態(tài)。
美國的一位醫(yī)生也在這方面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在聽笑話或發(fā)生什么可笑事的時候,你可能感到會出現(xiàn)某種結果,但往往結局卻是另一回事,于是你得從根本上重新作出解釋,可見人們正是通過笑來告訴周圍人,剛才出現(xiàn)的是“假警報”。按照這種理論,如果有個人走路時踩到了一塊香蕉皮,摔了個頭破血流,你見了不會笑,但要是摔倒后又爬了起來,拍了拍身子又重新趕路,你就可能會發(fā)笑———其實這是你通過笑來告訴周圍人,完全不必去救助他,原來是“假警報”。
《笑的科學調查》指出,有科學家同樣通過研究黑猩猩發(fā)現(xiàn),在它們那些像噪音一樣的笑聲和人類的笑之間是有聯(lián)系的?!皬淖置嫔险f,笑其實是游戲時發(fā)出的聲音,最初它是指費力的呼吸動作,也就是說身體在玩耍,后來這個動作進化成現(xiàn)在人類的‘哈哈’大笑。”通過研究黑猩猩大喘氣和人類“哈哈”大笑之間的過渡,科學家發(fā)現(xiàn),人類的笑聲和說話功能的形成,呼吸控制是關鍵。許多科學家相信,笑起源于游戲,是大腦的本能。
以上對于進化層面的笑的探索,我們將會結束在達爾文的《人類和動物的表情》里的結論:笑,其實是人類的猿類祖先進化出來的一種區(qū)分攻擊與打鬧的方式。動物經(jīng)常會有游戲性的打鬧行為,為了向對方表示“我是友好的,并不是想攻擊你”,就出現(xiàn)了笑。
這些研究結論雖然各具特點,但其中也不乏能提煉出一些共性。從進化角度看,笑首先是一種社會性的東西,它產(chǎn)生于人的社會化進程中,也就是說在人際交往中笑才起作用;其次,笑并不是一種無用的情緒,而是具有功能性的行為,它在社交當中傳遞著一些信息;最后,笑在長期的進化過程中,這種外部的社會性和功能性被內化到人的潛意識中,形成了身心結合的生理性特征,也就是人不需要去刻意去想笑,而可以自發(fā)的笑。
不過當人們發(fā)現(xiàn),笑這個行為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時候,笑就從原本的進化環(huán)境中獨立出來,因為人們開始人為的制造笑,也就是脫離了進化壓力的那種,更加純粹的笑。
這也就產(chǎn)生了所謂的笑的藝術——以讓人發(fā)笑為目的的人為的形式。這既可以是視覺的,比如一些搞笑的圖片、視頻,也可以是語言的,諸如相聲、笑話、脫口秀,當然大多數(shù)時候是綜合的,比如小品、喜劇電影。
這其中,要數(shù)語言性的笑的藝術效率最高,因為一切的創(chuàng)作都只在觀念中,并語言進行傳達,無需要過多的輔助,一個十幾秒的笑話就足以匹敵一個花費心思的視頻。可以說以幽默為目標的語言內容,是敘述者和被述者之間的一種觀念游戲,在這個游戲中,人們完成了對笑的環(huán)境的模擬,以及對笑的純粹的誘發(fā)。
對這個游戲的關注,并不是新近才有的,兩百多年前,康德就在其一本關于審美的經(jīng)典著作《判斷力批判》的一個注釋當中,發(fā)表了關于幽默的一些哲學洞見,在這本巨著的小小角落里,隱藏著對語言觀念游戲的有趣發(fā)現(xiàn)。
康德認為,“在一切會激起熱烈的哄堂大笑的東西里都必然有某種荒謬的東西(所以對于它知性本身不會感到任何愉悅)。”但正是在這個荒謬里,笑就真實的發(fā)生了。
“笑是由于一種緊張的期待突然轉變成虛無而來的激情”,這可能是哲學史上對笑最精確的描述??档抡J為笑就是在一種慣性的期待中,突然解放時產(chǎn)生的現(xiàn)象。
