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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琳娜:某樣東西在一個時代有流量,一定有它的道理
原創 鳳凰網文化 鳳凰網文化
跟龔琳娜聊天很難不被她的能量感染,她聲音洪亮,表情豐富,提到傳統戲曲如何如何時,恨不得從沙發上“噌”一下站起來,搬腿做個武打的把式。頻繁拿“洗腦神曲”的話題去問她,她也不躲避,誠誠懇懇地說出自己的見解:“我恰恰覺得人們說的洗腦,對作曲家來說是很高的一個評價?,F在流行歌曲聽很多你記不住,就因為它們太像了,沒有記憶度,沒有個性?!?/p>
這些年來,龔琳娜被外界賦予了很多刻板的印象,好像她總是那個眼珠子咕嚕咕嚕來回轉、啊嘶嘚啊嘶嘚咯吺唱著《忐忑》的女人,其實她5歲就登臺唱歌,20歲出頭已經拿到央視青歌賽銀獎,有《走西口》《小河淌水》等非常高水平的民樂代表作,于她來講,《忐忑》是讓更廣泛的大眾知曉自己的一個作品,《忐忑》之后,有新藝術音樂長長的路要走。
她推出新作品《鳳皇》,取材自《山海經》的神話,也是她“山海神話”系列的開篇。連同之前的二十四節氣古詩詞歌曲系列,如今的龔琳娜正在通過音樂的方式,以自己的力量將中國傳統文化與當代審美和娛樂文化進行某種嫁接實驗,她希望聽者能通過這些作品去探究中國文化的根源,在一個西方流行音樂和西方文化占主流的現狀面前,讓中國文化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
以此為契機,龔琳娜接受了鳳凰網文化的采訪,以下為對話實錄。
# 希望大家通過我的歌去探究中國文化的根源
攝影師/肖全
鳳凰網文化:您剛剛推出了新歌《鳳皇》,先給我們介紹一下為什么會選擇《山海經》這個題材吧。
龔琳娜:其實我一直想做山海神話,因為它是我們中國神話的童年。我這些年一直在追根溯源,比如說我去各個地方采風,就想知道民歌的聲音是怎么來,為什么會有這種唱法。
我的孩子包括我們從小都看“超人”,是通過美國大片來了解神話。說實在話,除了小時候我的姥姥可能給我講一點武俠小說,都很少有人給我們講真正的神話故事,所以我發現當我自己再去面對我的孩子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中國的神話里除了嫦娥、后羿還有什么。當我打開《山海經》這本書的時候,我就很詫異,這里面有太多太多的神獸了,都非常有意思,而這些神獸已經不為人們所知道。
所以我就覺得作為一個歌者,我可以通過歌曲把這些神獸唱出來。你看《金箍棒》唱第一次它就火了,對吧?《法海》也是唱第一次就火了。我覺得可能通過一首歌三四分鐘的時間說不定就能傳播,比一個電影能起到的功能和效率快多了。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比較有責任心的歌者,我想唱的東西它是有意義的,而不是光滿足人們眼前的一個娛樂感。孩子們聽到我唱的這些歌曲,包括他們的父母都會覺得好有意思,他們想去探究。
《鳳皇》這首歌里“皇”是皇帝的“皇”,因為《山海經》里面原始的“鳳凰”就是這樣寫的,是到后來才變成了現在大家習慣的“鳳凰”這兩個字。因為這么一個字,也會引起大家的探究。然后大家再一聽的時候,又覺得你的這個歌聲那么高,為什么呢?因為“昆山玉碎鳳凰叫”(語出唐代詩人李賀詩作《李憑箜篌引》,編者注),所以鳳鳴聲就是那么高的。
大家知道鳳凰的形象,可是它為什么會給人帶來吉祥呢?有人說你中間那一段唱的是什么詞?為什么會是一個高的、低的,像一個男生和女生在唱和。中間那段詞講的是德義禮仁信,就是鳳凰要具備的品德;為什么要挑戰最高音呢,那是因為鳳凰要“自歌自舞”,當一個人能夠獨立自主做自己的時候,那是另外一個境界,所以要用超高音來表達鳳凰的這種可以在天上飛、又可以自歌自舞不受環境影響的狀態。
今年疫情,很多人的心情很壓抑,可能工作、出行等等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包括我的家庭也受到影響。我們怎么可以在這種外在環境不能控制的情況下,自己還能專注于自己要做的事呢?我覺得這是一種鳳凰精神。所以對于我來說《鳳皇》這首歌,它預示著一種獨立精神,是帶有美感的,帶有品德的,不是自私的。所以我在唱《鳳皇》的時候,除了把它的那種靈性和飄逸、飛翔的感覺唱出來之外,還要有一種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那就是鳳凰的那種品格。
鳳凰網文化:除了《鳳皇》之外,還會有其他的神獸相關歌曲嗎?
