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馮明杰來說，有時候一起涉黑大案的突破，或許來自一碗螺螄粉。

在從警12年里，廣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四大隊副大隊長馮明杰帶隊偵辦一系列特重大涉黑案件， 2013年，他牽頭偵查了著名的增城“8·31”李某林特大涉黑案件，鏟除了增城地區第一大黑幫；2018年，馮明杰牽頭主偵黃埔“2·25”劉某添涉黑專案，54名犯罪嫌疑人均以涉黑罪名被判刑，刷新了廣州市、區兩級法院審理涉黑罪名人數的紀錄，該案更被評為“2018年推動法治進程十大案件”之一。

馮明杰抓獲涉黑案犯罪嫌疑人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在劉某添涉黑專案中，馮明杰就是用一碗螺螄粉感化了嫌疑人，取得關鍵性突破。

由于成績優異，表現突出，馮明杰先后榮立個人二等功1次、個人三等功2次，2016年10月被評為市局優秀青年衛士、青年崗位能手。2020年11月，第二屆全國公安百佳刑警推選宣傳活動啟動，經過組織推薦、公安部評選確定，廣東省共有8位刑警入圍提名人選，廣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馮明杰就是其中的一位。

對這名掃黑除惡“悍將”而言，最大的夢想就是實現“天下無黑”。

“獅子”和“兔子”

每一個掃黑除惡案件，都是一場“持久戰”。

黑惡勢力根深蒂固、涉案人員眾多、線索錯綜復雜，要一曾層抽絲剝繭、理清條理，才能使一個長期盤踞一地的黑社會組織原形畢露，過程往往沒有那么容易。

2011年，馮明杰負責偵辦增城“8·31”李某林特大涉黑案件。最初的線索來自于一封匿名舉報信，由于舉報人害怕案件處理不徹底而遭受打擊報復，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和聯系方式，案件的每一步，都需要警方自己摸索。

在這種情況下，馮明杰和隊員只能進行實地偵查，但難度卻遠超他的預期。“李某林兄弟在當地經營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涉黑群體同當地的關系也錯綜復雜，我們喬裝進入村子調查，也會立刻引起村里人注意。陌生人在村子里顯得非常突兀，透過他們打探的眼神，都能看出來他們在懷疑我們是否來自公安系統。”馮明杰說，警方離開村子后，仍有車輛在進行跟蹤，一場偵查與反偵查的較量在警方與涉黑團伙之間展開。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在沒有掌握確鑿證據的前提下，偵查團隊不得不放棄直接偵查，轉而將重心轉向既有的警情記錄，希望從里面找到一絲線索。

在查閱了大量的警情記錄后，在一段錄像中，馮明杰發現因為一個車輛停放糾紛，十幾名“馬仔”在李氏兄弟的指揮下毆打一名男性。基于這段錄像，馮明杰又梳理了既往當地的治安案件，發現很多事件都共同指向一個問題——暴力爭奪項目建材，而這背后的主導人便是李氏兄弟為首的涉黑團伙。

“很多時候，警方和犯罪團伙的關系就像是獅子和兔子，我要一直追著他，拿到了線索就一定要抓到手。”馮明杰這樣形容雙方之間的關系。

馮明杰介紹，1990年時，李氏兄弟便開設賭場，伴隨房地產行業的興起，李氏兄弟將發展的方向聚焦于技術含量低、利潤空間大的建材。為更好地掩蓋暴力掠奪市場的行為，李氏兄弟分別于2008年、2010年成立了志暉土石方工程有限公司與長實混凝土公司，以及永豐土石方工程隊。

在這些合法公司的掩蓋下，犯罪行為往往隱藏在最深處。“我們第一步要核實清楚的，就是它究竟是真正合法的還是非法的。”馮明杰說，李氏兄弟的公司化模式，給偵查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加之需要調查的罪名也比較多，從2011年開始，經過長達一年多的時間，偵查隊員們才逐步摸清了李氏兄弟的作案證據。