“正是這種肯定不會使知性高興的轉變,卻間接使人在一瞬間強烈地感到高興。所以其原因必定在于表象對肉體的影響及肉體對內心的交互影響;更確切地說,并非就表象客觀地就是快樂的對象而言(因為一個被欺騙了的期待如何能夠使人快樂呢?),而只是由于這種轉變作為諸表象的單純游戲而在肉體中產(chǎn)生出生命力的某種平衡?!?/p>
“值得注意的是,在一切這種場合笑話總是必須包含有某種暫時會引起誤會的東西;因此,當幻相消失為虛無時,內心在此回顧,以便把這幻相還再品味一番,這樣,內心就由于很快交互地接踵而至的緊張和松弛而跳來跳去的震蕩不安,這種震蕩由于是仿佛繃緊了弦的東西中突然彈撥出來的(而不是通過逐漸的放松而發(fā)生的),它就必然會導致內心的激動及與之和諧的內部身體的運動,后者不由自主地持續(xù)著并產(chǎn)生出疲倦,但同時也產(chǎn)生快感(一種導致健康的運動的結果)?!?/p>
康德對于笑的哲學性洞見中,包括笑的產(chǎn)生機制——緊張的消逝,以及笑的生理特性——身體與精神的協(xié)同作用。從這個角度看,也回應了很多科學家從進化論的角度提出的觀點。
而康德在對笑評價的時候,這樣說到:“伏爾泰說,上天為了平衡生活中的許多艱難而給予了我們兩樣東西:希望和睡眠。他本來還可以把笑也算進去”,可見康德認為笑對于人來說是多么重要的東西。
如果結合著當前笑的藝術形式的發(fā)展,在相聲、脫口秀中的形式經(jīng)驗與進化論角度的笑和康德哲學角度的笑相結合,倒是可以總結出一些關于語言幽默笑的技巧,也就是需要通過語言的描述,構筑出一些情境,讓人感受到三種身份——旁觀者、出丑者和幸存者的存在。
一切語言幽默的前提,都是在表達和收聽者之間構筑一個空間,在這個架空的空間里,收聽者是安全的。這一點非常重要,就像我們在知道安全的情況下坐過山車是刺激,但如果確保不了安全,那么就只會有恐懼。
所以一切語言幽默的對象都不是指向聽眾的,否則就會變成赤裸的攻擊或者侮辱。很多時候都要無中生“友”,“我有個朋友”往往是笑話的開場,郭德綱的口中,基本都是于謙和其家人的故事,脫口秀的演員,很多時候會把故事放在自己身上,用這些技巧給聽眾構造了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接下來,就輪到出丑者出場了,這種出丑無論是愚蠢還是失誤,不管是不幸還是偶然,出丑者承受了進化角度的那種威脅或攻擊,制造了旁觀者對其境遇的緊張期待,然而最終會讓人發(fā)現(xiàn)這種擔憂被這個出丑者的行為化為虛無。這就是相聲中所謂的包袱或者脫口秀中稱之為梗的東西。
從這個問題延伸出來,不妨可以做個假設,實際上笑就是應對危險的一種表情,當人從危險中脫離,或者要化解社會性的尷尬時,往往都會報以微笑,所以當警報解除,或者還未解除但我們可以用笑化解的時候,此前的緊張情緒就會被笑替代,成了一種徹底的放松。
由此就引出了第三個身份——幸存者。語言上的幽默,往往會給聽眾以一種心靈上的提醒,在生存有壓力的環(huán)境里,聽眾通過某個笑話,意識到自己逃避了某種危險,或化解了某種尷尬,即便這并不是真實的發(fā)生在他的身上。但通過這種觀念上的游戲,人獲得了一個深刻的,發(fā)自內心的認識——“我是幸存者”。
廣泛的來看,每個人在生存的每一天里,不都是幸存者么,我們有資格在這樣的一天里,笑著面對生活,笑也提醒著我們,又是逃離死亡的一天。用笑來應對死亡的必然與幸存的偶然之間的矛盾,可能就是笑的哲學與技術之間最終的統(tǒng)一吧,畢竟還有什么比虎口脫險更值得高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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