龔琳娜:會有很多,我現在這張專輯有十個神獸,因為十個也代表著十全十美。其實中國例來用的多的是十二、二十四,我上一張專輯做了二十四節氣。
其中還會有帝江、混沌。實際上混沌也是一個小神獸。我問我身邊的小朋友,我說你知道混沌嗎?他說我知道,我吃過餛鈍。我們吃的餛鈍跟這個混沌確實是有關聯的,它也是六足四翼,包出來的餛飩就是像四個翅膀一樣,所以它也叫餛鈍。
還有我們會說“你還沒開竅”,“開竅”也是從混沌來的,因為混沌是開了七竅以后一命嗚呼的。再比如說七竅生煙,因為它的朋友幫助它用七天開一個竅,開了七個竅以后他就七竅流血。這些詞我們今天都在用,但是我們可能都忘記了這些詞的出處。
我想唱《山海經》也是想探尋中國神話的根源,后來我才發現《山海經》其實不是一個神話故事,它是一個地圖,人們把東邊有什么石頭、西邊有什么金子、北邊有什么動物都給神化了。通過這些神獸,我發現上古時期的人們真的好有智慧;通過唱神獸,我發現我們今天運用的很多成語、典故,居然都是從幾千年前的神話或者更早的神話而來的智慧。這是觸動我愿意去唱這些的原因,我不是光唱一個神秘的東西或者給你講一個怪獸,而是希望大家通過這首歌會去探究我們文化的根源,這個其實是最重要的。
鳳凰網文化:您一直在做“新藝術音樂”,其中一個重要的使命是振興中國音樂。這個使命的核心是“振興”,似乎往往我們提到中國文化的時候,總是轉過身向后尋找,試圖接續一個古老傳統,試圖振興、復興,而不是描繪和表達當下,也不是朝向未來。您怎么理解這個問題?
龔琳娜:我覺得我們做的是當下的,只是有“根”。比如說這張專輯全部都是用電子音樂做的,而且我在做這張專輯的時候全部都想到了當下。這里面有一個刑天舞干戚,唱刑天的時候我想到的是黃霑、羅大佑、李宗盛這一群曾經在八九十年代做的很多江湖俠氣的歌。所以在刑天的精神里有他們的唱法,有他們的那種精神在里面。我希望的是運用當下的所有語言,講當下人的精神。
比如當下人缺少的就是鳳凰的那種體驗?,F在的女生都愛整容,這很普遍,因為你漂亮了就會得到機會,但是光具備漂亮卻不具德義禮仁信,還是達不到一個更大的美。
我一直覺得我做的是當下的音樂,但是當下的創新是有根的,我不是在復興中國文化,不需要復興,中國文化本來就在,我只是希望在一個當下都是西方流行音樂和西方文化占主流的里面,我們應該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西方文化之所以能占主流,除了它的經濟比較強勢之外,最重要的它有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我是一個歌者,如果我可以在當下發出比較有高超技巧又有很流行的元素,同時完全扎根于中國文化的聲音,那么它會形成年輕人去模仿和喜愛的對象。這樣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不能光有我一個,要有更多的人一起去做,這樣中國的聲音和中國的藝術才會被大家真的關注到,我一個人振興不了,何況中國文化并不需要振興,它本身就很好。
攝影師/肖全
鳳凰網文化:在藝術上,您有自己的偶像或者想成為的人嗎?
龔琳娜:我記得我小時候說過,長大了我想成為李谷二,因為我喜歡李谷一。當我有一天見到李谷一老師的時候,我說我說過這個,李谷一老師說你錯了,如果你做了李谷二,誰做龔琳娜?李谷一老師告訴我說你不要成為任何人,你就是你,你就是獨特的你。李谷一老師說這句話特別好,我從來沒有想過成為任何人,除了我小時候確實說過我想成為李谷二,那是五歲的時候,那之后我就一直覺得做自己是最重要的。
但是我們可以吸收別人的好,我喜歡的音樂家、藝術家多了去了,我也喜歡邁克爾·杰克遜,但我不可能像他一樣跳舞,可是我可以學會他骨子里對于音樂的那種堅守和愛。
鳳凰網文化:2017年,您登上了林肯藝術中心的舞臺,一個梅蘭芳和鄧麗君登上過的舞臺。雖然您說您不想成為任何人,但是像梅蘭芳、鄧麗君他們已經代表了某一種文化精神,成為一種符號,您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種志向?
