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初，在美國大選的亂局中，來自硅谷的一種超國家權力讓全世界咋舌震驚。

美國時間1月21日，Facebook公司周四表示，是否永久凍結特朗普賬號，將交由其獨立監督委員會來決定。也就是說，他們在考慮永久禁止這位美國前總統在其平臺發聲。

一周前因封殺特朗普賬號導致股價下跌的Twitter、Facebook、蘋果、谷歌、亞馬遜股票，重回強力反彈通道。

社交媒體的權力，目前似乎已超脫美國憲法，在阿拉丁神燈外游蕩著。

“圍剿”特朗普，一夜“消聲”

2021年1月初，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萬萬沒有想到，從去年開始，自己一直叫囂著要通過立法關進權力籠子的社交媒體，聯合反撲，幾天時間就將他撲倒，使得他總統任期的最后一周，失去了社交媒體這一重要發聲平臺，并且投訴無門。

1月6日，因為疑民主黨選舉舞弊，認證總統選舉結果的當天，特朗普支持者在國會大廈外集結抗議，忽然有人沖進國會大廈，造成5人死亡。盡管特朗普當時就喊話反對暴力，但社交媒體以此為由，立即啟動了對他的“圍剿”。

四年來他賴以治國的Twitter賬號，被永久封禁，理由是，“存在進一步煽動暴力行為的風險。”幾天之內，Facebook、Youtube、Reddit、Instagram、snapchat紛紛跟進。只有一家名叫Parler的社交平臺表示絕不參與，可是話音未落，自己就被亞馬遜從服務器上踢了下去，蘋果和谷歌也將其從應用商店下架。

同時“被消失”的，還有幫助特朗普打弊選官司的林伍德律師。這位律師一直聲稱，他掌握了大選舞弊的證據，并威脅說，不久美國將有大批高官和名流被捕。

4年前，將特朗普推上權力巔峰的美國社交媒體，這次空前一致地對他執行了“社會死亡”。載船出海的大水，在頃刻之間就將船掀翻。

不少美國人在Twitter上抨擊Twitter

盡管美國很多民眾一直盼著無禮、無常識的特朗普閉嘴，他的賬號被封之后，一些普通民眾上街慶祝，國會甚至還對任期只剩下一周多的特朗普發起了第二次彈劾。美洲和歐洲很多國家也慶幸這個計較好斗的總統連任失敗，但對于封殺社交賬號的方式，很多人不盡贊同。

德國總理默克爾素來與特朗普關系冷淡，她的發言人卻表示，封殺特朗普社交賬號的做法是有問題的。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更將此行為比作網絡領域的核爆炸，稱其將帶來非常嚴重的后果。

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的發言人說，社交媒體公司審核內容，必須對其審核標準的一致性、透明性和有效執行負責。“歐洲人民黨”主席韋伯說，歐盟絕不能任由Facebook和Twitter來審查自己的平臺內容。

馬斯克則在1月13日清空了賬戶內容，徹底退出Facebook和Twitter，并指責這些科技巨頭才是制造混亂的源頭。

但反對的聲音在壟斷與聯合之下，顯得微不足道。諷刺的是，許多美國人的口誅筆伐，只能繼續在Twitter賬號上進行。盡管特朗普支持者憤然轉戰Telegram，使其成為美國下載量第二的軟件，Telegram卻不敢太高興，而是開始擔憂，萬一自己像Parler一樣，被封殺該怎么辦？畢竟手機應用系統在蘋果和谷歌手中，服務器也在亞馬遜掌中。

而科技巨頭們暫時下跌的股價也在一周后穩穩地掉頭向上。

早已能摧枯拉朽，廢王立王

硅谷社交軟件的超國家權力，早就不是第一次發威了。

在美國本土，社交媒體在最近的兩次總統大選中的威力已經顯山露水，在此次“封殺特朗普”的事件中更是達到了巔峰。

盡管這次特朗普被社交媒體打得灰頭土臉，但在四年前，Facebook卻對特朗普勝選“功不可沒”。當時他們將數據賣給為特朗普助選的“劍橋分析”，業界猜測，這家公司利用買來的5000萬個用戶數據，借助大數據的分析，向用戶轟炸式地推廣他們樂意接受的信息，成功地改變了他們的投票傾向，從而使勝券在握的希拉里在最后一刻輸得猝不及防。正是社交媒體，助力特朗普創造了美國大選歷史上的奇跡。

