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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奇墨：我要清醒地搞笑

2021-02-03 11:3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故事FM 故事FM 收錄于話題#職業故事64個

剛剛過去的 2020 年，真的太魔幻了，想到去年整個世界所遭受的一切，就有點兒讓人笑不出來。但是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是渴望笑聲。

這兩年因為綜藝節目的推廣，很多小眾文化都「火」了。比如脫口秀，也叫「單口喜劇」，這種一個人在舞臺上講段子、表演的喜劇形式悄悄地在都市青年人中流行起來。

去年年中上線的脫口秀大會第三季，匯集了當下最受歡迎以及最具特點的一批脫口秀演員，里面好幾個段子都火出了圈，像什么「男人明明如此普通卻又那么自信」就廣為流傳。

如果你恰巧看過的話，肯定會對里面一位叫周奇墨的演員有印象。他是北京單立人喜劇俱樂部的演員，其實成名已久，早在 2017 年，周奇墨就獲得過中國脫口秀喜劇節和愛奇藝脫口秀大賽的雙料冠軍。

在同行和喜歡他的觀眾心目中，周奇墨一直最看重線下的劇場演出，似乎有意避開以綜藝為呈現形式的線上表演。

但是去年他做了一個讓很多人意外的選擇，那就是參加《脫口秀大會》。

■ 周奇墨參加《脫口秀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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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點刺激，哪怕電刺激都行」

我是周奇墨，一個全職的脫口秀演員或單口喜劇演員。

白領在公司待久了，都會琢磨著換個工作或換個行業試試，我也不例外。在小劇場講脫口秀 5 年，線下脫口秀的東西我基本都體驗過了，需要些新鮮的刺激，哪怕是電刺激都行。

《脫口秀大會》這個節目的出現契合了我這個時期的需求，就是想折騰出點動靜來。

我參加節目的初衷很簡單，哪怕只上一期節目，也想讓大家看看我在線下是怎么表演的。至于成績好不好、面子掛不掛得住、我要拿冠軍之類的，我倒是沒有考慮。

我設想過 1000 種出場方式，但絕對不是節目里所展現的這種——如此高調的亮相，一上來就被捧為「單口喜劇的天花板」，「脫口秀OG（元老）」，這必然會引起爭議，甚至是觀眾的反感。如果讓我選，我一定走最低調最默默無聞的路線，在節目上慢慢打拼。可后來和別人聊起，他們說這種高調亮相對我來說未必是個壞事，雖然會引起爭議，但能讓觀眾一下子記住我。

節目錄制和我們平時的現場表演還是不太一樣，節目里的舞臺更讓人絕望。

一方面，節目組搭建的舞臺比較高，物理空間上的距離某種程度上會造成心理上的距離。另一方面，節目里的觀眾自我意比較強，因為他們需要評判每一個選手的表演，所以不像平時線下的觀眾那么放松。

我在這個舞臺表演的感覺，有點像是在做自由落體，沒有抓手，緊張又無助。楊笠她之前也和我說過，上一季有一陣比賽時她特別懵，搞不清楚觀眾喜歡啥，搞不清楚講什么能讓他們笑。

節目錄制現場觀眾的反應很玄，有時候選手講得還行，前面氣氛也還行，但觀眾情緒就是沒有起來，場子的氣氛推不上去。部分原因可能是現場錄制的觀眾數量較少，構成單一，基本都是年輕女性，所以審美與笑點沒有那么多元。

很多人說，我一個「線下之王」到線上怎么就水土不服了呢？在《脫口秀大會》里，我一共被淘汰了三次，最后止步于決賽，相比剛開始塑造的「冠軍熱門人選」的形象，落差確實有點大。

音頻：周奇墨的離場感言

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我覺得對于單口喜劇演員來說也有幾分道理。

兩三年以前，我的段子可能的確有點先鋒性，我確實是較早開始講長故事型段子的演員。但是兩三年過去了，觀眾的見識增長，在脫口秀方面已形成既定的審美取向，我缺席了塑造觀眾審美的過程，也就錯失了展示自己先鋒性的最好時候。現在的觀眾聽來，我的段子可能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我自始至終沒打開彈幕看過，聽說很多是罵我的，所以我就更不看。

