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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漫靠養,不是口號
“養”是產業現實的條件反射,也是產業現狀暫且找到的唯一答案。
文/龐宏波
已經對“崛起”產生了厭煩情緒。
“國漫崛起”的口號,實際上根本不是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后才出現的。很多人喊“國漫崛起”已經喊了十年,十年的時間里幾乎每一個“個例”的出現都讓分貝更大。但也正因為持續不間斷的“崛起”,讓很多觀眾產生了厭煩的情緒。
“國漫真正能不能崛起,關鍵還是電影好不好看,不能說每一部國漫上映的時候,都喊出崛起的口號,這和之前所謂支持國貨是一個道理。”在春節期間看完《新神榜:哪吒重生》(以下簡稱《哪吒重生》)之后,有影迷如此吐槽。這種吐槽并非來源于對影片本身的不滿,而是對影片之外的不滿。
“國漫崛起”就好像枷鎖,一方面“逼迫”著處于初級階段的國漫迅速的在市場取得成功;另一方面喊出“國漫崛起”的往往是對國漫抱有期待的核心觀眾,急迫的希望國漫取得成功,但這種急迫似乎也將“責任”甩給了觀眾,寄希望觀眾的支持讓一個“新類型”在市場立足。
很多人忽視了國漫整體的產業發展,遠遠沒有達到崛起的臨界點。國漫仍然需要持續的在市場“培育”,才能在創作端和市場端都取得更顯著的進步。
國漫靠養這并不是一種產業語境,起碼在主創團隊的眼里,“國漫崛起”可能恰恰是需要規避的問題。“《魔童》(《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簡稱)是一個特例,特例不能代表產業普遍的發展。”在接受采訪時,《新神榜:哪吒重生》的導演趙霽還是要強調這一點。
制作團隊深知如今國漫在整個市場處于一個相對初級的階段,這并非呼吁“國漫靠養”就能徹底扭轉,而“國漫靠養”的核心在于國漫為什么需要養。“呼吁”是市場問題,“為什么呼吁”實際是產業問題。
1
—養市場—
票房依然是國產動畫的根基。
《哪吒重生》一開始的檔期選擇是2020年的暑期檔,但因為疫情的原因最終無法如期上映。而此后的國慶檔,又有此前曾定檔春節并且擁有極高熱度的《姜子牙》定檔。對于絕大多數對市場回報需求極高的影片來說,實際上目前整個市場可以選擇的檔期范圍很小。
最終,《哪吒重生》進入了2021年春節檔。但在過去的這個超級檔期里,檔期的生存環境遠沒有想象中美好。《唐探3》在預售階段就占據著絕對的先機,《哪吒重生》幾乎在預售成績上處于墊底;正式上映后《你好,李煥英》迅速憑借著口碑完成逆襲,但在一個完全頭部化的檔期里,這種“逆襲”也僅僅限于前兩名。《李煥英》和《唐探3》聯手拿下了檔期內超八成的票房成績,這意味著剩下五部影片只能拼得總共20%的市場空間。
作為一部主打“東方朋克”的國漫來說,《哪吒重生》能夠扭轉局面的辦法并不多。但在上映前,《哪吒重生》是春節檔唯一一部敢于大規模提前點映的影片,而在上映后,《哪吒重生》的整體口碑也位列檔期前三。
可影片自身的努力是沒有辦法改變整個市場的走勢,大年初十在一場答謝會過后,趙霽在微博發布長文。如今,再度回憶當時發布長文的心境,趙霽表示當時是在一個比較復雜的情緒和心境下才做此選擇。
“一方面,是有很多喜歡的觀眾,三刷四刷五刷甚至十刷的,但另一方面,票房成績上的確非常愁人,當時心里覺得很可惜。這個可惜不僅僅是票房本身,更多還是大家對動畫電影沒有我們原本預想的那么有熱情。”
事實上,在整個春節檔期間,趙霽多次以觀眾的視角去觀察市場。但觀眾群體和主創團隊原本的預想有一些差別。在趙霽親眼看到的每一場里,一半的觀眾是帶著孩子來的,這原本沒有想到的。
但這恰恰也是國漫面臨市場難題的根源之一,觀眾群體的差異某種程度上讓其在頭部檔期里缺乏足夠的先機。因為整個市場將動畫電影籠統的劃分為一種類型,但成人向的國漫和低幼向的合家歡動畫有著很大的差別。
