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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后,生活變容易了嗎?
原創 燃財經工作室 燃次元 收錄于話題#小酒館9個
燃財經(ID:chaintruth)原創作者 | 鄧雙琳 曹楊 馮曉亭 朱曉宇
閆俊文 郭一夢侯燕婷 杜曉玲
編輯 | 楊潔
這屆在大城市生存的年輕人,比以往任何一屆都要難。
在平常,他們被老板職場“PUA”,被“996”壓榨得直不起腰來,不僅周末要隨時on call,連在公司上廁所的短暫休憩都要被計時;一線城市的戶口越來越難拿了,買車搖不上號,買房更是成了天方夜譚,工資上漲的幅度遠遠追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生活一眼望不到頭;新入職場的高學歷低工資的年輕人越來越多,35歲之前還沒站穩腳跟,就要面臨被“后浪”淘汰的風險。
幾乎每一個懷揣夢想來到大城市想要大施拳腳的年輕人,都會在某一個沮喪時刻對自己發出靈魂質問:我是不是該離開了?
BOSS直聘發布的報告顯示,進入7月,活躍求職的2021屆應屆生較2019年同期的2020屆畢業生數量增長44.5%,活躍求職的海歸規模同比增長94.3%。今年秋招,36.4%的2021年應屆生招聘需求來自新一線城市,而一線城市的應屆生需求占比降至23.4%。
報告還顯示,2020年三季度,一線城市人才的凈流出率為0.36%,高于二季度,也高于2019年同期(0.21%)。流出一線城市的求職者去向分散度較二季度更高,且明顯高于2019年同期。除了新一線城市和省會城市之外,離開一線城市的職場人開始將更多城市作為目的地,單個城市的絕對吸引力正在減弱。
比起北上廣的壓力和焦慮,小城市的生活的確看起來更動人:節奏慢,物價低,父母和朋友都在身邊,不用再做周末還要加班“修福報”的“社畜”了,回到小城市,起碼能像個“正常人”一樣體面地活著。
但看起來容易的事情,做起來也常常會與想象中相徑庭。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叢林法則,在大城市過得不理想,不一定回到小城市就會逆風翻盤。
小城市人情社會更加明顯,不依靠人際關系幾乎寸步難行;小城市的價值觀也與一線城市截然不同,娛樂設施和城市基建更不如大城市完善;最重要的是,小城市的就業崗位并不多,工資水平也遠不如一線城市,回到小城市,很可能意味著要跨行業工作,甚至找不到工作。
本期小酒館,我們和幾位年輕人聊了聊他們回老家以后的故事。這其中,有人在北京單身多年,回老家考上公務員后成功收獲愛情,也有人不適應老家的復雜人際關系,又二度回京;有人在大城市賺了錢回老家創業成功,也有人“野心配不上實力”,只能回老家過平凡日子;有在國外留學工作的年輕人因疫情被迫留在家鄉,卻因為價值觀不合與家人頻繁產生矛盾,也有拿著北京戶口的郊區年輕人被迫“北漂”,沒有老家可回。
生活是自己的私人體驗,無論選擇留在大城市,還是回到老家,都要有直面一切后果的勇氣。生活沒有撤退可言。
在京單身狗,回老家愛情事業雙豐收
小張 | 28歲 公務員
我是1992年出生的,在北京工作的時候,前輩們都稱我是“那個90后小姑娘”,可回到老家,我卻變成了家人口中“30歲(虛歲)還沒對象的大齡剩女”。
算上實習,我在北京工作也有六七年了,期間一直單身。我之前在一家知名互聯網企業的市場部工作,一直順風順水,去年開始自己也會帶幾個項目了。
結果今年年初,疫情襲來,我還沒來得及回京,就被人事電話約談了——我們部門要裁員50%,我“幸運”地成為了其中的一員。也是,市場部是花錢的部門,公司要縮減開支,首先肯定要先從我們下手。