龔琳娜:這個是觀眾來評說的。比如梅先生創造了梅派,他對京劇藝術有極大推動,這就是我說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而鄧麗君小姐的中國韻味那么好,她能把日本歌都唱成中國歌的味道,至少到現在我覺得全世界的華人都喜歡聽她的歌,即便她離開了人世那么久,從來沒有過時。在他們的領域里面他們做到了常青樹,當然我想我也希望能做一個常青樹??墒亲钪匾氖?,如果我做的這些努力能夠為后輩、為同行帶去很多的營養,然后中國音樂有更多的藝術家和常青樹,那中國音樂的整體發展才會更加欣欣向榮。
# 我沒法扭曲自己,必須順著自己的心
攝影師/高羊
鳳凰網文化:如果說用一個詞、一句話或者一個主題來概括您近幾年在做的事情,您會怎么描述?
龔琳娜:做自己,不忐忑。
鳳凰網文化:您享受現在這種狀態嗎?
龔琳娜:我特別享受現在這種可以非常自由創作的狀態。我所有主題都是我自由選擇的,所有參加的節目也都是我自由選擇的,我可以決定我的人生方向,這個特別好。最最重要的是我現在可以居住在山邊上,可以經常去山里唱歌、跟大自然交流,我覺得對于我的生命來說,生活在大自然里最最重要,比任何的成功、任何的金錢利益都珍貴。我現在真的可以了。
鳳凰網文化:這是您當年離開專業樂團的時候,想要追求的一種狀態嗎?
龔琳娜:當年沒有想那么多,就是希望至少能夠自由,能自己決定走什么路。
鳳凰網文化:五歲登臺,二十七歲遇到了您的先生老鑼,我想知道從五歲到二十七歲這個階段中,您最大的夢想是什么?
龔琳娜:就是成為一個歌唱家,這個沒變過。
鳳凰網文化:您從小是成長在一個特別主流、非常集體的環境中,這種成長基因和您現在表現出的這種自我其實是特別分裂的。這中間的轉變是怎么完成的?
龔琳娜:從小伴隨我的就是音樂,可以這樣說,我真的沒走過彎路。當這條路上遇到一些困難,比如假唱,不說是人生一個污點吧,但也算是人生的一個自責,特別痛苦,不快樂。但至少我知道我不快樂,當我知道我不愿意這樣做的時候,我就需要去改變。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如果心里不舒服我就改變,我不會因為我心里不舒服,但別人告訴我這樣做是對的,我就去扭曲。扭曲的結果是我唱不出歌來,所以我沒法扭曲自己,我必須順著自己的心。
鳳凰網文化:這個轉變過程痛苦嗎,因為相當于要打碎一些可能已經根深蒂固、化在骨子里的東西?
龔琳娜:像扒了皮一樣的。這個不是別人給我的痛苦,這個是自己的,比如說在體制內你要當一級演員,這是非常非?,F實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目標,但這些你全部都要放下。
還有如果別人不理解你,面對這些所有的質疑,你還是要信心百倍地往前走,你不能受到影響,雖然你也要理解人家的擔心,人們習慣了的觀念告訴你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成功,但打破的時候絕不能跟著這種觀念走。
# “神曲”其實是觀眾給我的一個美譽
鳳凰網文化:怎么回顧自己十年前的那個“神曲”階段?