與此同時,國漫所寄希望的“成人觀眾”想要順利的和國漫對接也絕非易事。看動畫等同于幼稚,依然是很多觀眾的“潛意識”。在知乎上,也有“兒子都19歲讀大一了,為什么還喜歡看動畫片?”的提問,這和國漫內容無關,而是一種類型的直接反饋。
但事實上,“動畫”本身其實根本都不算是一種類型,而是一種表現形式,可以用來承載動作、愛情、恐怖等等各種類型。
此外,即便是成人觀眾,對動畫本身也有一種“潛意識”的認知差異。在廣州的一場答謝上,有一位觀眾問趙霽,大概意思是為什么要在動畫里做一些成人向內容。趙霽反問他,誰規定動畫不能做成人向內容。“如果是真人導演站在這,你還會問這個問題嗎?他說不會,那你問這個問題的意思是動畫就是給小朋友看的嗎?他說也不是。這個問題我一點也不奇怪,他問的也沒問題。但這就是一種潛意識,一方面覺得動畫沒有非得給小朋友看,但另一方面又會疑惑動畫里為什么要有打打殺殺或者談情說愛。”
“我從來沒有想過票房有多高多高,但是最起碼得回本。稍微了解一點春節檔影片,就知道如今我們4億票房是遠遠沒有辦法回本的。”根據燈塔專業版顯示,如今《哪吒重生》雖然累計票房突破了4億,但是片方分賬僅僅為1.38億,而電影出品方和聯合出品方加起來有7家公司。
無論是首日5.1%的2021春節檔電影市場最低排片,還是核心觀眾群體的差異以及潛意識的動畫認知差異,都在不斷佐證著如今國產動畫依舊處于一個初級的階段。在初級階段里,國產動畫依然將票房收入視為一切發展的“根基”,但如今市場反饋對于整個產業的“供血”來說實際上遠遠不夠。
2
—養人—
人才留存的關鍵,一方面是待遇保障,一方面是信心建立。
在趙霽大年初十的微博長文,一開篇就是“我有一個同事,春節假期回來的第一天,寫了離職郵件。”而這位同事,對于追光接下來制作的《新神榜:楊戩》至關重要,但因為已經寫了離職郵件,趙霽也深知沒有辦法繼續挽留。
相比真人電影來說,動畫電影是一個“硬核制作”類型。需要依靠具備足夠經驗和能力的制作團隊在三四年的時間里完成建立。簡而言之,動畫電影是一個更加依靠“人”的類型。
對于國產動畫來說,人才本身的匱乏一直是一個產業難題,盡管《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在市場大熱后,動畫的“人才培養體系”慢慢開始建立,但國產動畫的人才供應遠遠達不到現實供應。而另一方面,動畫電影的人才又面臨著其他行業的挖角,在本就不富裕的人才儲備里存在著流失的風險。
中國電影市場在疫情之前票房收入最高時,也僅僅為100億美金上下。其中,進口片占據著國內票房市場的近四成,在剩余六成里,影院分賬票房比例基本上為52%上下。而動畫在整個商業電影市場里,本身不算是能夠單抗票房的大類型。截至目前,片方分賬能達到1億人民幣以上的國產動畫僅有13部。
雖然《哪吒重生》4億出頭的票房成績能夠排在國產動畫的前10,但是除了無法回本之外,對于產業的人才留存也遠遠不夠。據悉,趙霽在追光動畫六年都沒漲過工資,而《哪吒重生》過于龐大的體量,讓整個制作團隊曾遇到過單月超出4倍的制作量。
對比之下,《全球游戲市場報告》顯示2020年全球游戲市場收入能達到1749億美元,其中中國游戲市場以440億美元位列全球第一。但如此龐大的市場規模,也讓游戲行業對于人才求賢若渴,這讓游戲行業有能力數倍工資挖人。
“理想”顯然無法完全供養人才,在趙霽看來國產動畫的理想狀況是一年在每一個大的檔期里都有至少一部頭部國漫出現。“一年有3-5部10億以上的動畫電影出現,這樣才能是一個理想的動畫電影生存空間。到了這個級別,意味著這個行業才能吸收更多的人才,才是一個相對良性的狀態。”
2016年,《哪吒重生》啟動后整個項目也是歷經磨難。對于制作團隊而言,雖然“東方朋克”的風格在制作時非常堅定,但市場是否真正接受其實是一個未知數。而從目前來看,《哪吒重生》雖然票房成績上表現不如意,但是觀眾的反饋某種程度上給予了團隊信心。