家人勸我留在老家,別回北京了。其實這幾年家人一直在勸說我回家,在他們眼里,留在老家考個公務員或是老師,才是正經的“體面工作”,無論我們公司的規模多大,他們都覺得我只是一個“推銷員”,說出去實在不夠體面。但我前幾年一直心高氣傲,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在北京闖出頭,扎根留下來。
更重要的是,家人覺得我這么大了還沒對象實在說不過去,我那些留在老家的同學,有的甚至都在“拼二胎”了。我雖然在市場部,工作上來往的人很多,但是并沒有遇見合適的。我心氣高,擇偶標準也高,寧可一直單身,也不愿意將就談戀愛。這幾年家人也斷斷續續給我介紹了不少相親對象,為了應付父母,我偶爾也會去見一見,離譜的是,有的相親對象竟然嫌棄我的工作不在體制內。
突然被裁員,讓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或許,我真的沒那么優秀,我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輕人,拼再久也不可能在北京拼出自己想要的未來。現在就業形勢這么差,每家公司都在縮編,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我真的不知道未來的路應該怎么走。我決定不再執拗,試試考公。起碼考上以后,就不必再擔心被裁員了。于是我沒有再回北京,直接讓合租的室友幫忙把我的東西打包寄回了老家。
埋頭苦學大半年,我成功一戰上岸,進入了父母眼中最“體面”的單位。雖然月薪沒有在北京時高,但生活成本算下來,比在北京過得舒服多了,而且在家我可以住家里的大房子,還買了一部通勤的小車,在北京時我和三四個人合租一套房子,上班還要在早高峰和晚高峰中擠地鐵,那種日子我現在回憶起來都覺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忍受得了的。
雖然還沒正式開始工作,但我還是非常慶幸自己成功逃離了北京——以后不用手機24小時在線回復各類工作消息了,也不用經常周末被領導拉到公司加班修“福報”了。以前在北京,身邊同事聊的都是“某公司上市后員工套現了幾百萬元”、“某公司最近勢頭很猛,又拿到了好幾億融資”,聊來聊去,我們都覺得只要自己再拼一點,就有可能成為這些故事中的一員。
現在回頭想想,大城市的互聯網圈子,普遍浮躁,從老板到員工都在做著一夜暴富夢。我現在為國家、為人民服務挺好的,做的事雖小,但起碼能讓自己心境沉淀下來,不再心高氣傲,能夠感受生活里每一處微小的幸福。
最重要的是,我成功收獲了愛情。對方是和我一起上考公培訓班的同學,我們同齡,也是本地人,和我一樣也是選擇離開大城市回到老家。我們一起相互打氣,一起成功上岸,彼此之間有能聊到一起的遠方,也懂眼前這平凡的幸福來之不易。
我們沒有生活壓力,小城市房價低,彼此父母又都在身邊,雙方家庭對這門婚事都很滿意,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年底就要訂婚了,明年五一就舉行婚禮。
大城市固然能夠容得下更大的夢想,但辛苦和焦慮也無法逃避。對我這種普通人來說,眼前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選擇,回到老家我一點都不后悔。
農村離互聯網世界其實很遠
付雪 | 32歲 農村生鮮水果創業者
2018年,我從成都的交警局輔警的崗位上辭職,回到家鄉汶川縣創業。當年,老家的政府部門和淘寶合作賣櫻桃,賣出去兩三萬單,銷售額有兩三百萬元,那時候,我感覺到,這會是個大市場。