龔琳娜:我覺得我唱所有的歌都希望把“神”唱出來,所以我覺得“神曲”這個稱呼其實是觀眾給我的一個美譽,因為出神入化。中國藝術追求的不就是出神入化嗎?何況現在我唱的還是“神曲”,神獸的歌曲,而且我特別喜歡唱神獸的歌曲和屈原的那些跟天地鬼神交匯的歌曲,我恰恰對這種人們不可以簡單地用一個邏輯思維或者一種道德理論來評價的、那個界限以外的另一個世界特別感興趣。
鳳凰網文化:但是更多人理解的神曲其實是洗腦神曲,而不是您剛剛說的那種“神曲”。
龔琳娜:我覺得洗腦很重要。舉個例子,你聽歌劇會不會記得《茶花女》里的旋律,那就是洗腦,梅先生的京劇,也有洗腦的旋律。洗腦難道就不好嗎?當然好了,因為一定要有記憶度。所以我的音樂也是,你來聽我的音樂會,我保準你回去能夠有一個旋律在你的腦子里,這就是記憶度,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我恰恰覺得人們說的洗腦,就是它反復在腦子里出現,實際上這就是深刻,對這個旋律記憶深刻,這是對作曲家來說是很高的一個評價?,F在流行歌曲聽很多你記不住,就因為它們太像了,沒有記憶度,沒有個性。
鳳凰網文化:當《忐忑》被大家跟《小蘋果》、《江南style》放在一起時,似乎還是有一些大眾認知里比較“低級”的娛樂性在里面。
龔琳娜:是這樣的,雅俗都會有。吃火鍋你覺得它雅嗎,火鍋也是一個俗的東西,但我們也要吃,一頓大餐你也會吃。它真的不是分高雅高低的問題,一點都不是,音樂本身就是娛樂性。《忐忑》是一個很具有娛樂性的作品,所以人們把它的娛樂性這一部分——就是俗的部分——玩得特別好,釋放了。
我想給人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感覺,我希望這個作品能夠給你力量,能夠讓你玩兒起來,所以那個俗的部分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民歌就是俗的,古琴就是雅的,他們都有他們存在的價值,我認為俗是地、雅是天,天和地都要有。只要觀眾愿意唱我的歌,他們非常喜歡,也能給他們的生命帶來很多的快樂和滋養,就夠了,管它什么方式呢,他們開心就好,哪怕《金箍棒》演完很多人在那罵,只要你能把心里的那口惡氣出來,你也就爽了。
鳳凰網文化:當年為什么會產生做《忐忑》那么一種想法?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
龔琳娜:它是互聯網時代的一個產物,如果沒有互聯網,我很難說《忐忑》會不會被大家知道。互聯網時代產生了多種可能性,所以你不知道下一個會紅的網紅是誰。對我來說,我從來沒有推過自己的歌,也就在你們這兒做做宣傳,沒有去做大量的營銷、買號,因為我們的概念不是這樣的。我和老鑼一直都是有新歌就往上放,至于哪首歌會流行和火爆,那不是我們能想到的。
《忐忑》這首歌的創作初衷,僅僅是老鑼希望讓我的聲樂技巧再提高,然后在整個音樂里要有一首觀眾叫好的作品。他受到了戲曲的鼓舞,他說你們的戲曲,在舞臺上炫技的時候,臺上的觀眾會說一聲“好——”,他說那我們的音樂會里也要有一個“好——”。
這個歌走紅也讓我思考了市場。因為是人民選出來它讓它走紅的,不是由官方或者任何一個媒體去運營的,那么這就說明觀眾已經需要技巧性的、更復雜的、更有藝術性的、更有創新力的作品出現。他們選了這個作品。
鳳凰網文化:雖然可能他們當時沒聽懂。
龔琳娜:對。
鳳凰網文化:也許有所謂的“俗”,但不是惡俗,是娛樂幽默。
龔琳娜:對。他們當時說了一點,這歌聽一遍就會,但聽1萬遍都不會唱,這是當時很多人對這首歌的推薦語。跟《忐忑》同時火的是《愛情買賣》,我記得非常清楚,但是今天人們不會再提這個歌了,今天人們還會再提《忐忑》,所以說一個歌的深度或者藝術性是能夠經得住時間考驗的。
但是我也唱過《愛情買賣》,我也把它變成愛情不能買,做了一個很大的像音樂劇一樣的東西?!稅矍橘I賣》在那個時代能火是因為它也讓很多人有共鳴了,所以實際上某一樣東西在一個時代有流量一定是有它的道理的。
鳳凰網文化:那么在《忐忑》之后又陸續出了《法海也不懂愛》、《金箍棒》、《愛上大笨蛋》這些,是因為看到市場的受歡迎程度而決定做的一個調整嗎?
龔琳娜:其實很簡單。我和老鑼本來就是非常愛開玩笑的有幽默感的人,覺得中國人壓力特別大,所以想寫一些歌可以讓大家放松。《忐忑》被網友玩的特別幽默的各種版本,一下讓我和老鑼覺得中國人太需要一些幽默感強的歌。
然后他就說想給孫悟空寫一首歌,但是他聽了一下,所有唱孫悟空的歌都沒有技巧,而且很少,他說孫悟空一定是有絕活的,他要寫一個有絕活的很像孫悟空性格的歌?!督鸸堪簟肥欠浅7浅ky唱的一首歌。
那個時候我們開始給孫悟空寫歌、給白娘子寫歌都是為了神話,我們想看看我們能不能從神話出發,只是那時候還沒有找到《山海經》這個源頭。
# 音樂是一種表達方式,表達的是能量
鳳凰網文化:您說過您的音樂里沒有自己。那您的音樂里是什么呢?您要通過音樂表達什么?