國產動畫制作的信心提升,對于人才留存也是非常關鍵。這一點,也是趙霽認為《哪吒重生》收獲最大的地方所在。
3
—養產業—
“接力式”創作模式。
追光動畫是土豆網創始人、前CEO王微的創業項目。從一開始,追光動畫就被外界很多人稱為“中國的皮克斯”,而追光動畫自己追求的卻一直都是做“中國的追光”,以“中國團隊為中國觀眾做中國故事”為核心。
中國團隊需要用很多項目來養,中國觀眾同樣需要很多項目來養,只有幾部現象級的爆款是不夠的,因為“現象級”就代表了沒有太多可復制、可持續的意義,對于國漫產業而言,仍然需要一個的量變產生質變的匍匐前行過程。
從2016年的《小門神》到2018年的《貓與桃花源》,追光動畫連虧三部。在追光動畫內部,這一點并不愿意過多提及。
事實上,資金對于如今的國漫來說,依然是一個極大的難題。2016年,《哪吒重生》就已經啟動,但是由于過大的制作量和“東方朋克”的難度,讓整個項目的制作并沒有太順利。導演趙霽和一些制作的核心團隊去“支援”《白蛇:緣起》,這部國漫在2019年上映后拿下了4.68億票房,最終片方分賬為1.61億。
《白蛇:緣起》的票房收入也能夠支援《哪吒重生》的中期制作。一部動畫的制作分為前中后期,制作中期是最為耗錢的,因為建模、攝影、特效團隊都會在這個階段加入進來。
據了解項目運作的人表示,“最近發布的番外篇視頻實際上是最早做的一個樣片,當時除了要把那些創新元素全部集中制作出來,看看效果和確定基調,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萬一有需要,得拿著這個樣片去打動投資人。”幸而《白蛇:緣起》終于實現了追光的扭虧為盈,《哪吒重生》的制作壓力才得到了一定的緩解。
而在趙霽的長文里,《新神榜:楊戩》的中期投資某種程度上還要依靠《哪吒重生》的票房收入。雖然追光動畫是公認的目前國內動畫公司里工業化程度最高的公司之一,但實際上依然面臨著“接力式”創作模式。
追光動畫基本上保持著一年一部的上映節奏,但下一部的“經費”往往需要上一部的供血。這對于一個產業來說,并不能算是非常理想的生存狀況。但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票房破50億,2020年《姜子牙》票房破16億,連續兩部國漫在市場爆發讓外界有了太多誤解。
“目前的確有很多公司在做動畫,但我不覺得特別光明,只能說是逐漸走向正軌,還是處于一個非常初級的階段。”趙霽對于國產動畫目前的市場評定,依然是“初級”。雖然趙霽表示,如果產業內的公司一起發力,在產量上幾年之后是可以滿足市場需求的,但是市場反饋究竟是什么樣的還是一個未知數。
尤其是對于追光“封神宇宙”這樣具有創新性的國漫來說,《哪吒重生》的票房表現并無法讓后續作品的開發增加預算,只能維持在一個原有的預算框架里執行。而市場反饋是否變化,同樣需要一部又一部國漫在市場去檢驗。
“這東西得靠養,觀眾看《哪吒重生》之后再去看《新神榜:楊戩》可能就好很多,起碼接受起來不會那么難。”
養,的確頻頻出現在導演的嘴里,但這似乎是一種基于現實反饋的本能回答。國漫需要票房成績回本后繼續“接力”,但市場的問題似乎很難突然改變,一切的問題都只能暫且歸結到慢慢培育上。并且盡可能“低調”,以免因為過多的呼吁關注國漫而遭致更大的誤解。
《哪吒重生》前不久在日本上映后,《鋼之煉金術師》系列導演入江泰浩稱“中國漫威誕生了”。但是對于團隊來說,這樣的高評價并沒有做大規模傳播的原因,可能也是擔心現階段觀眾和市場對于中國本土打造的“宇宙概念”的接受度還沒有“養”起來。
“現在的票房成績,實際上我們也害怕太多去這樣說可能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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