老家盛產櫻桃、青紅脆李等時令水果,我家祖輩種植櫻桃,我父親就承包著500畝的櫻桃田,當然也種著一些青紅脆李,所以我就想圍繞這個做點文章。
我做的事說是創業,其實就是成立一個“合作社”,把哥哥姐姐、親戚朋友都拉進來,聯合農戶,打造一個品牌,集種集采,統一管理,統購統銷。在我們那,櫻桃成熟期只有1個多月,從5月中旬到6月中旬,大部分家庭一年到頭,就指著這陣子的櫻桃過活。
以前批發商走的量大,大家都是賣給批發商,但價錢也被壓得很低,一箱3斤的櫻桃,售價得比零售低上二三十元。我的思路是,走互聯網路線,比如淘寶、拼多多、抖音等,直接面向消費者,這樣留給我們的利潤回多一點。
我回去之后就注冊了淘寶店、拼多多店,注冊了抖音賬號,開直播。但做了兩年多,我的感覺是:太難了,尤其從大山深處的農村到互聯網的世界,不管是物理距離還是商業觀念,其實都還和我的想象相差很遠。我干了半年的拼多多店已經關了,因為賺的錢還不夠“買流量”。我們掏了五六千元做推廣,比如關鍵詞和首頁推薦之類的,效果的確是有,有時銷量能達到兩三千單,但架不住價格低、利潤薄。比如在其他渠道能賣到40多元一斤的櫻桃,在拼多多上我們有時候只賣到29.9元一斤,團購拼量看著熱鬧,但留不下什么實質的好處。
甚至有的時候,在拼多多上我們不僅得買量,還得刷量。最后再加上人工費,一核算根本賺不到錢。淘寶和抖音上要感覺稍好點,但作用也有限,這些線上渠道加一塊兒才賣不到20%的貨,剩下的八成還是得走線下分銷,比如批發商、線下小販等。
我們在抖音上直播時,沒啥粉絲,直播間只有二三十個人。不拼粉絲我們就拼時長,比如今年五六月份時,我們基本上每天12小時開播,兩個人輪流播。趕上抖音辦助農活動,比如邀請達人助農,流量大些,銷量就能好些,但太好了也不行,當地供應鏈能力跟不上。有一次,一個抖音達人做扶貧活動,我們沒想到直接爆了五六萬單,結果我們采摘、包裝、發貨和品控都跟不上,快遞慢不說,還有櫻桃爛掉了,讓我們備受用戶的吐槽,鬧得幫我們帶貨的抖音達人也很不高興。
電商這事,真是看著很美好。它面向全國顧客,但競爭也很激烈,物流成本高。我們因為規模小,是個體經營,成本也壓不下來。以3斤裝的櫻桃為例,我們要郵寄到北京,順豐冷鏈的物流成本是49元,5斤裝的則是65元;僅物流成本就占了我們整個櫻桃生產流動成本的60%。農村的農產品,存儲分散,管理也不太好,所以也進不了商超。大品牌的櫻桃可以放一個星期不壞,但我們的櫻桃,可能放三四天就壞了。
電商有好處沒?也有。比如我們通過電商渠道,也學習了如何提高品質,鼓勵農戶做品控,比如果樹矮化生長、農藥控制等,也促使我們開發新的包裝、冷凍技術等等。但落實到銷售和利潤上,我現在真的無感了。
我的回鄉創業之路還在繼續,但我也知道了,它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美好和一帆風順。
考公失利,我選擇再次北漂
楊楊 | 29歲 互聯網從業者
距離上一次成為北漂5年后,我再次踏上了北漂路。
除了攢下一身的疲憊和眼角的幾條細紋,我還跟當年剛來北京的時候一樣,一無所有。眼看著就快要30歲了,我沒有存款、沒有對象,更可怕的是看不到未來的前景。年輕的時候,我還幻想著人生會像電影里的故事一樣,存在著某種際遇,能一夜之間命運扭轉或者暴富,又或者遇到我的白馬王子,為平淡無奇的生活添點盼頭,但是現在看來算是徹底無望了。
但我還是選擇從老家回到北京。
2019年4月,在北京,我所在的公司組織架構大調整,內部空降了幾個管理,我原先的直屬領導喪失了話語權,沒過多久就被排擠走了。
