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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歲父親中風偏癱兩年:一輩子要強,卻在這個病前“認輸”
原創 騰訊醫典
父親已經中風兩年零三個月了。
在這場和疾病的對抗里,那個要強的、如山一樣的男人終究還是敗下陣來,他妥協了,變得沉默寡言,選擇認命。
他最終沒能實現生活完全自理——連脫上衣、洗澡這種最基本的動作,都只能在母親的幫助和攙扶下完成。
一個充滿生活熱情的人,一夜之間被病魔收繳了健康,從希望到絕望,從健步如飛到掙扎痛苦,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疾病一點點摧殘和吞噬。
“撐了一整夜,永遠的遺憾。”
2018年9月1日,我永遠都記得這一天。
一大早,接到老媽的電話,說父親腦梗住院了。
“昨天夜里,你爸有些嘔吐難受,手也有些麻,當時以為是腸胃炎沒在意,早上醒來就不能動了。”
我趕緊請了假,匆忙買上火車票趕回老家。
當看到病床上精神狀態還不錯的父親時,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上網搜索,查了下醫生口中的“腔隙性腦梗塞”這個詞,看到網站上的描述,我還有點樂觀,輕松地告訴老爸:這病啊,一般半年后就可以恢復了!
他聽完明顯松了口氣,也覺得這個病很普通,吃點藥,最多住一段時間院就好了。
現在回想起來,疾病這個事,真不是自己隨便上網一搜就能解決的,后來的結果也證明,中風這個病,和當初的樂觀預期相差甚遠。
其實,中風是在中老年人中極為常見的急性腦血管病,我國發病率和死亡率都非常高,是威脅國人健康的“頭號殺手”。如果出現面癱/口角歪斜、肢體麻木無力、言語不清任意一種征兆時,一定要第一時間撥打120就醫。
而一旦錯過了黃金搶救時機,想要康復太難了……
(母親每天早上陪老爸在樓下散心)
父親中風后,右側身體偏癱了。
現在,他只能拄著拐杖走路,身體會習慣性左傾,幾乎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撐拐杖的左手上,一般走五分鐘就要停下休息。
我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如果繼續維持現在的姿勢,左側身體會極度疲勞,而癱瘓的右側手腳則會逐漸萎縮,直至喪失運動能力。
但每一次走路,他還是要別人不斷提醒他調整重心向右。凡是要用右手的地方,他總會想辦法左手代勞,日常生活中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右手存在。
其實父親只是擔心自己站不穩,他覺得自己腿很僵硬,一邁步就感覺要摔倒。
醫生解釋說:父親的右側肢體各個關節狀態正常,基本沒有肌張力過高或痙攣現象,具備主動運動功能,平衡能力也不錯,不會摔倒,可以放心大膽地走。
但父親說:“你們沒有得這個病,不知道我的感受。我就是怕摔倒,再摔一次怎么辦?”
我能感覺到父親心里的著急,他也想努力康復,每一次試著走路,他都練得全身大汗淋漓,但又總是小心翼翼,不敢多邁出右腳一步。
中風后父親確實摔倒過一次,留下了心理陰影,但其實跟他的平衡能力沒關系。
一年前,他邊看電視邊往后坐,結果坐偏了,手撐地,摔在地上。誰也沒想到,就這么一個小趔趄,父親居然摔骨折了。
確診過程也是一波三折——一共去了兩家醫院,看了三個醫生,診斷了三次。
(兩年來,作者父親就診過的醫院)
剛摔完沒覺得有什么問題,過了一個月,復健做到某些腿部拉伸動作時,會覺得疼,就去了一個三甲醫院,拍完片醫生說沒啥,一切正常,就回家了。
一個月后,父親還是覺得疼,于是又去了醫院,換了個醫生,又拍了一次片,這次看完醫生說骨折了,要做手術。
“手術?怎么做?”
“就是在骨折部位植入鋼釘。”
啊?一聽這個我們都嚇壞了,父親已經七十多歲,本來就偏癱了,現在還要切開大腿植入鋼釘?這種手術年輕人都得“脫層皮”,更別說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恐怕一不小心就交代在手術臺上了。
我們只好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又去了另一家三甲醫院,再拍片、找醫生,等待診斷結果的那一刻,就像是一個罪犯在等待宣判。
(父親中風當晚沒有去醫院,錯過最佳救治時間。)
這次的醫生說,檢查結果顯示父親的確骨折了,但比較輕微,可以手術,也可以保守治療——靜養等待自然愈合。
手術好處是不會畸形,但病人年齡偏大,本身健康狀況又不好,存在不可預知的風險;如果保守治療,耗時較長,而且有可能是畸形愈合——比如兩只腳一長一短、走路一瘸一拐之類的。
我們覺得,本來他現在走路就是顫顫巍巍,再加點“畸形”也糟糕不到哪兒去,就選了保守治療。
經過這一番折騰,真想對醫生們說兩句:你們的工作真的很辛苦也很偉大,每天面對大量的病人,任誰都沒有好心情。但病人和家屬也不容易。要是醫生們都像第三位醫生那樣專業負責、耐心講解,至少醫患之間會更和諧一些吧。
父親的骨折處已基本愈合(畸形愈合),能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拄著拐杖走,但他心理也留下了陰影,更不敢邁出不聽使喚的右腿了。
患病之初,我準備了許多康復治療的書和鍛煉視頻,信心滿滿地準備自學康復訓練方法,幫父親復健,預計他最終至少能恢復七八成的運動功能吧。
