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桃花源去

2020-12-15 12:2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Charmaine Poh 假雜志

“地景是會迷惑人的。比起作為此間居民的生活背景，地景有時似乎更像一簾帷幕，人們的掙扎、成就、意外，統統在這背后上演。”

——約翰·伯格

1967年，約翰·伯格出版了《幸運者》，觀察了一名居于英格蘭偏遠之地的鄉村醫生。環境——他邊思考邊推測，是摸索可能發生于此的生活故事的僅有的線索。在「忽然，木郁匆匆」中，Kevin WY Lee就通過城市內綠植的圖像，帶領我們窺探帷幕背后的事物。

選自「Suddenly The Grass Became Greener」，?? Kevin WY Lee

1963年6月，李光耀——堅持把新加坡打造成一座花園城市——在Farrer角種下一株越南黃牛木，正式開啟了新加坡的植樹運動。隨后的幾年，他又會繼續展現他對動物的熱愛——以他極具標志性的獨一無二的方式。如果他愛某樣事物，它便會繁榮昌盛，反之亦然。

跟隨他的腳步，我們孜孜不倦地追尋著理想中的世外桃源。2012年，新加坡濱海灣花園正式揭幕，這是一座試圖實現“花園城市”的龐大建筑群——如其網站所述，旨在捕獲“作為有著完美生活及工作環境的頂級熱帶花園城市的新加坡的精髓，這一切使其成為二十一世紀全球城市中的領頭羊。”

?? Kevin WY Lee

這座花園毫不掩飾它的烏托邦理想，吹噓著自己在環境可持續和家庭友好方面的優勢，諸如名為“云端森林”和“超級樹林”的片區，與歷史上任何其他人造花園全然不同，二者之間的差異就像普通花園與殖民時期的新加坡植物園的差別那么大。

新加坡的第一座植物園，是由熱忱的自然學家斯坦福·萊佛士爵士于1822年建立的，該花園主要用于科學研究。不過，隨后它就關閉了，而一座以研究該地區植物分類學與生態多樣性為中心的新花園，則在1859年于現今名為東陵的位置上開放了。隨著政府的干預，這些花園吸引著市民和游客的前往，日漸扮演起休閑和經濟角色。

我們新加坡人有兩件禮物：一是新加坡植物園及其歷史脈絡，另一是濱海灣花園——象征著我們正在轉型的社會。在蜿蜒曲折的歷史進程中，新與舊、傳統與新建的等級之間，張力一直存在。這種張力可見于有關自然的爭論，關于自然如何被永存的國家所制裁的爭論之中。在當局眼中，自然可劃分為被許可存在的以及不被許可的。我們如何決定哪些自然屬于哪一類又或屬于誰？作用于國民的強權會造成什么結果？在這本書的第一部分中，Kevin用照片拋出了這些艱澀的問題：被禁錮的自然母親、綠草之上的鋼筋混凝、胡亂生長的雜草。在一座為完美而造的城市中，這些照片就像是裂縫。

?? Kevin WY Lee

“空中花園”意為融合進人造建筑屋頂或墻壁的植被，據新加坡國家公園局統計，新加坡目前有322座“空中花園”。作為新加坡國家公園局支持的“生態友好城市運動”的一部分，這些努力意味著準許自然融入城市，而非城市限制自然。植物種類通過一系列標準來抉擇，比如維護的簡易度，符合審美觀，以及能夠提供足夠的植被和樹蔭。2014年，全國種下了38000棵樹，是國家公園局近幾年栽種樹木平均值的1.5倍；另外，國家公園局還在新加坡劃定了24塊區域為自然區。為本是自然的環境劃分自然空間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這個鼓勵人造自然的國度中，城市才是主角，而自然僅是配角。我們所過的正是一出日常生活的戲劇。

隨著李光耀的突然辭世——這位新加坡的首席“園丁”，在其遺體被放置于新加坡國會的四天內，前來吊唁的人在巴東和金融區排起了蛇形般的長隊。Kevin圖像的第二部分就檢視了這次集體悼念，在新加坡僅有的五百萬人口中，超過四十五萬人為表達對總理的敬意而排隊數小時。在這些圖片中，人群在城市綠景下顯得格外渺小，諷刺但又合乎時宜地贊頌了李光耀的城市建設成就。他的心血即便在其身后依然無處不在。

?? Kevin WY Lee

然而，早在新加坡被描繪為花園城市之前，此地的居民就已經對這片棲居之地進行了自己的改造。Kevin挑選了一些拍攝于馬來亞的檔案圖像，編織出一處曾存于此的社群，這些圖片致敬了環境由其自主的地方——盡管在絕對政治權力之下早已面目全非。然而這些圖像也僅能提供少量關于那個時代現實的提示，大多數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瓦爾特·本雅明說，“過去只有在作為一張照片時才能被捕獲，當被認出并且再也無法見到的時候，它便總是在瞬間閃現。”我們抓住這根救命稻草，也只能告訴自己自然被改變了，再無其他。

著名的超驗主義者亨利·戴維·梭羅曾在森林中住過兩年。在《瓦爾登湖》中——首次出版于1854年，梭羅以編年史式的手法記錄了在馬薩諸塞州康科德生活的經歷。他寫道：“我們需要野外的刺激……與此同時，我們是如此熱切地探索和學習萬事萬物，我們需要萬物都是神秘的、無法深究的，需要陸地和海洋保持無限狂野、不可探索、無法為人所琢磨——只因其琢磨不透。對于自然，我們可以擁有的永遠不夠。”于梭羅，大自然是一種必需，無關策略，而關乎保持自我的靈魂。

?? Kevin WY Lee

詩人葉緯雄常常書寫日常生活，以睿智、白描的寫作風格著稱，大多數作品聚焦于新加坡城市空間。在這些詩中，他仔細審視了新加坡的地景，并權衡了環境對平凡生活的意義。

在葉緯雄詩歌合集《在城市的樹木之間》（In the Space of City Trees）的序言中，阿內·布魯斯特（Anne Brewster）寫道，“我們，岌岌可危地生存在現代化城市風景之中，盡管這新的風景沒有可以從過去尋得的視覺蹤跡（我們的‘肉眼’無法看見過去），但也因為那些不再可見的過去的記憶，以及在改變之中錯失的經驗而飽和。在這幽靈般的景色中，現在，其實是一個正在蘇醒的‘夢’，我們同時擁有兩重現實：當下的世界，還有已然消逝的生活的記憶。”

或許，詩歌可以為我們指明方向，而不是修剪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