當時我們想著,管理層之間有利益糾葛,搞“清洗”也是正常的事情,畢竟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領導有新風格,需要員工適應也能理解。但是沒想到從那之后,公司不合理的條款制度越來越多,而且主要針對基層的老員工,搞得同事們叫苦連天;空降的高管還塞了幾個門外漢,業務上的試錯成本都是我們背鍋,兩個月下來,我所在的小組流失了一大半人。
6月底,我決定辭職,結束北漂,回山東老家,考個公務員,遠離這些甩鍋俠,輕松又自在。在辦理交接手續的那天,我看著僅剩下一位的老同事風風火火地處理所有的事情,在祝福他早日脫離苦海之后,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座我待了兩年的辦公大樓。收拾完東西,我的大部分行李全都打包郵寄老家,留下幾身換洗衣物,我去三亞散了個心,然后直接飛回了老家。
一時辭職一時爽,玩了幾天之后更是覺得神清氣爽,但是當我回到老家之后卻發現,一切都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回家沒多久,我花了一萬多元報名了新東方的名師輔導課,上了幾個月的課之后也沒考上公務員,這讓我失望至極。備考期間,我一直專心在家復習,也沒有找工作,攢的積蓄在考試完也所剩無幾了。我開始重新找工作,但是山東很大,就業機會卻太少,除了公務員和教師,剩下的工作都不是長久之計,于是我閑了大半年,也被家里人嘮叨了大半年,這讓我一度徘徊在抑郁的邊緣。
更令人心煩的是,公務員失利之后,我爸媽一直張羅著讓我嫁出去,甚至聯合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門催婚,因為不愿意硬湊合著將就,我拒絕了很多相親,但是他們竟然都不管不顧,把人直接帶到我面前來。有天早上我都沒起床,相親對象就被我媽給領上門了,不見都不行。
在這種環境下,我硬撐了幾個月,最后灰溜溜地收拾東西又返回了北京。
這樣對比下來,我現在反而覺得,北京的環境真是很友好。你不用擔心找不到工作,并且過了30歲不結婚,別人也不會覺得你是個“異類”。大城市的競爭雖然殘忍,但是在人際關系上的包容性很強,沒人在意你在干什么。在我決定返回北京的那一刻,我也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
我被夾在了老家和美國之間
許可|27歲 程序員
我在讀書時就出國留學了,但現在卻被困在了老家。
今年我27歲了。在10個月前,我還在美國,有著一份收入還過得去的工作,公司工作環境很開放,大家聚在一起會隨時作一個頭腦風暴,加班很少;我有自己租住的房屋和車子,和自己養的寵物狗住在一起,感受生活給我帶來的精彩。
但我沒有想到,10個月前我回國探親,由于疫情的原因,暫時留在了老家。我在國內期間,美國我就職的公司開始實行在家辦公,并拒絕了我跨國遠程辦公的要求,隨后又開始裁員。就這樣,我無法再回去,只好委托同事幫我退掉了房子,接管我的寵物,我自己則留在了國內。
實際上,我知道,這是我父母多年來的期望。他們都是安徽人,一直生活在家鄉,家里開著間小五金店,日子過得還算挺愜意。之前我在國外時,他們就經常想著讓我回國,在家這邊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或者考個事業編。“當個老師多好啊?光榮!”這句話打我記事起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回,他們理解不了一個女孩子,為什么非要跑到國外去,做一個程序員。
