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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學家陳垣考釋清代學者錢大昕手簡十五通

陳垣

2020-12-04 08:38

來源：澎湃新聞

正在上海嘉定博物館展出的“一代儒宗——錢大昕紀念展”（2020年11月28日－2021年2月28日），完整展示了北京觀雪齋藏《錢大昕先生手簡十五通》。《錢大昕先生手簡十五通》，又名家書冊，是錢大昕寄家人子弟信，“自乾隆三十九年竹汀四十七歲起，至嘉慶八年竹汀七十六歲止，綿互凡三十年。”知名史學家陳垣對錢大昕的學問非常推崇，曾專門考釋錢大昕這十五通家書，并寫成《錢竹汀手簡十五函考釋》一文，發表在1963年第5期《文物》雜志上。澎湃新聞特全文刊發《錢竹汀手簡十五函考釋》。

“一代儒宗——錢大昕紀念展”正在嘉定博物館展出。該展除了是關于清代學者錢大昕的學術展，同時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書法展，清代學者難得一見的書札和乾嘉學派重要人物墨跡在該展中都有大篇幅呈現。所涉書札多為錢大昕及其相關人物所書，除了嘉定博物館本館重要館藏，亦匯聚了上海圖書館重要藏品、北京觀雪齋藏品等，部分為過云樓舊藏。

《錢大昕先生手簡十五通》，又名家書冊，原由錢大昕之子錢東壁收藏，后歸尹炎武收藏。尹炎武對史學家陳垣的史學成就十分崇敬，稱陳垣為“近百年來橫絕一世”的“當世史學巨子”，并知道陳垣對錢大昕的學問非常推崇。1952年，他將這批家書交到陳垣手里，請他考釋。二人曾就此冊反復討論，歷時十年余。陳垣最終寫成《錢竹汀手簡十五函考釋》一文，發表在1963年第5期《文物》雜志上。

錢大昕

上海嘉定博物館展出的“一代儒宗——錢大昕紀念展”現場

以下為《錢竹汀手簡十五函考釋》原文

錢竹汀手簡十五函，原裱十四開，尹石公先生自滬寄京，展閱一過，皆竹汀寄家人子弟信，其中三開有“東壁圖書”印，當為竹汀長子東壁所藏，今考其年月如下:

第一至第五函凡六開，皆乾隆三十九年竹汀由河南鄉試正考官轉任廣東學政，九月至十一月寄京家信。信無上下款，皆點句，時妻王夫人已前卒，蓋寄浦夫人者。信中有浦爺，即浦兄弟。奶奶，竹汀母親。大官、二官，即東壁、東塾，小姐，即竹汀長女。時東壁九歲，東塾七歲，女二歲，皆浦所出。

第一函之曹慕堂，名學閔，竹汀同年，京官而兼山西幫，當時同人恒倚以為緩急。第二函之白大人，為河南鄉試副考官白麟。制臺何大人，為河南巡撫何煟，曾加總督銜，故稱制臺。姑爺，為竹汀妹婿陳藥耘曦，見竹汀自編年譜。第三、第四函之金大人，為前任廣東學政金士松。第五函之曹仁虎、邵晉涵，均請進內書房，曹為嘉定同鄉，邵為浙闈所取得意士，故特許入室。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第四函局部大圖）

第六函約可廬攜眷至蘇城觀競渡。可廬竹汀弟大昭，字晦之。乾隆五十四年正月，竹汀初至蘇州，主講紫陽書院，一住十六年，此函當作于五十四年四月。

第七函付東塾，蓋乾隆五十五年六月入京祝八十壽時作。信中言王臬司已落職，書制臺亦罷官，臬司王士棻，制臺書麟，皆因高郵州偽串冒征案革職。是年東塾廿三歲，故誡以讀書為上，閑游無益。

第八、第九函皆付東壁、東塾。訂廿七日接大妹妹歸家，冬至前要回去，信中并問阿同、阿閏好否。大妹妹即大小姐，乾隆五十六年年十九，適同縣瞿木夫。木夫名中溶，號鏡濤，見《潛研堂詩續集》七《洞庭雜詠》詩注。此二信蓋作于五十七年十月，是年十一月初八日冬至，歸寧僅可住十日，故嫌太速。阿同東壁子，名師慎，阿閏東塾子，名師康，時阿同五歲，阿閏一歲。嘉業堂刻瞿木夫自訂年譜，不載鏡濤舊號，不合，非《洞庭雜詠》詩注，孰知鏡濤為誰。

第十函付東壁、東塾，箋墨與前二札全同，札中所言人事亦相接，蓋同一時作，即乾隆五十七年十一月。二姐竹汀次女，亦浦出。

第十一函寄晦之，托小松轉，并候罩溪。乾隆五十九年阮元繼翁方綱任山東學政，晦之曾佐阮元幕，翁撰《復初齋詩》卷四十五《甲寅題黃秋庵同知得碑十二圖》，有“近與錢家仲，停車意不忘”之句，即在此年。黃易字小松，號秋庵，官山東運河同知。

