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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斯:伍迪·艾倫與卓別林
【編者按】
瑪格麗特·杜拉斯是作家,同時也是一位電影人。1980年6月,受《電影手冊》之邀,她推出了電影專論特刊《綠眼睛》。其中,有她拍片過程中的思考以及對周遭世界與種種爭議的看法,有《電影手冊》編輯對她的專訪,也有她與同時代備受關注的新聞人物、作家、導演的對談等。近日,《綠眼睛:杜拉斯與電影》中文版出版,再現了《電影手冊》的這一特刊。本文摘錄自其中一篇,澎湃新聞經授權刊載。
電影《安妮·霍爾》劇照,左一為伍迪·艾倫
《電影手冊》的工作人員,你們對電影領域如此了解,為了達到你們的高度,我昨天晚上看了《安妮·霍爾》(Annie Hall,1977)。此刻,我很陶醉。是的,就是這個詞。我認為電影很令人陶醉。但這樣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第二天早晨,什么都沒有留下。幾天前,伍迪·艾倫(Woody Allen)對我來說還很陌生。我認為這部電影是合奏的藝術,電影的幽默顯然經過了導演的精心設定,具有明顯的地方特征,但在廣度上遠遠比不上卓別林的幽默。伍迪·艾倫只是待在原地。他周圍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所有事物都保留著各自的不同,他沒能帶走任何事物,也沒有做出任何改變。他所在的紐約也一樣。他穿過紐約,紐約沒有一絲變化。但在《城市之光》(City Lights,1931)中,卓別林占據了整個空間,處處都有卓別林的回響。無論身處何方,紐約或是別處,卓別林經過之后,城市里到處都有回響。所有的一切都屬于卓別林。整個城市,所有城市,所有街道。卓別林所到之處的一切都屬于這個沉默的男人。卓別林始終在獨一無二的一場戲、一幕劇中。正如我們所說:獨一無二的表演、獨一無二的安靜、獨一無二的愛。表演在獨一無二且寬廣無垠的地方進行。這是整個兒屬于卓別林的地方。當卓別林全身心投入表演時,他毫無保留,但又不被自己一貫的特點所縛。他同時扮演了所有角色。和卓別林相比,伍迪·艾倫顯得很吝嗇,長于精打細算。他出現在各類節目中,出現在或多或少比較成功的舞臺上,也出現在一系列插科打諢的戲碼中。這類戲碼表演痕跡很重,且計算極為精妙,屬于表面看上去現場感很強的即興表演,但實際全在設定之中。正如人們常談論的“巴黎范兒”(parisianisme)一樣,這是屬于我們年代的“紐約范兒”(new-yorkisme)。在《安妮·霍爾》里,我沒有找到紐約,我只找到了一種在紐約見識過的生活方式,可怖但又不像紐約巴比倫那般一成不變。然后,《安妮·霍爾》中的愛情僅是開玩笑的借口。這點我很難接受。這也是伍迪·艾倫的不幸。他不斷借用上流社會特有的嘲諷、說三道四、誹謗和使壞的方式。
電影《城市之光》中的卓別林
對于伍迪·艾倫的這番評價,我遲疑過。但這無關緊要。無論如何,他已經被評論界所神化,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這一點。有意思的是,從他的表演和采訪中,我看出他應該是個很可怕的人,他肯定沒有愛過生活里的任何事物。說到底,我們能從演員們身上看到一切,他們所屬地內部的一切。多么具有穿透力的景象。
卓別林的漂泊是無國界的。而伍迪·艾倫的漫步僅限于北美,紐約曼哈頓。和卓別林一起的是猶太人的歐洲大陸。這就意味著,無論身處何方,卓別林都是異鄉人。而伍迪·艾倫則完全屬于紐約。在他身上,我沒有認出猶太人拍電影時特有的、不受地域限制——如一望無際的喀山——的迷途之感。伍迪·艾倫的作品是由一些碎片和碎塊縫合而成的。我能看出縫合的痕跡,而在卓別林的電影里,我看不到任何這些,我只看到一條直線和溢滿世界的自信目光。伍迪·艾倫最主要的缺點在于破壞了所有方式,所有笑與哭的方式,并將其混為一談。與此相對的是卓別林的悲傷。是的,那是因某種無法擺脫的依賴而被圍捕的動物所特有的悲傷。這個動物的命運打消并超越了一切我們能給出的解釋,一切政治訴求。
《綠眼睛:杜拉斯與電影》,【法】瑪格麗特·杜拉斯/著 陸一琛/譯,民主與建設出版社·后浪,2021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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