我回家之后,每天必要做的事就是看招聘網站。這個小城里在招聘的公司寥寥無幾,大多是廣告、機械、電商等行業的公司,也很少有我適合的崗位。在這個三線城市,月工資最高也只有8k左右。這幾個月來,我情緒非常低落,心理落差太大了,有太多的不甘。雖然回來一段時間了,對于回家要找什么樣的工作,我還是很迷茫。我試著面試了一些崗位,但說實話,沒有一個我覺得感興趣的。我想說服自己,來適應現在的環境,但是我卻無法讓自己的心安定下來。這就好像我在小時候,花了很長時間的壘好的積木城堡,在特別有成就感時,瞬間被人推倒塌掉的那種失落感。城市小,自然到處熟人也多,出去散步走個幾公里路,都能碰到人打三回招呼,“吃飯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還走嗎,太可惜了”……一系列問題每天都要重復無數遍,一點都不夸張。但是,如果你想找幾個能談心的朋友,卻發現,基本為零。
我的生活里沒有了原來的娛樂項目,沒有了我的寵物。我也沒有以前的同學們現在津津樂道的家庭和孩子。我們沒有任何共同的話題。
工作暫時沒有著落,立業還做不到,父母的關注點也開始轉向“成家”。只要有空,他們就開始和親戚朋友張羅給我安排相親對象,并且不斷地念叨,“你不小了,該成家了,再大了孩子就生晚了,對后代有影響。”在他們看來,我現在沒有工作,結了婚可以兩個人一起想辦法做點安穩的事,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我從讀大學時離開家,到出國、就業,一直都是一個人面對。我安靜地獨自快樂著,習慣了我來決定我自己的生活。作為獨生女,我不排斥留在父母的身邊,但我真的不能理解,為什么我不能有自由的生活狀態,而要被這樣粗暴地干涉。
我和母親激烈地吵過一次,我當時激動地想要自己租房搬出去住。冷靜之后,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母親在更年期,早就已經情緒不穩定,體重下降,現在也開始失眠,家里人都勸我不要再刺激她。但那之后,我和父母陷入了冷戰期。
看招聘信息、看書、睡覺,這就是我最近幾個月來在做的事情。我的世界變小了,脾氣也開始變得不好。我和父母商量,我希望有機會還要回美國去,但他們極力反對,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現在海外疫情還很嚴重,但我知道,在他們眼里,年輕人在外打拼,就像飛在天空中的鳥,根本無法落腳。有朋友找到我,說能夠幫我找到合適的工作。但我實際上想說,我現在很后悔回來。
有時我想,為什么人在年紀小的時候越能接受新事物、適應新環境,年齡大了,反而不接受和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呢?是不能,還是不愿意?
后悔回家,但是我現在也回不去美國了。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獨生女不配勇闖“天涯”
陳馨 | 24歲 銀行工作人員
在多數人眼中,“有房有車無貸款”是安居樂業的“標配”,甚至是不少人一生奮斗的目標。然而這些在我剛畢業一年時就都已經擁有了,或許會有人說我這是“凡爾賽體”,可只有我才知道這是我父母換來我妥協的籌碼。
我來自東部沿海一個小城,雖然近年來家鄉發展也挺好,可是與大城市之間仍存在很大差距。我在省會讀的大學,四年間我自己的生活都在這座大城市,畢業也希望留在這里,因為這里擁有更大的舞臺、更多的機會和更高的薪資。可是我父母卻并不這么認為,他們只希望我待在他們身邊。
“以后我們就全靠你了。”作為家中獨女,且是父母高齡才有的我,所以這是從小到大我父母對我說過最多的一句話。這句話就像一個枷鎖深深將我套牢拴住,我必須得聽話,因為他們都是為了我而活,所以我讀大學不能出省,男朋友不能找異地,工作必須在家鄉。
