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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裂痕的魔鏡:哈里、梅根與英國王室的“家庭內戰”
近日,哈里和梅根在接受奧普拉的采訪時發表了針對英國王室的批評。他們的言論隨即引發了大量的爭論,部分網友則認為梅根進入王室后就意味著自愿放棄私人身份,進入公共生活,因此不應該抱怨;另一部分網友則認為應該廢除王室制度,并指出王室的種族主義言論和過往的種種丑聞都暴露出現代社會已經不再需要王室的存在。或許就像本文作者所言,王室通過媒體和其權威塑造出了一個華麗而虛偽的面紗,讓人們關注其絢麗的外表,忘記自身正身處在一個階級歧視分明的社會中。本文作者馬特·斯頓(Matt Seaton)是紐約書評的編輯。本文原載于《紐約書評》。
2021年3月6日,近日英國哈里夫婦接受了美國著名脫口秀節目主持人奧普拉的采訪,節目將在美國當地時間3月7日在哥倫比亞廣播電視臺播出。
即使按照王室的標準,哈里和梅根在上周日接受奧普拉·溫弗瑞(Oprah Winfrey)采訪時發表的媒體和公關抨擊言論也令人印象深刻。在某種程度上,這是一種贊揚:一個多世紀以來,溫莎家族一直以制造奇觀、丑聞、恩怨、悲劇和恥辱而出名,而且還做得非常好。因此,要戰勝這一切就需要一些厚顏無恥的行為——即使幾十年來,溫莎家族最惡劣的勢利、報復和欺詐行為都是被掩蓋在“華麗且受人尊重的面紗”下進行的,而這一面紗是由對權勢集團的尊重以及媒體對溫莎家族的遵從所支撐起來的。
不過,當一位王子(哈里仍是王位的第六順位繼承人)和他的配偶,在世界上最大的脫口秀節目上公然將你稱作種族主義者時,這肯定會讓人感到痛心。在2021年,溫莎家族是否有足夠的、身著制服的官員來對抗這種攻擊?
當然,哈里是在遵循他的母親戴安娜王妃(Princess Diana)制定的劇本——培養媒體盟友,以對抗溫莎家族強大的媒體運作所帶來的誹謗和惡意的報道。“我的家人完全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他告訴奧普拉(Oprah),“我得到了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遺產)。如果沒有她,我們永遠也做不到這一點(脫離王室)......我想她已經預見到了。”
在這方面,這對夫婦在CBS的亮相也只是一種(情況)升級,而不是徹底的改變。這樣的情況在溫莎家族和卡戴珊家族,甚至在特朗普家族的“長期穩定融合中”時有發生——這些家族在廣義上都屬于常見的名人王朝真人秀。對于該節目的所有偽揭露(pseudo-revelations),這一集揭露的丑聞和其震驚程度遠遠低于對吉絲蓮·麥斯威爾(Ghislaine Maxwell)和已故的杰弗里·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提出的指控,即他們為了討安德魯王子的歡心,而對一名17歲的孩子進行性販賣——他在2019年災難性的電視采訪,使得這一指控更加可信。
梅根和哈里的成功之處在于,他們給人留下了溫莎家族超然、優越、冷淡的印象。不管有意或無意,蘇塞克斯公爵夫婦都成功地宣稱自己是宮廷制度下虐待文化的受害者——這個主題與網飛原創劇《王冠(The Crown)》的主線完全一致,尤其是后面幾季的焦點。首先是查爾斯,然后是戴安娜。前幾季的興趣在于重述一些真實的政治丑聞——溫莎公爵的叛國陰謀、愛丁堡公爵在政變中的潛在角色,已經讓位給了更多的通俗易懂的王室通奸和殘忍感情的研究。
就英國媒體而言,他們以一種可以預見的,混合著興奮的幸災樂禍和惡意憤慨的方式迎接了奧普拉的亮相。對英國媒體而言,這個“吃都吃不完”的蛋糕更加甜美,因為“王室交戰”的故事打破了英國脫歐疲勞后,無休止的疫情報道這一無情的折磨。
所以,就目前而言,這出最新的大戲為蘇塞克斯公爵夫婦的異化故事情節做了一個非常好的結尾,而“溫莎家族”這部肥皂劇仍然保持著強勁的票房。但沒有哪部電視劇是永恒的:公眾的口味會改變,最喜歡的演員/角色會被淘汰,媒體市場會尋找新的、更年輕的觀眾。那么,如果在不遠的將來,王室成員不再被重新“認定”為物有所值的大眾娛樂節目呢?
2021年3月10日,英國倫敦,英國哈里王子與梅根王妃再登報紙頭版頭條。
英國君主在全世界的王室中是非常特別的,因為它還兼有一個憲法上的角色。并且君主不僅在英國國家內部,還在整個英聯邦,以及這個帝國的文明遺跡中,都擁有這一地位。但是,如果英國和其他國家的人們,因為這些“毒舌”而對這出大戲失去興趣(畢竟,這與溫莎家族的官方優雅老練的光環是相抵觸的),那又會怎么樣呢?如果溫莎家族內部不再是波濤洶涌,英國的君主制將會變成什么樣?
