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楊照 看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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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們要離開一般的、正常的、平庸的人間，去到一個奇怪的領域——在那個領域里有各種不同的夸張現象，夸大瑰奇的想象力，將我們帶離原本的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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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2017年左右，一個偶然的機會，清華大學建筑系在讀博士徐騰發現了河北易縣的“奶奶廟”。因為這座“奶奶廟”太過神秘和有趣，一時火出了圈。

在這座神奇的廟宇里，你可以見到“車神”“學神”等等各式大顯神通的神仙，滿足各種人的不同需求，廟宇經營者更是直白地表示，“缺哪個神仙，可以隨便建一個”。

徐騰在《鏘鏘三人行》節目里，肯定了“奶奶廟”的文化創新的同時，也點出了中國這片土地上自古以來一種特殊的宗教信仰觀，那就是“一直以來跟神都是做生意”，希望以供養換回福報。

“奶奶廟”當然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奇觀，但背后實際映射著千百年來，在民間生命力極強的宗教與民俗傳統。

試想一下，今天走在鄉間古道，還是能見到遍布各處的道觀或土地廟、灶王廟；過年時，許多地方還有貼門神的傳統，或是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西王母、二郎神這些神仙系統，或是九尾狐、饕餮等等介于動物與神鬼之間的生靈……

這些“怪力亂神”的習俗與傳說，盡管一直不怎么登上大雅之堂，但它們扎根民間，生命力極其頑強，共同構成了中國龐大的民間思想體系，并且延續千百年，其間不斷演化、流傳。

而這些所有我們熟悉又陌生的中國神仙鬼怪系統和民間習俗，幾乎都可以追溯到兩漢魏晉期間誕生的一批經典中，也正是“看理想·中國原典通讀計劃”第四季主講的內容——《中國奇幻錄：兩漢魏晉經典選讀》。

節目里主講的十部經典中，記載了中國最早的神鬼傳說與陰陽法術。今天我們無法理解的民間習俗，還有奇幻小說、影視作品，像是前些年的《無心法師》《河神》，又或者是這兩年中國動畫電影的“封神宇宙”，都可以溯源到這些經典之中。

今天 ，就讓我們跟著“中國原典通讀計劃”的主講人楊照，一起離開這正常的平庸的人間，去看看另一個充滿瑰奇想象力的空間。

講述 | 楊照

來源 | 《中國奇幻錄：兩漢魏晉經典選讀》

01.

中國思想史的“神仙轉向”

過去三季的節目當中，基本上為大家介紹了中國的思想從發散到收縮的過程，諸子百家這是發散的，那么多元，那么繁復的一種思想的景象。每一家都有它不同的前提，有它不一樣推論的方式，有它不一樣運用想象面對現實，從現實推到虛構，各種不同的方式。

不過在戰國時期，這樣繁復繁麗的思想景象開始收束，一收收于法家，再收收于儒家，跟秦、漢兩個帝國的發展互為表里，互相作用。

如果不是有漸趨定于一尊的法家思想，也不可能產生秦帝國。在秦帝國滅亡了之后，法家失去了它的合法性、合理性，如果不是再有儒家能夠用這種方式挺立起來，建立了一個中心，也就不會有漢朝的帝國。倒過來，秦漢帝國這樣一種一統的局面，也就強化了法家跟儒家他們將其他的諸子百家邊緣化的這種作用。

然而，也就像統一的帝國，不可能完全取消地方特色面貌，法家或儒家也不可能真正總合一切，使得思想就不可能再有其他的變化，而變成了單一的一個系統。

漢朝是中國一個一統的朝代，雖然說儒家思想一直存留并逐漸成為帝國思想的主流，但在獨尊儒術的表象底下，其實潛伏著很多思想和政治上的異動。

由漢朝到魏晉南北朝的歷史發展當中，也有許多其他主流之外的文化值得我們關注，這就是我們在這一季的節目當中要講的這幾部經典最重要的面向和視角。

02.