大四那年,我父母每天準時與我打電話,一邊問我學校的課程什么時候結束一邊要求我留意家鄉的公務員考試。那時我表面上一直以學校還未結課為由借口應付他們,一邊卻在留意各大公司的校招計劃。
校招的公司很多,流程也挺復雜,幾家公司我都止步于二面,但我也很幸運,就在我決定放棄的時候,一家世界500強公司旗下的醫藥企業給我發送了終面邀請,我也如愿拿到了這家公司的offer。
簽完合同當晚,我打電話告知了父母,我原本覺得他們會替我感到高興,可沒想到他們聽到信息后歇斯底里在電話那頭罵我。“你怎么就這么不聽話,你這個白眼狼!”“辛辛苦苦養你這么大,一點感恩的心你都沒有嗎?”“你馬上給我取消合同,馬上回家!”……那晚我一個人哭了好久,我不懂為什么他們的思想和行為那么極端,我的生活是我自己過的為什么他們要干涉我。
原以為這事就這么告一段落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們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來到學校,要拉上我去解約,多少違約金他們都賠。我不依,他們便威脅我要打電話去公司總部。最后我無奈之下,與公司HR聯系,要放棄這份工作。HR知道事情原委后,沒要求違約賠償,反而勸我:“你們年輕人的執念是要‘得到’,可是對你父母而言,他們的執念是‘不失去’。不要埋怨你父母,他們在恐懼你會‘失去’。”但那時的我并沒有認真記住這一番話,只是恨透了我父母。那天后,我很久沒與他們聯系,期間我還在留意別地的招聘信息,一心只想有多遠走多遠。大四那年寒假我回家過年,我父母很認真地把我喚去臥室與我交心,還拿出來家里兩套房的房本和幾本存折。
“我和你媽也覺得那件事做錯了,可是我們就你一個女兒,我們也老了,就想你留在身邊,我們又有什么錯呢?”我父親先打破了僵局,隨后把房本和存折都交到我手中,“你要想去大城市的話那我們全家就一起搬家。我和你媽想過了,兩套房子賣了,加上我們的積蓄也夠換大城市一套小二居了,也算有個落腳點。”
那天我們一家三口都哭了,我切身感受到了他們的“恐懼”與“不安”。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他們身邊,他們愿意為我放棄他們生活數十年的家鄉和朋友,陪我去“闖世界”,可是我也得為他們多考慮。最后結果也是因為想去的大公司面試都沒過,而老家的銀行招聘我卻一舉上岸,所以還是老老實實留在了老家。
現在我還在銀行,每天的工作其實也很累,工資也不高,我的腦子里一直都有辭職的想法,可是一想到辭職后我能去哪,又打消了這個念頭。我父母最近老和我說,“你都有房有車了,你該定定心找個對象過下半輩子了。”或許在老家結婚生子就是我的歸宿了,勇闖北上廣對我來說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買不起深圳的房,回家賣香干
劉達 | 30歲 小企業主
我在深圳讀的大學,學的市場營銷專業。2013年畢業,我也就直接在深圳找工作。那時候覺得,做廣告也挺光鮮亮麗的,我去了一家數字營銷公司,做廣告策劃。
然而,現實就像所有廣告狗體驗過的一樣,沒日沒夜的加班,毫無優勢的工資水平。兩年下來,我也沒什么積蓄,但跟女朋友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我跟女友相識于高中,我們都來自湖南,計劃大學畢業穩定一點就結婚的。深圳的發展水平和社會資源擺在那,我們本打算就在深圳買房安居,也可以給我們的孩子一個更好的未來。
但現實再一次教我做人。2013年的時候,深圳南山區還有單價2萬元/平方米的房子,而2014年房價開始直線上漲,不出一年竟翻倍了。當然,那個時候每個人的想象力都不夠,誰也沒預料到房價的走勢。