「脫口秀天花板」只是節目組安給我的一個噱頭，卻有人不停地以此攻擊我。有人能一天發四五條微博，專罵我，說什么「周奇墨如果不是干裝修的，想不出他跟天花板有任何聯系」。還有人說，「看過周奇墨線下的演出，感覺就那樣」「周奇墨就是小鎮公務員風格」「周奇墨是我今年最不喜歡的三個男人之一，希望他們原地去死。」

有段時間，我收到這些評價后，會陷入自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不搞笑？我這種風格是不是只適合線下？否認自己好笑這件事給人的打擊是巨大的。

自我否定時，我會回想這么多年演出里每一場的笑聲，我會告訴自己，那個笑聲是真實的，是真的。至少我對某些人是好笑的，剩下的就不要在乎太多。

早在上節目前我就給自己寫過兩句話，現在依然適用。「如果有人罵你，你先問一下自己，你講的東西是不是違背自己的道德觀？」如果沒有的話，再問第二條，「他說的話會不會改變你的價值觀？」

如果這兩條都沒有，那就該罵罵去，跟我沒啥關系。

■ 2019 年，周奇墨在美國高校巡演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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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派

如果說上節目以后對我生活有什么影響，那就是現在我微博的粉絲漲了，原來是不到 2 萬，現在是 12 萬。

我也被觀眾認出來過。第一次被認出來是在上海，印象挺深，那天是《脫口秀大會》第一期播出的第二天，我在上海街頭閑逛。我走過一個冰激淋攤位好遠一段，那個攤主從后面攆上來問「你是周奇墨？」我說「對」。

「我看你節目了，我挺喜歡你的，我請你吃個冰淇淋好不好？」

然后他把我帶回他的攤位，給我做了個冰激淋。他冰淇淋還挺貴的，28 塊錢一個，那是我第一次被認出來。

現場演出的時候，也會有觀眾是沖著你來買票的。有一次我們演出時，主持人問底下一個觀眾來看誰，Ta 說來看周奇墨，主持人問 Ta 覺得周奇墨表演好嗎？那個觀眾說，「不是，他在節目上一點也不好笑，我來線下看看他到底好不好笑。」

這也算成功，最起碼 Ta 來看你了。

也會開始有一些奇怪的通告找過來。之前有個精密儀器廠找過來想讓我創作一個關于精密儀器的段子，我說算了，太難為人了。也有人想讓我去做直播帶貨，其實這些活挺消耗人，我的興趣點還是想專注于喜劇上面，想長線發展。

我覺得接通告掙錢很開心，但如果你讓我為了錢去做一些跟脫口秀差別很大的事情，我就覺得算了，那個東西是沒有頭的。

我是一個極度「克己」的理性派，活得很苦行。

我的個人愛好非常少，不抽煙不喝酒，之前也不打游戲。總覺得我的精神世界缺少一個出口，缺少一個能麻痹我的東西，一直保持著清醒，這樣很累。所以現在我會嘗試著打打游戲，讓自己放松一下。

就像尼采說的人有兩種，我感覺單口喜劇演員這個行業也分兩類：一種是醉生夢死的「酒神」，另一種則是偏向理性的「太陽神」。李誕很明顯是第一種，人生哲學也是「不如躺著」；我是第二種，我在創作上很嚴肅，平時活得也很理性。

我之前連小說都很少看，我覺得看小說是被作者帶到一個未知的地方，我很抵觸這種失控的狀態，也是后來才慢慢學著去享受「被帶著走」的感覺。

曾經我也討厭過自己的性格，想讓自己變得更感性，更外向，但這種改變很難。后來索性就放棄了，慢慢接納自己，這樣活也挺好，不需要那么多人認可。

包括我走單口這條路，基本沒有人教過我，都是我自己琢磨，自我發掘。這行就是比較孤獨的一條路，如果你自己沒有方向感，不努力的話，誰也幫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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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犯與表達

