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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北京,搖滾樂最初的樣子
2021 年到了。說來有些細思恐極,我們距離 1990 年已經比距離 2050 年還要遙遠。對于今天的年輕人來說,90 年代是全然陌生的,對于曾經歷過它的人而言,記憶也在不覺間變得模糊。
今天,讓我們通過攝影師高原的影像與路路撰寫的文章,來回顧一番 90 年代的北京,與搖滾樂最初的樣子。
《返場》
高原 著
東方出版社 出版
2020-9
搖滾樂最初的樣子
撰文:路路
20 世紀 90 年代初,我們這些人都活得自由而充沛,那個狀態就像是飛翔的狀態,腳不沾地。大伙兒都覺得自己有別于飲食男女,天賦異稟,都覺得自己站在山巔,是那顆最閃亮的星。沒有人去想明天會怎樣,錢從哪里來?常常兜里只揣著 10 塊 20 塊,就已經覺得像個大財主了。我們可能一無所有,但是年輕,經得起“造”。即便沒有錢,我們也能活著,也能在音樂中獲得很多很多快樂。為了一盤稀有的錄像帶,為了聽一首歌,去一個藝術展,見一個朋友,我們騎著自行車,從南到北,不問東西,樂此不疲,那些精神食糧,幾乎是我們的全部生活。
我和蔚華、老崔、梁和平、鼓三兒這些人很早就認識了,他們像是這個圈子的核心,就是現在所說的精神領袖;何勇、張嶺、高旗他們也總混在一起,那時候整個搖滾圈兒仿佛華山論劍的陣容,高手如云。我們幾個女孩兒也想組個樂隊玩一玩,我彈吉他,尹惠打鼓,于莉彈貝斯。有人說張炬那兒有音箱,我們就去找他借,在那間很小的屋子里,我看到了幾把琴、一只叫 Dirty 的小狗(它確實看上去很 dirty)、滿地的打口碟,還有一個一臉青春痘的男孩,他就是張炬,比我小 5 歲,1 米 83,生于 1970。1989 年的春節,我們在一起了,那天,他找到了一個人在家過年的我,帶著他爸媽做的飯菜和酒敲開我的門。
我那會兒在永定門住,周圍有一些工廠,冒著黑漆漆的濃煙,我一直在想,那些黑色的東西最終會飄去哪里呢,還是會被稀釋在我們呼吸的空氣中,這些都不得而知。90 年代初,北京的車和人沒那么多,馬路很寬,這城市顯得空蕩蕩的,特別是冬天。我們兩個牽著手走過鐵路橋,偶爾看到一列緩慢的綠皮火車從頭上經過……想到了卡森·麥卡勒斯的小說里有這樣一句話:鎮上有兩個啞巴,他們總是在一起。
后來炬炬教我彈琴,他看我彈吉他,我看他彈貝斯,我會很享受地聽著那些低沉的音符,似乎可以分辨出他的情緒。周末樂隊常有演出,每次演出完,炬炬都會分到一兩百,那些錢夠我們生活很久。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寫過一本書叫《只是孩子》(Just Kids)講她和羅伯特的故事。剛到紐約的時候,他倆很拮據,常常光顧一家意大利面包房,會要一條頭天的面包,或者因不夠新鮮而半價處理的面包,再加上外帶咖啡和一盒巧克力奶,但那就會變得更貴,對于要不要多花那一毛錢,他們會考慮再三。他們沒錢去聽音樂會、看電影或買新唱片,但會把已有的唱片聽上一遍又一遍,別的時候,他們會去參觀美術館,他們的錢只夠買一張票,所以兩人當中只有一個人去看展覽,等回來再講給另一個聽……每次看到這里,我都會感動得哭出來,因為這就像在說我和炬炬,我們都不富有,但我們擁有彼此,擁有音樂。我們總會幻想將來,做白日夢:如果買一座島……如果……如果……博爾赫斯有首詩,標題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他寫: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如果說這段愛情是一個傷疤,那對我來說,從頭至尾,它都是一個美麗的傷疤。
1990 年的時候,我和曹平創立了北京最早的迷笛學校。最初我在一個銷售 MIDI 設備的公司,他們有那么多的設備資源,但很少能賣得出去,而我們有這么多玩樂隊的朋友,如果能做成一個學校那豈不是太棒了。這個想法和所有人一談,大家一拍即合。我做校長,負責運營,曹平負責教學,學校設在雙榆樹青年公寓旁邊的一個二層樓上。后來這個地方還提供給一些樂隊作為排練場。那個時候的主講和客座老師幾乎都是后來著名的樂手,曹鈞、劉效松、劉君利、張永光、程進、老五劉義軍等。記得學校剛剛成立的時候,我們做了一場發布會,崔健、唐朝、黑豹等好多朋友都來了,張培仁看到這些從全國各地來學琴的孩子很感動,他對我說,路路,你好像搖滾教母啊。
我和張培仁相識,也是因為張炬,那時候臺灣地區的唱片公司派他來大陸考察這邊的音樂市場,我們接觸后,有點一見如故的感覺。他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氣場,高大、幽默、智慧、得體,總之和我們當年喜歡的混蛋們都不一樣。當年的音樂人大多是他的兄弟,他愛他的兄弟,也懂得尊重兄弟的女人。每次從臺灣過來,他都會帶很多原版唱片和搖滾樂雜志給我們,他還會給我帶些臺版書,大多是一些文學和哲學書,我當時也會送給他我喜歡的大陸作家的書。