黃帝是怎么被“神化”的

比如在戰國時期曾經有過非常發達的神仙思想，這是亂世必然會有的反應。當現實的世界那么殘酷，人就產生了一種沖動，希望離開現實的人世，進入到一個想象的空間里。

因為現實這么苦，所以這個想象的空間當然充滿了各種欲望的滿足和享受，這就是一個神仙在仙山里面的狀態。

不過進入到漢朝之后，這也是收束和整合，戰國時期這么樣地繁亂，這么樣多元的神仙的思想，一收先將神仙思想收在黃帝的崇拜上面。黃帝是一切神仙的中心，或者是神仙的原型。

黃帝為什么可以產生這種收束聚攏的效果？因為他也被建立或想象成為一個歷史人物，所以神仙跟歷史以這種方式配合起來。

黃帝同時又被很多人相信是在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人物，所以黃帝的功業、黃帝的性情，以及黃帝能夠得到的享受，也就更有說服力。

而神仙思想透過黃帝再進一步就收束到變成黃老。黃老把黃帝和老子結合在一起，有兩面的作用：

一面是政治上面的作用，也就意味著黃帝在中國歷史上面是當時所認定文明開端的第一個統治者，他怎么建立理想的統治，就是依循著老子所揭露出來的這種無為而治的原則，所以黃跟老在政治上面這樣結合在一起，就徹底推翻了原來法家的那一套，要讓政治上面相反的盡可能作為越少越好。

另外還有一面是神仙思想上的作用。神仙最大的享受是什么？這個時候把老子拉過來，就要告訴我們，其實最大的享受，至極無上的一種境界，是無為、清凈，是逆向的、無所求、無所欲，所以得到徹底的平靜和休息。

等到你能夠徹底地平靜、休息，不要到處去追逐你的欲望，你才能夠長生，你才能夠維持你內在的活力不被消耗，也才能夠不老。

這是漢代初期的道家，它的內容主要教我們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如何看待自己與天地的關聯。

我們在了解了天地與人之間的特別連接之后，我們如何養生，如何保養自己的精神精力，讓我們不受到傷害，就能夠獲得一種豁達的生命態度。

03.

中國民間思想的來源

到漢末，從黃老道家進一步發展出道教。這個背景其實不難理解，因為在太平的時期，有太平時期的態度和思想；到了戰亂的時期，也會有戰亂時期的態度和思想。

漢末真的是一個帝國秩序崩壞所產生的大戰亂時期，而戰亂當中最大的特色是什么？是人想求太平，所以我們看到道教最早出現的時候，有太平道，有《太平青領書》，都叫做“太平”。

可是在那樣一種社會秩序徹底失去的亂世當中，人們沒有現實的手段可以取得太平。所以這個時候為什么會從思想轉變成為宗教，轉變成為信仰？因為你只能夠相信，只能夠祈禱得到太平，這個時候就由思考辯證而變成了訴諸于迷信。

道教一方面融合了道家的一些教訓說法，但另一方面還有更多的想象和刻畫。于是在這里又出現了道術，道術包括了符咒、煉丹、導引等等。

于是可以說，這個時期，在痛苦當中，在集體的災難里，反而造成了想象力的大解放，不再像以前在儒家主流思想當中，內容都是拘泥于現實，尤其是人倫關系上面的刻畫與思考。

這個時期開始流行各式各樣夸張怪異的故事。從《說苑》到《山海經》，接下來又有《列仙傳》，又有《搜神傳》，全都是講這個世界以外的想象出來奇奇怪怪，各種不同的存在，各種不同的現象，這些現象使得人暫時可以離開無聊，而且充滿了危險的現實，將他們投射到另外一個奇幻，讓人可以逃避，可以得到樂趣，得到希望的那種另外一個領域里。

這樣一種從黃老到道教，到神仙的變化與發展，在葛洪那里集結寫出了一部了不起的書，那是《抱樸子》。《抱樸子》是這種想象力大解放、大爆發的一個集大成。

這幾本書幫我們記錄了從漢朝進入到魏晉，于是在閱讀的過程當中，我們等于走了一趟中國古代的奇幻之旅。

希望大家在聽完這季節目之后，能夠體會到除了主流政治要用的那套思想之外，歷史上還有一些被遺忘、被邊緣化、被誤解、被誤讀的思想與文化。

大家在這里可以接觸到那些另類的文化思想，并且探索這背后來自于遠古，來自于民間充滿情感和想象的故事，甚至了解到那些關系到生命起點與終點的奇妙連接，都是這一個歷史階段重要的時代特色。

所以來聽這一季的音頻節目，希望大家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同時有這樣一種享受的預期，我們要離開一般的、正常的、平庸的人間，去到一個奇怪的領域——

在那個領域里有各種不同的夸張現象，夸大瑰奇的想象力，貫穿在這一批作品當中。

最重要的元素，也是最重大的力量，是把中國的思想、中國的文化在這段期間推離開了原來的正軌，而且不知道往前會有一些什么樣新的軌道，將把我們帶向何處。這一切，都將發生在這樣一個曖昧的歷史時期之下。

「看理想·中國原典通讀計劃」第四季

《中國奇幻錄：兩漢魏晉經典選讀》

原標題：《中國奇怪的民俗思想，究竟是怎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