盡管扎克伯格因此被國會傳喚，并罰款，認錯，但社交媒體對大選左右的力量似乎絲毫沒有削弱。只是這一次，他們決定和口無遮攔、極不友善的特朗普作對。

2020年5月，Twitter公開叫板特朗普，在他的推文“郵寄投票可能造成嚴重欺詐、導致大選被操縱”下加了一個標簽——“請查詢有關郵寄選票的事實”，并貼上相關的新聞鏈接，稱特朗普有關郵寄選票的說法“毫無根據”，任憑特朗普氣得跳腳，都不妨礙他的推文被加上更多的標簽。

10月，《紐約郵報》爆出一則消息稱：特朗普的競爭對手拜登與烏克蘭有染。Twitter卻以此消息來源不明為由，查封了《紐約郵報》的主賬號。

備受爭議的11月大選之后，特朗普多數質疑大選舞弊的推文都被更多地貼上了質疑的標簽，聲稱掌握弊選證據的律師賬號被封了號。

230法案，超國家權力的源頭

這一系列操作在外人看來，十分吊詭。為什么區區幾家科技企業的CEO就能剝奪特朗普的“言論自由”？這個權力從何而來？

這就不得不提到24年前（1996年）一個魔幻的法規——《通訊規范法案》（Communication Decency Act，CDA)第230條。

這個條法案允許互聯網平臺自行刪除自己認為不合適的內容；同時，對于其上發表的任何內容，也不負連帶責任。也就是說，私人企業擁有了合法的內容審查權；同時，當人們利用這個平臺做任何非法活動，平臺也有免死金牌。

盡管整個《通訊規范法案》一通過，就因違憲而被否決，但可能是因為互聯網企業當時尚處嬰兒期，掀不起什么大風浪，在一個議員的游說下，第230條卻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理由是，為了保護新興的互聯網產業，防止他們因源源不斷的訴訟的打擊而中途夭折。

事實證明，這條26個英文字母的法律條文，的確為社交媒體的興起鋪平了道路，使他們在諸多訴訟中全身而退。但是沒想到的是，當時看起來弱小的蝦米們，很快就長成了難以制約的巨無霸，強可傾國，智可取國。

各方圍獵，膠著停滯

早在2019年初，230法案廢除逐漸成為了美國社會的熱門話題。盡管民主黨和共和黨，都積極倡導廢除這一法案。但是兩黨的著重點不同，民主黨要求社交媒體加強審查內容；共和黨則相反，更傾向于保證言論自由。高科技互聯網企業則在竭盡全力地想保留這個法案，并依仗著雄厚的財力在多方游說。

2020年，是特朗普徹底與社交媒體決裂的一年。

5月，Twitter給特朗普推文貼標簽事件之后，特朗普以“干涉大選”、“扼殺言論自由”為由，簽發行政命令，試圖廢除230法案對Twitter的庇護。

9月，美國司法部公布了改革230法案的提案，提出要限制社交媒體刪除用戶內容的權力，而只允許他們刪除：“促進恐怖主義或暴力極端主義”、“促進自殘”和“非法”的內容，刪除之后，平臺還需要進行解釋。

有猜測說，正是230法案導致了社交媒體與特朗普的交惡。在這一輪較量中，落選的特朗普徹底輸了。大選之后美國總統、眾議院、參議院都已經落入民主黨手中，民主黨雖然也盯住了230法案，但和特朗普的主張卻南轅北轍。

針對230法案的修正法案，特朗普一方也不是毫無戰果。2018年，特朗普任上通過的一項打擊性交易的法案就規定，互聯網和社交媒體對自己平臺上的性交易內容必須負連帶責任，而不受230法案的特赦。

無論在美國還是歐洲，反壟斷訴訟都是限制社交巨頭的另一股力量。谷歌在歐洲因為壟斷被歐盟三次處罰，罰款高達82億美元，但是因為歐洲語言分裂，無法孵化出社交媒體巨頭，最終歐洲的社交媒體市場還是被谷歌和Facebook旗下的社交應用牢牢控制。

來自競爭對手的制衡也顯得微不足道，現有的競爭對手Parler、Telegram還太弱小。

政治科學專業人士加州共和黨代表本杰明認為，從以往經驗來看，立法和法律程序漫長，科技發展的速度，有時候立法出來，科技已經發生變化，新公司彎道超車，往往比立法的制衡還要快。

馬斯克已經有所行動。他聲稱會以最快速度開發全新的手機操作系統，取代蘋果和安卓，如果這位強人能一如既往地創造奇跡，的確有可能為Parler、Telegram這些新興企業提供抗衡的平臺。

社交巨頭超越邊界的權力，最終能否被關進籠子？還是被彎道超車？這個問題值得持續關注。

（作者王銳為資深媒體人，現居美國南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