第十二函與既勤大侄，既勤系晦之長子東垣。札中問“節內尊大人巳解館否?前所訂尊堂同往武林之說，今擬在蘇啟行”，當是嘉慶元年晦之又佐阮元浙江學政幕時作。《研經室四集》二，有《丙辰題錢可廬明經蕉窗注雅圖》詩，即在此時。札中又言“張芑堂欲將豐宮瓦刊入《金石契》，張芑堂補刻《金石契》，正在嘉慶元年。”

第十三函與可廬，札無月日，涉齋瞿塘，瞿中溶父，嘉慶二年八月，涉齋招竹汀為洞庭西山之游，見《竹汀年譜》，此札當作于是年。

第十四、第十五函皆與可廬。二札無月日，共裱一開，箋墨相同，蓋同一年作。札中言“邑志采訪陸續已到，正可刪定成書，了此一事”，嘉慶六年，長興令延竹汀、可廬總修縣志，八年志成，此二札當作于是年，即竹汀卒前一年。時屢患病，故札中有消極語。滄來鰲圖，述庵王昶。

綜核此冊，雖寥寥十五簡，但自乾隆三十九年竹汀四十七歲起，至嘉慶八年竹汀七十六歲止，綿互凡三十年，中多有月無年，或有日無月，或月日并缺，今為一一注出，以質石公。陳垣。

1/15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局部大圖）

釋文：

我自起身以后，上下俱平安，九月初三日出榜，定于十二日起身進京。今于十一日下午接到部文，知蒙恩差廣東學政，即赴新任，不必來京請訓，隨即在此略辦行裝，俟有兵部勘合，即起身赴廣矣。此時已交冬令，且山東路上亦難行，今歲斷乎不能接家眷矣。拜匣上鑰匙，昨已遺失，即可另配開出，箱內存銀，隨時取用，用去即記一總帳，庶不致遺忘。我到廣后，有人赍折進京，汝等再商量起身，不可造次。起身已有定局，然后將房子轉典，元價及修理，須得四百兩，典期三年為滿，方可成交。萬一典局不定，起身時與曹大人慕堂借二三百金，其房即算典與曹處亦妙。此時路上盤纏短少，幕賓或到江西，或到廣東，再行延請，若在京中請去，我不能有盤纏多幫也。今遣胡升進京遞折，帶回卞綾五個（元青二，紅紫、藕褐），綿綢一個，搭包四個，手帕八條，逐一點收可也。

十一日字

2/15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局部大圖）

釋文：

十二日送白大人回京，是晚制臺何大人仍回汴城。我在此只買羊皮袍一件，及狐貍統子一件，所有布政司支給路費銀二百兩，已經繳還。其主考所領勘合，亦交與何大人，托其咨部代繳，另由河南驛道填給勘合。從歸德一路入安徽風陽府境，即是上廣東正站矣。今于本月十五日從祥符起馬，恐京中不放心，故寄信告知。張大人曾敞薦來家人一名，名喚胡德，系桐城人，現已收用。今冬家眷斷乎不可南行，俟明春我有信來，再定起身赴任之局。浦爺囑其照應家中門戶，伊第二兒子在此尚好。順天鄉試全錄尚未得見，姑爺已得中否?家中盤纏尚可支持，且安心過此冬。大官二官肯讀書否？余不多及。

九月十五日字

在汴梁城封寄，即刻起身矣。

3/15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釋文：

自胡升回京后，又有兩次安報，想俱已收到矣。我于十月初三日過江，到九江府，今于十七日過梅嶺，已達廣東境，離省城尚有一千余里，大約此月內可接印任事。路上人馬俱平安，惟天氣太暖，不但皮袍用不著，即皮馬褂下半日亦不能穿也。家中須用銀子，箱內開出應用，仍要立一本賬簿，開明支用若干，方不致有記憶不清之患。家眷起身之期，當在明年，然于何月起身，尚未可定，須問李鐵拐斜街曹大人，及米市胡同曹老爺，斟酌妥當，然后可雇船起行也。自京師雇船到家，從家中到杭州須六日，換船至常玉山，約須六七日，常玉山起旱一日，再換船到江西，不過七八日，又從江西雇船到南安，系上水，有灘，須要十七八日，起旱過梅嶺一日，再換船至廣州省城，不消十日矣。我到任后，即有承差赍折至京，俟我所差之承差到日，將上次所進折朱批封好，交其帶回，不可誤也。奶奶、大官、二官、小姐俱問好，今因金大人承差赍折之便，寄此安信。