龔琳娜:我在唱歌的時候都是忘記自己的,因為自己通常會有固有的習慣,其實自己指的是小我,如果我老想表現我,那么我的歌就是為我服務的,但是我不是,我每次都覺得我是音樂的服務員,我要服務我的音樂。所以我唱的這個歌它要我變成什么樣我就什么樣,我唱孫悟空,如果是以第一人稱唱的,那我就是孫悟空,是這個意思,就是我變成那個角色,在這種意義上比較像演員。
鳳凰網文化:音樂對您來講是一種表達方式嗎?
龔琳娜:是,是一個表達方式,不是一個表演方式。我覺得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把音樂把唱歌變成了表演,就是秀給別人看。我是一個專業的音樂人,所以我不是光表達我,有的人表達的是他自己,很多流行歌手都表達的是自己對生命的看法,這個也無可厚非,但是對我來說,我喜歡進入到多元的生命里去。
我前一段時間唱譚盾老師的《敦煌·慈悲頌》,我一個人要把心經全部唱完,沒有任何技巧,甚至沒有任何顫音,沒有任何情感,就是平鋪直敘,但唱到最后我淚流滿面,我覺得那一分鐘我有一顆佛心。
我特別享受在不同的生命當中去暢游的這個過程。同時我后來發現了,這樣觀眾也不容易對我膩,我就不怕老了,我說的老的意思是創作力上的老。我們經常會說這個人過時了,因為他老了,但真的不是因為他年齡老,是因為他的創作手法、他的心態過時了。為什么過時?因為他驕傲,他覺得我比你們誰都懂,當有一天我也這樣想的時候,我就死掉了,藝術上的我就死掉了,永遠都不能這樣,永遠都要有孩子一樣的心態。
鳳凰網文化:您說音樂是一種表達方式,那它表達的是什么?
龔琳娜:每個人可能不一樣,對我來說是能量。情感肯定是很重要的,但是有的歌你可以唱得很悲情也可以唱得很喜劇,但是不管它是悲是喜,都要看它是否有特別豐滿的能量層級,就是精氣神兒。
我很多次看梵高真跡的時候,走到梵高面前走不動了,這就是能量,這個畫家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慘,但是這個畫家的能量一直在,你覺得他生命是在的。每一次人家聽起鄧麗君,她還會煥發不是嗎,你說她真的走了嗎,她的東西全部留在她的藝術作品里,這是太了不起的,同時她的藝術作品會激發很多別的生命。所以我很早以前就明白,我說我唱歌是為了激活很多很多的生命,這個生命不光是人的生命,所有的植物、所有的你看不到的很多無形的生命,他們可能都會被激發,這就是能量場。
我唱歌的時候經常想的都是能量,并不是具體的情感,所以我唱愛情的相對少,因為我個人覺得這種小我情感的表達不需要太多能量,一點點憂傷就能煥發,所以才叫流行歌,你憂傷了唱一下憂傷的歌,可能下面又唱新的憂傷的歌,你不需要老那一首,它很快就沒了,只是解決你眼前問題的一點點的撫慰。愛情或者我們所有的活著的這些情感,并不是我們活著的終極目的。
鳳凰網文化:終極目的是什么?
龔琳娜:終極目的就是生命的綻放。但是你的綻放不是因為他人而綻放,花就是這樣,花園里的花開的時候,它不是為我開的,它就要開,它的技能就是那樣。我認為每一個生命都不是為別人活著,這是我一生越來越感覺到的,所以“做自己,不忐忑”就是這個意義。
我最感動就是春天第一股風吹來的時候,你就覺得春天來了,那個就是生發的能量,我覺得特別特別珍貴。我一直都覺得如果我身邊的人都是朝氣蓬勃的,我就覺得這個生命好棒。我認為的成功是一種光芒。
攝影師/肖全
鳳凰網文化:您現在具備這種光芒嗎?
龔琳娜:我一直都有。
# 人生前半段老鑼是我的伯樂,后半段我要攙著他走
鳳凰網文化:除了愛情、家庭和音樂,您覺得老鑼對您來講意味著什么?
