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是上世紀90年代最早實施“交通零（傷亡）愿景”戰略的國家，旨在達成交通事故零死亡并減少嚴重傷害。其核心理念在于，生命與健康不能與其他社會利益交換，認為“讓人們因交通喪命或重傷，道德上完全無法接受”。

《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電影中，瑞典無車社區及熱心守衛住區安全的老人。

瑞典電影《一個叫歐維的男人決定去死》中，主人公歐維是個不茍言笑的老爺子，每天在自家社區義務巡視，檢查垃圾桶里的垃圾是否準確分類，檢查社區入口禁車標記是否完好，呵斥違規駛入的車輛。電影是個長而曲折的故事，但歐維對社區的守衛感人至深。

瑞典自啟動 “零（傷亡）愿景”戰略以來，歐美各國紛紛追隨，效果斐然，交通死亡人數均大幅降低。

據統計局數據，中國每年發生近20萬起交通事故，平均每8分鐘有1人因車禍死亡。其中，發生在居住小區、自家門前的兒童傷亡事故尤為令人揪心。

2020年12月1日，上海浦東關岳路某小區內發生一起轎車倒車撞到1歲幼童使其身亡的事故；2021年2月21日，上海浦東某小區又發生一起車輛碰撞騎行滑板車的6歲女童并碾壓致死的事故。事故都發生在上海浦東老式小區，兒童的監護人都近在身旁，都是在肇事車輛從路側停車位啟動瞬間發生。

生命無價，兒童更是需要呵護的花朵。而另一面是，中國私家車保有量在二十年間急速增長。據公安部數據，2020年底全國機動車保有量達3.72億，其中汽車2.81億輛，私家車數量超過2億。嘆息之余，應認真思考，“零（傷亡）愿景”，當如何從家門前做起，從保護兒童做起。

2020年10月，上海北外灘的老式小區，家門外玩耍的孩子。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一、老舊小區改造：想方設法增設停車位vs.禁車

既然前文所列都是老式小區中發生的事故，不妨從老舊小區面臨的停車困境及改造思路上加以評判。對于老舊小區，特別是根本沒有地下停車位的老舊小區，應對停車難問題的大多數改造實踐，都在于“見縫插針拓展地面停車空間”。比如，見諸報道的北京石景山某小區，重新規劃中心道路，對人行道“瘦身”，中央的行車道加寬兩米多，“用來停放車輛，還不影響車輛正常行駛”。

北京石景山某小區中心道路車行道擴寬增設停車位  北京日報 圖

寧波某舊住區增設停車位 中國寧波網 圖

“見縫插針”固然是智慧，但也不妨換個角度思考：無車時代規劃建成的老舊小區，能停放多少輛車呢？占用小區公共空間增設的停車位，滿足了少數有車住戶的需求，但相較于安全隱患和所導致的不便，孰輕孰重？因路面停車導致消防車、救護車不得而入造成嚴重后果的事件，也是屢屢聽聞。而如前所述，“零愿景”核心理念在于，生命與健康不能與其他社會利益交換。老式小區增設幾十個停車位，造成兒童在家門口、在親人陪伴下，卻因車禍傷亡，這一后果豈能容忍？

國外城市設置禁車區的實踐，或許能給我們些許啟發。近年來，巴塞羅那、墨爾本、倫敦都先后開展過分時段、分區段禁車的嘗試。

巴塞羅那超級街區禁車改造

通過開展“超級街區”項目，巴塞羅那重新設計城市街道，以限制交通，并為市民提供更多綠地與游憩空間。這一嶄新項目，把傳統街區轉變為一簇簇“超級街區”，只有外圍街道允許汽車通行，而內部街道屬于步行者與自行車騎行者。嶄新的無車公共空間，鼓勵兒童和老年人使用，并為社會互動、體育運動和文化活動創造機會。巴塞羅那副市長Janet Sanz Cid稱，超級街區項目是“為了人民贏回街區”。

巴塞羅那波里諾街區超級街區覆蓋范圍

當前國內城市老舊小區改造已成重要任務。想方設法增設停車位，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燃眉之急，但仍需謹慎。