十月十七日字

在南雄府燈下

4/15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釋文：

我在河南起身，路上又寄過三次安報，想已收到。胡升想于九月二十五日前后到京，未識謝恩折已投遞否？茲于十月二十七日已到廣州省城，接印任事，衙門甚為寬大，房子亦多，又有太湖石，樹木茂盛，將來家眷到此，頗不寂寞也。學院每年出巡，在省中居住之日甚少，必須有家眷在此照應，方為便益，不然，則一應家伙什物豈能盡行搬移，于事甚不便。但今歲既不能來，明春開凍，路上好走，亦須打聽明白，方可起身也。從京師雇船到蘇州至嘉定，約須四五十日，將家伙粗重及書籍可不帶來者，留在家中。另雇船至杭州，約計五六日，換船至常玉山，約七八日，在常玉山起旱一日，又換船至江西，不過七八日，在江西換船至南安府，上水，須十七八日，過梅嶺一日，換船到廣東省城，順水不過七八日，路上不算辛苦。盤費要得數百金，亦不必顧惜，因任所無人照看，恐花費更大也。我到任才二三天，事情忙極，精神亦不大佳，今差承差徐光到京進折，其上次所奉朱批，即交承差徐光帶回，決不可誤。家中一應大小事，俱寫在信上，要寫得明白，奶奶及大官、二官俱好否？南邊有家信，亦可封在信內帶來也。廣東天氣甚暖，此時或穿綿夾衣，或穿小毛褂，亦無一定，大約雨后略冷，平時總甚暖，但身上宜于略熱，常出些汗方好，一受寒，便不爽快矣。學院衙門無事，長隨不必多用，相公看文字，須要五六位，現在金大人薦來一位，系其外甥。此外前已寫信到家，要請幾人，未知何時得到這里也。今晚辦題本及折子，此時已及三鼓，故不能多寫。

十月二十九日字

再承差回時，要買奏折幾付，白奏折十個，黃奏折五個，俱要封套，黃綾夾板四付，一并交彼帶來。

5/15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十一月初一日遣承差徐光入京，已有家信，想已接到矣。今又有要緊事，須托米市胡同曹老爺仁虎代辦，字到，即于家中取銀八兩封好（用綿紙緊包），粘一紅簽，寫“微敬”二字，同書信一并寄去，斷不可遲誤。內書房一應書籍碑帖，不可遺失，如曹老爺仁虎要來檢取書籍，可開書房請其進去，邵爺晉涵要進到書房，亦可請進。將來南歸時，收拾書籍，或應帶到廣東，或應存在嘉定，俱請邵爺酌定。凡我所抄寫自己著述，即隨筆零碎之件，俱要一一檢好，放在一箱，帶到廣東。其碑帖亦盡行帶到廣東方好。余具前信。

初三日字

外信兩封，一寄曹老爺仁虎，并另加銀信；一寄邵老爺晉涵。

6/15錢大昕致錢大昭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浦夫人手札

昨接來札，言及重固添價一事，此產本不取利，只可聽其冬間翻贖。至借貸一說，此時用度甚費，亦無以應之，乞寄信婉復之可也。端陽節蘇城龍舟頗盛，望吾弟同二奶奶并侄媳、侄女到蘇一觀，己遣李瑞買舟奉侯，幸勿它辭為荷。余容晤悉。

可廬二弟

大昕頓首

廿七日

7/15錢大昕致錢東塾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錢東塾手札

初七日更余到胥門馬頭，即上大船，初八日往各處辭行，初九日晚間移舟閶門外小泊，明早便北行矣。書院束修未曾支取，所買生絹、夏布等物，并有零星物件，俱寄航船帶回。兩日甚熱，體中尚好，余俟有便當隨時寄信回來也。王臬使亦已落職，候審，并聞書制臺亦罷官矣。新任臬使陳公奉茲，江西人，尚未到位，現委松太道張公署事，亦往江寧公干矣。天暑，綠豆湯、金銀花湯俱可常服，冷水不宜吃，戒之戒之!

六月初九日酉刻字付東塾閱看。讀書為上，閑游無益。

8/15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局部大圖）

昨接家信，即遣人到于斯，訂于本月二十七日接大妹妹歸家，今早得鏡濤信，已經允諾，屆期即在蘇買舟遣徐升送歸矣。天氣驟冷，務須多穿衣服為妙。汝母親近日飲食能多進否？據于斯說，本欲于冬至后到嘉，今恐天冷，故遵于廿七日來，冬至前要回去也。家中上下想安好，阿同、阿閏俱好否？余俟后信。

廿二日申刻字付東壁、東塾、二姐仝閱

9/15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

《家書冊》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

今日買舟接大小姐并鏡濤到嘉，我本擬同來，因初三日課期伊邇，省得多此一番來往，是以不歸矣。家中想上下俱平安。于斯云冬至前要接回家，愚意似乎太速，即或渠家中有要事，或鏡濤暫歸去數日，似無不可。此間新米久已吃完，有便望寄新米并陳米數袋。丸藥亦將次吃完，從前所制料豆仍望寄來，以便接續。今寄歸湘蓮二斤，核桃肉、大棗各一包，糖食一籃。

廿七日辰刻字付東壁、東塾、二姐同閱。

10/15錢大昕致錢東壁、錢東塾手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