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王室的不幸則各自有其獨特之處。《戰爭與和平》的作者無需多言,對于這樣的貴族家庭來說,個人生活是極其政治化的——以世界歷史的方式存在著。那么,歷史學家湯姆·奈恩(Tom Nairn)口中的,英國君主制的“魔法玻璃”是在什么時候出現了裂縫呢?人們是否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制度的缺陷,并因此覺醒?
早在20世紀80年代,奈恩就已經把溫莎夫婦的營銷描述為“親密的大眾錯覺”。這比起戴安娜將她的王室婚姻描述為一場非自愿的三人行還早了十年。毫無疑問,奈恩想到的是1977年女王登基25周年紀念時的那些小飾品和街頭派對,它們讓人聯想到一種怪誕的、全國流行的、完全幻覺式的王室身份認同。對奈恩來說,這塊被施了魔法的玻璃就像墻上的魔鏡,它告訴每一個英國人,他們的女王是他們所有人中最美麗的,而這種神秘的、封建式的、幻想般的忠誠,抹殺掉了人們對自己在英國“種姓制度般的階級社會”中的個人地位的真實理解。
這種對頭銜和等級的荒謬之處的批判對我來說是真實的。我來自蘇塞克斯郡,這是我的郡。為什么哈里和梅根是這里的公爵和公爵夫人?我不是他們的農奴,也不是他們的佃戶。我沒有選擇他們。我應該效忠他們嗎?在他對美國的觀察中,法國作家和政治學家亞歷克西·德·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對貴族社會和民主社會做出了令人信服的區分。他的主要參考對象是美國和法國,但他并非對英國一無所知。
在德·托克維爾的計劃中,君主制支撐著英國,在經歷了短暫的17世紀共和制和隨后的保王黨反對革命之后,它倒退成了貴族和民主之間令人不安的妥協。但是,在資產階級霸權和無產階級爭斗的時代里,貴族風格始終占據著主導地位,這多虧了保王派的共識,使得在它規定的社會等級制度下的階級和解成為可能。這就是奈恩的論點:在啟蒙運動前的清教徒實驗失敗后,英國再也不是一個共和國了,它對君主卑躬屈膝,捍衛既定教會,它同意將人民的民主制度幼稚化,并永久推遲了他們更激進的、平等主義的沖動。
然而,在21世紀,這種長期的自我放逐到英國貴族社會僵化的日托系統(以白金漢宮為首)中的做法即將結束。民主的成年在召喚,而成年的到來的確始于覺醒:階級、種姓、宮廷和王權的令人著迷的魔力正在消失。所有堅固的東西都融化在了空氣中——連王冠也不例外。
白金漢宮
湯姆·奈恩(Tom Nairn)所稱的“Ukania”,一個由英格蘭、威爾士、蘇格蘭和北愛爾蘭組成的虛構王國,正在分崩離析。(他最著名的早期著作是《英國的解體》,這本書很有先見之明。)“Ukania”的一部分正急于擁抱解體,到目前為止蘇格蘭人和愛爾蘭人已然迎來了覺醒。在英國脫歐之后,這兩個國家都可能在不久的將來舉行公民投票,征求人民的意見——蘇格蘭是否要獨立,北愛爾蘭是否應該與整個愛爾蘭統一。
的確,在英國,共和黨的事業是一紙空文,在民意調查中,共和黨只占了大約10%的民意。而且(至少在大流行之前),許多人的生計依賴于以英國王家遺產為基礎的旅游業。但是蘇格蘭和北愛爾蘭不需要公開宣誓共和主義,就可以投票支持民主自決。如果“Ukania”的領土縮小到英格蘭;甚至不情愿地、不安地縮小到威爾士,那么“Ukania”的君主立憲制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實上,在蘇塞克斯海岸之外的地方并不多。在英聯邦國家中,越來越多的前殖民地國家正采取行動,切斷使母國君主成為其國家元首的關系。巴巴多斯去年就這么做了;它的加勒比海表親牙買加也表示有意效仿。
歷史潮流正在轉變為政治勢頭。英國的君主制需要想出一個很好的理由來推行帝國統一主義,而在今天,在英國政治中帝國統一主義可能比徹底的共和主義更不可能。以奧普拉采訪作為證據來看,這似乎不太可能實現。從前,女王可以把叛亂者送到倫敦塔和劊子手的街區,甚至是(或者應該說尤其是)親戚。但在這個世紀,反動的、種族主義的卑劣行徑可能不會奏效。
鑒于與英國退歐相關的英國民族主義的崛起,“Ukania”的這個角落不會很快放棄其保王派的本能。但對不列顛群島的其他國家來說,君主制的面具已經滑落,對被施了魔法的玻璃的錯誤認識正在消失。最近,英國搖搖欲墜的憲法妥協方案已經有了明顯的替代方案。也許值得回憶的是,英國國歌《天佑女王(God Save the Queen)》(正如人們可能希望看到的那樣,這首歌是對貴族觀點的有力支持)有一首與之對應的民主歌曲,和它有著同樣的曲調,那首歌是:《為你,我的國家》。
(本文原載于《紐約書評》2021年3月9日刊,原題為The Great Disenchantment: Harry, Meghan & the Monarchy;作者:馬特·斯頓Matt Seat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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