其實這兩年脫口秀火了之后，演員的段子也經常會引發一些爭議。在單立人前段時間的播客節目《諧星聊天會》里，就出現過一次。

■ 周奇墨（左一）在線下錄制《諧星聊天會》，右邊的是單立人的演員郝雨和六獸

音頻：單立人音頻總監呂東，正在向周奇墨解釋爭議的來龍去脈

當下網絡環境在惡化，輿論環境也在惡化，大家接受冒犯的尺度在逐年降低，演員講的段子被誤會也是常有的事。

我之前講過一個走夜路的段子，「前面有一個女生在走，我在后面走，然后她覺得我在跟蹤她，就跳上了一輛公交車，然后我也就跟著她上了公交車。」

有觀眾說聽了這個段子后感到不適。其實這個段子的本意是想展現女性在夜晚面臨的困境，我在舞臺上把自己作為惡人講出來，并不是要讓女性每天面臨這樣的事情，我只是想通過段子的方式告訴大家，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生活有一些問題。

但有些觀眾會忽略或者弄不清楚演員講一個段子的意圖，他覺得有些話題你只要說出來就是冒犯，就是禁忌，你就不應該說。

可如果有些話題你連提都不能提，那太可怕了。

所以我不會停止表達，這是我抗爭的方式。我不停地在社會給予我的空間內去表達，但你永遠不能扼殺我的表達。哪怕有一天我不能發聲了，我也想做默劇，用肢體語言來逗大家笑。

現在留給我自由創作的時間也不多，我自然會產生緊迫感。演員他的痛苦就來自于永遠沒有滿足的一天，我今天創作了一個好段子，在現場一試，效果挺好，開心了一晚上。第二天呢？我就會琢磨什么時候才能創作出第二個像這樣好的段子？有的觀眾他一周來看你一次，如果你第二周還給他講這個段子，他就覺得是老段子，不想聽了。

至于創作新段子時是否要「追熱點」，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創作緊跟熱點的段子。這些段子性價比低，經不起時間的考驗，過一陣拿出來講就不好笑了。

而且熱點很虛無，不用多久就會消散，所以那個東西它不太值得你去認真思考。我想講的恰恰是一些時間跨度大的事情，是在 5 年內、10 年內，甚至我們幾代人都會經歷的事情，我更想去講這些。

音頻：周奇墨的新段子，關于都市人的各種「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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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脫口秀屆有一本紅寶書叫《喜劇圣經》，里面有這么一句話，「喜劇是挖掘你內心最深處的東西」。對于我來說，內心最深處的東西可能源自我的家庭。

因為我生長于一個單親家庭，父親又從事表演工作，所以我的童年極不安定。我寫了很多關于我父親的段子，我的第一個專場《哎呀，算了》里面有 50% 的段子都和我父親有關。而這些雜糅著悲傷、荒誕、歉疚等等復合情緒的段子，也在一段時間里成為了我的標簽。

我父親是一個永遠有憂患意識的人，他是學曲藝的，一輩子都在搞表演。他一直想讓我往上走，并且給我灌輸一個觀念，「線下永遠演不出頭」。他感覺他這輩子吃的最大的虧就是沒有線上的曝光。據他自己說，他演過幾萬人的體育場，也和很多大腕合作過，演出效果也挺好，但就是沒有好的曝光機會，別人都是拍電視劇演電影，他現在名和利什么也沒落著。

所以他總覺得我不夠努力，其實我已經很努力了。哪怕我如他所愿上了節目，他也不是那么滿意。

我們是很傳統的父子關系，他很少夸我，他的開心也從不在我面前表現。他表達對兒子的自豪感，也就是在朋友圈編個打油詩，「兒子走南闖北，如今......」，然后發幾張我的節目配圖，騙一些親戚的贊。

我父親跟我聊節目永遠都是挑我的毛病。有一次他專門發語音說，「你表演的時候總習慣把最后一個字吞掉，你一定要把它吐出來，這樣子才能打到觀眾的耳朵里，你這是個毛病，你一定得改。」

去年 12 月 20 日我在上海辦了專場「不理解萬歲」，這也是我頭一次演 2000 人的場地。我爸在表演前一天專門提醒我，「大的場地聲音打到觀眾耳朵里比較慢，你演的時候一定要慢一點，你一定要記住。而且你要有心理預期，這次跟你平時的演出比，效果可能不會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