當時,我和女朋友的家境都一般,我爸就只是在老家開個檔口賣豆干,想掏“幾個錢包”湊首付買房都夠嗆。恰好那時,我爸告訴我,家鄉那邊出了招商引資計劃,吸引年輕人回家創業,政府有很大額度的補貼。我聽完覺得,這是一個機會。2015年末,我跟女朋友拍板決定回老家,她回去考編制,我回去找個生意做做,在市里買套房,也可以過得和和美美。
回老家創業,其實不像想象中那么輕松。尤其是對像我這樣從深圳這種城市回去的人,小地方的人難免有各種想象,大家溝通起來很難,甚至很不愉快。而且,我看著招商引資的政策很興奮,但落到自己頭上時,卻不知道該做什么好。于是,我想著,去老爸的檔口看看好了,也可以先幫幫他。沒想到,這一去,我發現了商機。
我們老家是個小縣城,但有種美食遠近聞名,那就是香干。我爸告訴我說,“別看我這就是個小檔口,很多熟客會從其他市專門開車來買,大老遠的還經常來,我們每天都是不到下午五點就賣完了。”
我到處考察了一番,發現當地的香干制作都是小作坊式的,沒什么大廠,但銷量一直不錯,口碑很好。我想,那就干脆開個香干廠吧。說做就做,我找了近十個朋友,一起合伙、計劃,就把香干廠開起來了。
創業是很難一帆風順的,在小縣城更是如此。本來我們一開始人手就不足,偏偏還遇上了“貿易壁壘”,當地其他的小作坊、小工廠竟聯合起來抵制我,認為我是“外來的”,到他們地盤搶生意,一度發生了很多糾紛。但慢慢地,我們的生意還是做起來了。
那個時候,電商還沒有那么火,我們的銷售渠道比較局限,就是鋪到各種零售店里,再大一點就是城里的超市,銷量沒有那么理想,但還算能自負盈虧。但從2017年開始,我在淘寶上開了店,我畢竟有市場營銷的一些專業經驗,投放了一些廣告,也做了比較年輕化的店鋪頁面設計,搞了一些比較有趣的促銷活動,慢慢地銷量就上去了。
現在,我收購了很多附近的小工廠。我現在不僅僅是賣香干,也賣當地的特產。在我周邊的城市開了自己的店,也給一些大城市的酒店和飯店供貨,還在網上包括淘寶和拼多多開了店。公司運營得更加正規,也算是本縣香干行業數一數二的企業了。2019年,公司的銷售額有幾百元,我也算達成了人生一個小成就。
這個過程,其實是非常辛苦的,我感覺,自己很多時候,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工人;有時候也會想,我要是當初在深圳買套房的話,現在房價已經漲了500萬元了。但回頭想想,那個過程終究不愉快,可能日子過得緊巴巴,工作也只能茍著。而現在,我可以努力賺更多個500萬元了。
身無分文回家鄉,老實當個打工人
衛衛 | 30歲 自由職業者
“我憑什么一輩子窩在這么一個十八線的小城市,我要出去闖。”這是我曾經的豪言壯志,但現在卻變得一文不值。
當兵轉業回家那年,我還年輕。家里也是最后一年包分配工作,可能也是運氣好,我被分配到了一個不錯的崗位上,拿著每月3000元左右的工資,過著早八晚五的生活。但這份在家人看來穩定的工作,卻并不能成為讓我安于現狀的理由。
我不顧家人反對,辭掉了工作,憑著一腔熱血和存款5000元的銀行卡,孤身一人來到了北京。那時,看著北京站,我很興奮,這是我即將在其中生活的城市啊。
通過朋友的介紹,我找到了一處比較便宜的房子,過著合租的日子。朋友的家庭環境本身就很不錯,自己也做了一家公司,看著他每天揮金如土、坐擁飯局,讓我以為成功都能如此容易。我跟朋友提出我想創業,他也對我表示了支持。
由于沒有足夠的資金,我只能跟家里要錢、跟朋友借錢、刷信用卡,來支持我的“野心”。朋友帶著我學習怎么經營買賣、怎么跟人出去洽談生意、投資看好的產品項目。
我做的項目在初期,看到了一些回報,當時我很高興,以為日后在北京這個大城市,將會有我的立足之地。朋友勸我見好就收,我卻回答他:“到嘴的肥肉不吃,是不是傻?”