記得美劇《絕命毒師》里有一段情節,男主人公懷特的連襟漢克在抓毒販時腦部受傷,導致行動受限,但通過自己艱苦的康復鍛煉恢復了運動功能,最終重新拿起手槍當回警察。
(《絕命毒師》里漢克劇照)
我一廂情愿地以為,生活和影視劇一樣,父親也可以頑強地與病魔斗爭,最終取得勝利。后來卻發現,生活并不那么簡單……
康復鍛煉最終能達到的效果,雖然和醫院水平有關,但更重要的還是看病人自己——他對疾病的看法、對恢復健康的渴望程度。康復的過程,需要病人有堅定的信念和不斷走出舒適區的勇氣,這些都會直接影響康復結果。
而在父親的身上,有兩個關鍵問題。
第一,是對自己身體狀態的感知偏差。
比如,身體平衡狀態上,父親總覺得身體站不穩,甚至在搖晃,但在我們看來他的確是沒有任何晃動。
但就算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沒晃,他還是會覺得自己要摔倒。
另外,他一直覺得右邊的手腳僵硬麻木,抬不動舉不起,凡是要用右手的時候,總會想辦法躲避讓左手代勞。因此,父親的主動康復鍛煉,進行得非常不順利。
(父親腦梗入院后的病歷)
第二,是對漫長康復過程未知的恐懼。
康復訓練很辛苦,前路充滿不確定,沒有人能確定達到目標需要的時間,甚至這個目標本身都不清晰。
如果,能有人明確地告訴他康復需要的時間和能達到的結果,比如:你經過三年鍛煉就能拿起筷子吃飯了,可能他會更愿意付出努力去鍛煉。
但是,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有沒有盼頭,自己還能活多久。
于是,每天他的內心對這個苦值不值得吃充滿懷疑,寧愿每天看看電視,刷刷手機(早知道不教他用智能手機),過一天是一天。
我不止一次地告訴他:你要想康復得更好,必須要走出舒適區、改變自己的觀念,不斷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告訴自己你站得很穩、走得也很穩。
但他卻總是苦著臉說,“我明明感覺就不是這樣,怎么告訴自己站得穩、走得穩呢?”
病情持續,老爸運動能力恢復進展甚微。
老媽覺得他自己鍛煉不夠主動,他又覺得老媽不理解自己。
其實,父親覺得不理解他的不只是老媽,而是全家人。這種落差和矛盾一直在各自心里積壓久了,免不了沖突。
老爸生病之前性子就急,老媽說話也不算太溫柔,兩人之間經常有摩擦。
再加上老爸現在的狀態,變得極其依賴人,有點什么事就扯著嗓子叫老媽。老媽經常也是不堪其煩,語氣上就更不客氣了。
有天晚上,老兩口又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老媽數落他鍛煉不積極,徹底炸開了父親的怒火和委屈。他躺在床上氣得渾身發抖,“我就知道你們都嫌棄我!我真想早點去死!你們哪知道這個病的苦!老婆也是外人,兒子也是外人,都靠不住!”
母親看到這個情況,趕緊不說話了,從房間出來。
我先是把老爺子情緒哄好,然后回到客廳,看到老媽在抹眼淚。“天天伺候他,還受這種氣!你看那些得病的老頭子,有幾個人的老婆像我這樣伺候。”
其實,老媽也真是不容易,自從老爸生病以來生活的重心就完全變了。老爸能有現在這個身體狀態,也少不了老媽的不離不棄。
可是,怎奈爸得了這個病之后,心態出現了明顯的變化,脾氣愈發地急切和暴躁。
我只能不斷安慰母親:“沒辦法,現在他得了這個病,只能順著他、哄著他。說句不好聽的,就當他是個孩子吧。”
其實說完這句話,我的內心也是充滿悲涼,人都說“老小孩”,好像人老了,心智回到孩子狀態是一個自然現象。
但現在這種情形,二者之間有一個殘酷的區別:孩子會成長,變得越來越明白事理;而父親不可能再成長,只會越來越糊涂……
父親曾是個很要強的人。
他做了一輩子中學老師,無論是教學生、做校長,從來沒有認過輸。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從鎮上調動到縣城中學,學校缺少生物老師。
也不知道校長是欺生還是考驗他的能力,愣是讓一個教了10年語文的老師去教生物,甚至還是畢業班,但他二話沒說就接下來了。
老媽說,那一年他幾乎每天熬夜到一兩點,先自己學習、消化知識,然后再備課、傳授給學生。后來,他班上的學生生物成績每年都在縣里數一數二。
他不僅在自己職業生涯中一直保持著昂揚的斗志,而且要求我們幾個兒女也時刻要有進取精神。
如今,我們也盼望這個奮斗進取了一輩子的人,能夠和病魔抗爭下去。然而,面對疾病,他卻像完全換了一個人。
(生病前和孫子一起放風箏的父親)
其實我也知道,人沒換,只是人會變、會衰老。
人衰老,不僅體現在生理,還在精神。疾病吞噬了軀體的健康,更摧殘了人的意志。那些故事里無畏、堅強、身殘志堅的主角都不是凡人,但對于一般人,面對疾病,更多先是抗爭,再是不甘,最后是放棄和認命。
有時候,我對父親會產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想法。
但冷靜下來,捫心自問,如果自己得了這個病,我會比他做得更好嗎?
以健康人的心理去要求病人應該如何如何,對病人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
疾病如果真的襲來,我可能還不如他。
父親的痛苦,在提醒健康的人要珍惜,提醒我們為自己的健康提前做點什么。
而對于我,我只能對父親說:我會盡我全部的力量讓你過好每一天,讓你快樂、不消沉,讓你內心有溫暖、沒有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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