為確保小區公共區域的安全，維護居民的良好生活品質，長遠之計應當是盡最大可能禁車。即便無法在小區內部完全禁車，至少要施行人車分流，以及分時段、分區段禁車。畢竟，老式小區之中，把居民休閑、孩童嬉戲的門前空地供車輛之用，背離了最初的規劃用途，也有悖于所有居民的利益。

二、若老舊小區禁車，如何滿足擴增的停車需求？

可能老舊小區保持禁車的建議會被批評為“站著說話不腰疼”。畢竟，停車需求是隨著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私家車保有量持續增加的勢頭而增加的。擴增的停車需求如何滿足？解決辦法是，不以安全和生活品質為代價從老舊小區內部挖潛，而是與周邊商業、辦公、文化體育場館、行政管理建筑或單位合作，尋求共享停車場。

重慶的魁星樓立體停車場非常醒目。它與解放碑的碑相距百米，與商圈、知名醫院、若干老舊居住小區緊鄰。新千年伊始，有開發商斥重資修建魁星樓，打造成書城，可惜慘淡經營。數年后關門大吉。隨后被拍賣，爛尾樓改造為8層公共立體停車場，約1000個車位。爛尾樓改造的公共立體停車場，極大程度緩解了商圈流動人群以及周邊小區住戶和辦公人群的停車難問題。特別是，跨越了渝中半島下半城嘉陵江濱江路與上半城解放碑之間的高差，駕駛人可在停車場內部完成上下半城的直接銜接，緩解了渝中半島交通擁堵，可算是意外收獲。無意之中，此處也成為標志著重慶魔幻地形的網紅打卡地。 

重慶解放碑魁星樓立體停車場

如果在老舊小區周圍步行十分鐘以內，有這樣一棟大容量立體停車場，又或老舊小區周圍有大型商業綜合體、行政辦公機構，豐富的停車位可供小區住戶共享，那何樂不為？

沈陽市政府于2018年探索開放“共享停車場”。作為沈陽首家提供“共享停車場”的政府單位，沈陽市城鄉建設委員會為附近的居民和社會車輛打開停車場大門，從每天19點至次日早7點，對外提供閑置停車位，實現車位錯峰共享。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停車位在夜間大多處于閑置狀態，而住宅小區居民的停車需求恰在夜間，將機關企事業單位的停車位在夜間共享給附近居民，可提高車位利用率，解決居民夜間停車難題。

“創建停車資源共享利用項目”也屢次被列入上海市政府的實事項目。以百聯虹口購物中心停車場為例，在此租賃車位的居民，可在工作日17時至次日8時以及雙休日和節假日錯峰停車，包月基準收費價格為每月500元。錯峰共享停車位不一定能滿足所有需求，卻非常精明，借助精細化管理，提供了極大便利。

三、 長久之計：想象無車的未來

在中國，汽車擠滿城市街道的時間并沒有多久。十幾年前，還有同事抱怨，單位大門的保安對著駛入的小汽車敬禮——不管那有可能是駕車而來的小偷，卻攔住助力車的騎車人檢查證件——不顧那可能是急匆匆趕去上課的老師。

我家和單位之間隔著一條道路。這條路是學校數萬名學生外出必經之地，軌道站、商超、電影院、餐飲娛樂、若干校門分布在兩側。十多年來，為緩解車輛擁堵，一度取締了紅綠燈控制的地面斑馬線。當時，兩條過街下穿道相距超過1公里。交通事故屢屢發生，行人卻被指責為不守交通規則。某次深夜，聽聞一名老人牽幼童過街時車禍傷亡，不忍痛哭，并開始屢屢投訴。

好幾年過去了。如今，這條路增設了多處紅綠燈和斑馬線，兩側人行道也在擴寬美化之后舒適宜人，慢行優先的理念已在落實，部分車輛選擇性禁入和分流也在嘗試。如果說有何種期待，我希望，每個居住區的內部、大中小學校園周邊，都能有無車的未來。

實現“零傷亡”愿景，前路漫漫。至少要從家門口做起、從學校門口做起，從最需要得到關愛的孩子做起，盡可能地劃出一個又一個禁車區，給孩子們安全的生活和成長環境。如果你是政府、街道或社區管理者，希望能夠如開篇電影中那樣，一個接一個地為社區加上“嚴禁所有機動車駛入”的標牌；如果你是居民，希望能如同電影中的老人一樣，充滿責任感，守護家園和社區的安全。

（作者系重慶規劃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