事實證明,我的眼光太淺了。最終這一仗我輸的精光,連朋友借我的錢都賠了進去,租的房子也退了。我不敢跟家里人說,只能去找了個銷售的工作來暫時維持生計。當時我并沒有認輸,我對自己說:“這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總有一天,還是會成功的。”
我拿著借來的錢,買了股票,想要錢生錢,再投資我看好的項目。但或許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再一次全部賠了進去。朋友說我“太急功近利了,只憑一腔熱血是什么都干不成的。不是所有成功都是吃頓飯就能解決的”。看看欠的十幾萬元的外債,我說不出一句話。我買了當晚的火車硬座票回家了。在車上,對著窗外,我一夜無眠,不知道回家要怎么面對當年說出口的豪言壯語。
最后家里人沒有怪我,只是勸我要好好工作,我們把欠的錢都還上,不要再好高騖遠了。
現在我又找了一份早八晚五的工作,有每月4000元左右的固定工資,結了婚,有了一個安穩的生活。這和我從前的生活似乎一樣,還是沒有多么光鮮亮麗,但折騰過一次之后,我已經知足了。
北漂的“北京人”,除了奔波別無選擇
DouRa | 28歲 傳媒行業
從畢業到現在的5年多時間里,我差不多考過5次不同單位的事業編考試、面過我們區的電視臺相關崗位、也托親戚朋友找過工作,但最后都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去。
現在我依舊過著每天用4個小時來通勤的生活。
我的“老家”是在北京的一個遠郊區縣,幾乎在所有非京籍的同事和朋友眼里,我都是一個“北京土著”,但在我自己看來,其實我和他們一樣,都是“北漂”,只不過漂的距離相對近一些。
我是2013年畢業的,剛畢業那會兒住在學校的職工家屬院里,房租很低,環境也不錯,不過當時賺的也少,月薪也就5000元左右,月月光。
大概住了不到兩年,因為學校政策變化,就沒法住了,需要出去租房。家里人就說,賺的也不多,回家時間也少,我自己在外面住他們也不放心,讓我回家找個工作。可是我們郊區的工作機會,基本就三種:體制內、銀行和個體戶。我們那里沒有大企業,有也只是企業加工廠之類,我大學專業是傳播學,在我們那里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我開始瘋狂考編,想著本來自己就是文科生出身,這些背背題就能考的東西應該不會很難。但我還是太單純了,我差不多考了4次還是5次的事業編,其中有兩次過了筆試,但在面試階段都折了。考編走不通,我還試過報名當地電視臺等單位,但遇到的情況基本類似,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實在沒辦法,我家里托親戚在老家那邊一個風景區給我找了一個文職工作。我現在回憶起面試那天,還記憶猶新。那是一個還沒有開發完善的景區,在一個湖的對面,我需要坐個快艇去面試,面試完了再坐快艇回來。
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告訴我說,因為上下班的交通成本比較大,所以我們不能每天都回家,大概3天左右能回去一次,工資大約是2500元-3000元之間。當時我就覺得,那這和在市里上班沒多大差別啊,工資還變少了。最后當然我也沒去。
到后來,家里人開始意識到,我在家附近確實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就同意我回北京城區了。
就像很多同事說的那樣,我畢竟是“北京人”,所以我也沒有租房,還是住在自己家,過著每天通勤4個小時的生活。而像我這種情況,在我們那邊其實很普遍,住在我家附近的年輕人們組成了很多個拼車的微信群,每天從早上5點到晚上11點,都不間斷地有人在回“老家”。
我其實很羨慕有“老家”可以回的同事和朋友,畢竟他們多了一個選擇,覺得在北京壓力太大、“混”不下去時,可以回去。在北京打拼幾年,也有自己的積蓄了,回去后的生活應該過得也挺舒服的。
但我們不行。除了北京,我們別無選擇。
*題圖以及部分配圖來源于pexels。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楊楊、付雪、衛衛、劉達、陳馨、許可、DouRa、小張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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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廣和家鄉,你選哪一個?
原標題:《回老家后,生活變容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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