后來從張培仁口中得知滾石唱片要來北京成立一家子公司,我特別開心,因為幾乎所有我喜歡的華語歌手都在滾石:羅大佑、李宗盛、陳升……而且北京這邊即將成立的魔巖唱片,簽約的也都將是我的哥們兒,1991 年,我跟著唐朝去銀川拍 MV,謝春德是這幾部 MV 的導演,他是臺灣著名的藝術家。記得在銀川的一所學校里,我們給孩子們帶了很多文具、玩具和零食,孩子們非常開心。拍攝《太陽》的時候,賈敏恕跟我說,你先教小朋友們唱一下副歌,于是,我們就在攝影機前一起唱起了“太陽,你在哪里,太陽,我在這里”。那段時間,我還經常和楊軍、老丁、張炬一起討論每首歌的歌詞,“唐朝”這個名字的分量很重,其中融入了很多人的熱血,也承載著我們這一代人思想中一直想表達的情愫。
我在 1993 年的時候離開迷笛學校,開始和魔巖一起工作。那個時候,唐朝已經發展得非常好了,公司剛剛簽下了三個年輕人,就是“魔巖三杰”竇唯、張楚、何勇。對我而言,那像是一段凝固的記憶。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竇唯的《黑夢》、何勇的《垃圾場》,這三張專輯的每一首歌至今聆聽的時候仍心潮澎湃。《孤獨的人是可恥》這張專輯的海報、唱片封面內頁的所有照片都是我找攝影師朋友韓磊拍的,我覺得堪稱經典。張楚《姐姐》的 MV 我也參與了拍攝,施潤玖有一天來找我,說讓我出演《姐姐》,我內心狂喜卻表現得非常平靜。結果 MV 中只出現了一個姐姐的鏡頭。哈哈哈,盡管如此,仍與有榮焉。
我想把下面這個故事送給我那時的所有朋友和我自己:U2 的保羅(Bono)受邀去荷蘭參加一個朋友的攝影展,其中一個房間滿是保羅的照片。他站在其中一張照片前,看著 20 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 22 歲,正登上一架直升飛機為 New Year's Day 這首歌拍攝錄影,他看著這張臉,那是他最初的臉,那雙眼睛是那么清澈,無所畏懼。這時一個記者走到他身邊問:如果你有一句話要對他說,那會是什么?
保羅回答:我會告訴年輕的自己,你是對的,不要苛責你自己。
1991
攝影、撰文:高原
路路和她當時的男朋友
我也上過班,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朋友的公司當前臺,當時他正在籌備約翰·丹佛 (John Denver) 的中國演出,因為會講英語,所以我一直負責接打電話和發傳真。后來丹佛到了北京,我又變成了公司的攝影師。這張照片是我當時的同事拍的。
面孔樂隊的貝斯手歐洋(右)和他當時的英國女朋友蘇珊(左)。在組建樂隊之前,歐洋和鄧謳歌都是霹靂舞少年。后來他們迷上了槍花、窮街這些樂隊,開始玩起了音樂。
史雷在去成都之前,一直在北京拍廣告,他是中國最早拍攝搖滾 MV 的人之一。很早的時候,他就和混跡于中戲的張楚、唐朝樂隊混在一塊,施潤玖導演張楚的 MV《姐姐》的時候,他就在里面客串。1997 年,他選擇了“南漂”,后來和唐蕾一起運營了成都的小酒館酒吧。我在攝影棚里給他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 21 歲,他 22 歲。
丁武在回南苑的公交車上。當時的音樂人生活都很拮據,基本上都以公交車和自行車作為出行工具,每次丁武回家都要花上個把小時。
根據牛佳偉的回憶,魔巖唱片的辦公地點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新大都飯店的客房里,坐在地上打電話是他們的工作日常。上世紀 80 年代末,臺灣的唱片公司在北京發現了一片尚未開墾的搖滾樂田,張培仁和賈敏恕是第一批來到這里的音樂人。冬天的某個下午,張楚的小樣《姐姐》通過唐朝樂隊當時的經紀人劉杰輾轉到魔巖唱片,賈敏恕、張培仁聽到這首歌后,連夜奔赴北影的地下室去找張楚。
這份《飛翔鳥》手稿出自楊軍,據他說這是在錄音之前整理出的歌詞。楊軍在 1990-1991 年時,是唐朝樂隊最重要的詞曲作者。1992 年后,他開始專注藝術,遠赴意大利,研究濕壁畫及濕壁畫墻皮轉移揭裱技法。后來回到北京宋莊時,已經很少有人再記得他與唐朝樂隊的瓜葛了。右圖是楊軍,當時他還是中央美院油畫系的學生。
唐朝樂隊在北京電影制片廠的影棚里拍攝《太陽》的 MV,臺灣藝術家謝春德擔當了這張專輯中全部 MV 的導演。
好像是從 1991 年開始,唐朝樂隊就變成了北京搖滾圈的焦點,這四個高個子長頭發的青年無論出現在哪里,都會引起眾人的注目。他們太顯眼了,無論是人還是作品,他們的音樂中傳達出很多我們不曾有過的情緒和思考。當時魔巖唱片的路路回憶到,張培仁邀請了臺灣的方無行來這邊給他們做制作。1991 年 4 月,方無行和唐朝、黑豹等樂隊見了面,隨后參與到了唐朝樂隊首張專輯的制作中。
這是魔巖唱片當時為唐朝樂隊宣發所制作的宣傳折頁,非常詳盡地介紹了我們這片土地的音樂現狀,以及搖滾樂文化的發展。當時的臺灣唱片工業已經很成熟了,這些文字和圖片對于一個即將浮出水面的陌生樂隊來說,極為重要,在宣傳頁的最后,張培仁還提到了楊軍,以及樂隊創始人之一的郭怡廣(Kaiser)。
(本文摘自《返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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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不能編造,但可以爭奪
原標題:《90 年代的北京,搖滾樂最初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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