龔琳娜:我覺得在前面的一個階段,他更像伯樂發現了我這匹千里馬。在認識他之前,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能量超強的人,但那時候我還沒有體驗到這個詞,我在學校里經常會被人說你條件不好、個頭不夠高、嗓子不夠寬、家里沒錢做MV,或者我的老師說,你人那么好,不適合在娛樂圈,留下當老師吧。可是我喜歡舞臺,我喜歡唱歌,我不想在學校當老師,我不想考研,我已經在這么小的學校上了那么多年,我天天還在井底之蛙。但是他們這么說的時候,我會猶豫,我真的不適合當歌手嗎?老鑼就沒有這些,是他發現的我,同時他也鞭策我一直要走創新的路,然后他又能夠寫那么多的作品來支持我。
鳳凰網文化:老鑼是一個偶然嗎?還是說沒有老鑼,也可能有一個別的人、別的事促使你改變原有的軌跡?
龔琳娜:我覺得我的生命本來就是一個肯定會綻放的生命,無論有誰沒有誰我還是要綻放的,因為不綻放的話,我這輩子就會抑郁了,為了不抑郁它就得綻放,所以我想我一直都會是這樣走自己的路的。
沒有老鑼之前,我來北京上學全都是靠我自己,不是糊里糊涂走過來的,我每一步都是追隨著我的內心走上來的。
老鑼最大的好是他首先是一個西方人,他是一個旁觀者。同時他又是來自德國,貝多芬、巴赫,還有包括哲學、文學,德國這么多年都是西方文化里最重要的一個國家,他是在日爾曼民族很優秀地成長起來的。他接觸中國音樂是從古琴開始的,所以他恰恰接觸到的是琴棋書畫,這也注定了老鑼后來為什么能寫好古詩詞音樂,因為他是從琴來認識我們中國音樂的美的,這個入手點絕對是對的。
我想我們之間的這種機緣好像就是命運吧,我們因為音樂聯系在一起,我認識他也是因為他在做音樂,他愛上我也是因為我在唱歌做音樂,所有的這些都是因為音樂結緣。我們在這么一個時代認識,這個時代正好是一個互聯網國際化的時代,文化打破所有的障礙,如果我們認識得太早了,那個時候西方人也進不來中國,中國人也出不去,那可能也沒這段姻緣了,恰恰因為有了這種文化的鏈接,他想做中國音樂,而我想走向世界、了解世界,這個時候我們的理想是一致的,我們在合適的時機碰到了一起。
我覺得好像老天有一個任務給你,它給了你那么多讓你的路在前方鋪開,好像你就得順著這個路去完成一些使命吧。不是說我從小有什么要做中國音樂的理想,只是我從小就喜歡中國音樂,我就唱,一直到人到中年。像今天,我寫了一個下半輩子要怎么過的幾句話,其實特別重要的就是我在想我上半輩子得到了這么多人幫助,“得道者多助”,也許我走的這個道有很多人他們是認可的,也許他們沒辦法走這個道,他們就加持我的力量支持我,所以我一定堅持這個道走下去,也是一個幸福的道。
鳳凰網文化:但是確實是因為老鑼的出現才比較明確了自己的使命?
龔琳娜:對。如果說前半段他是我的伯樂,后半段我就要攙著他走。比如說因為疫情,他從德國回來,他就會很悲觀,這種悲觀是世界會發生什么改變。你知道西方人這么多年來沒有什么改變的,他們從工業革命以后,就進入了一個非常良性的循環,今年就安排好明年所有的事,而現在西方人不知道明天要發生什么。在這個時候,我就要去撫慰他、包容他,更多的時候我發現我成長了,因為經歷了很多風雨,那么這個時候面對著我們生命要走入下一個階段,不再年輕氣盛,我覺得我強大了,我也有能力讓更多的人了解到老鑼的作品。
鳳凰網文化:剛剛說您寫了一段話講如何過自己的下半輩子,寫的是什么?
龔琳娜:“人生的后半段,我愿意優雅地活著,以開懷、松弛、依舊充滿好奇心的方式,一方面用心體會生命萬物的活活潑潑,另一方面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平平靜靜。”因為上半輩子我已經好努力了,一直都在勤奮地爬坡,后面我就是想享受,也就是優雅。
采訪、撰文 | 小花旦
編輯 | paddy
主編 | 魏冰心
圖片 | 網絡
原標題:《龔琳娜:某樣東西在一個時代有流量,一定有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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