從茫茫線索和資料中進行調查分析，只是涉黑案件的第一步，除了在偵查階段需要有一雙“鷹眼”，在收網階段還必須有一顆“鐵膽”，來應對更兇險、不確定的情況。

2013年3月19日凌晨3點，廣州警方派出780名警力，分為16個抓捕組，在凌晨5點實施抓捕。馮明杰還記得，收網當天是一個雨夜，他負責抓捕組的后勤指揮統籌工作，在兩個小時抓捕過程中，“每一秒都驚心動魄”。

最終該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81名，一個長期盤踞一方的黑惡團伙成功被打掉。

偵查涉黑案件時搜查犯罪嫌疑人家

一碗螺螄粉

隨著馮明杰偵查的重特大案件越來越多，他的聲譽隨之升高，但最讓他開心的，是基層的同行告訴他：“在你們打黑之后，整個地區的經濟發展都更好了，地區警情也呈現出雙位數的下降。”這成為馮明杰辦案的動力。

與黑惡勢力斡旋多年，馮明杰逐漸摸索了一套針對黑社會組織的調查和審訊辦法。

在合法獲取的證據基礎上，馮明杰認為反黑刑警并不僅僅保護受害者，對于涉黑犯罪嫌疑人，同樣也要保障他們的權利，“小到學習、吃飯的權利，大到訴訟權利、基本人權，這些我們都要保護。”

馮明杰贏得了尊重。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有些涉案人員出獄以后，還會約他一起吃飯。有時，刑滿獲釋的一些涉黑成員，在警方辦理其他案件時，還會配合給予一定的幫助。

馮明杰說，許多涉黑人員的法律水平與文化水平并不高，無法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犯罪。因此，講解法律也是審訊工作重要的一部分。“有的人覺得打打殺殺之后，這個地盤是我的，（生意）都應該讓我來做，但我們說這里是市場經濟，不可能你說多少錢就多少錢，也不可能通過違法犯罪來獲取經濟利益，慢慢科普法律知識后，他們才能明白。”馮明杰說。

在偵破涉黑案件時，“破案留根”也是一個重要的技戰法，即在審理上一個案件時，搜集其他類似案件的線索，為下一個案件的偵查做好準備。

在偵辦李某林涉黑案件時，馮明杰就已經將目光放在了案件之外的線索，尋找相同行業領域中相似的作案手法。

在錯綜復雜的線索中，通過“軟暴力”實現壟斷性非法獲利的劉某添涉黑團伙，進入到了他的視野中。因為有合法公司作為掩護，同時作案手法更為隱蔽，在證據搜集階段，馮明杰遇到了職業生涯中最大的困難。

在審訊劉某添涉黑組織的一名嫌疑人時，幾天內沒有實質的進展，偵查隊員們一籌莫展。一次審訊交流時，馮明杰了解到該嫌疑人的岳父是廣西柳州人，嫌疑人一直深受岳父的照顧，對廣西的感情很深，尤其鐘愛柳州的螺螄粉。

“他（犯罪嫌疑人）不經意地說了一句想吃螺螄粉了，我當時立刻就答應了，我說我請你吃。”第二天馮明杰便自掏腰包帶了一碗螺螄粉送到犯罪嫌疑人的面前。“當時他看到后就哭了，沒想到我真的會給他買，我也想不到一碗螺螄粉能帶來那么大的震撼。”此后嫌疑人配合警方對劉某添團伙的偷稅漏稅等行為進行了查處，以此為突破口，警方成功偵破了這起以“軟暴力”為特征的涉黑專案。

馮明杰在發布會上介紹劉某添涉黑案。 

在案件基本查清后，廣州市公安局先后組織了500多名警力開展兩次集中收網行動，54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并均以涉黑罪名被判刑，刷新了廣州市、區兩級法院審理涉黑罪名人數的記錄，判處罰金更是高達1.7億元。而該案更被評為“2018年推動法治進程十大案件”，也是全國涉黑案件的典范。

這起案件的偵破過程也讓馮明杰感觸頗深，“多一些溫情，警察也可能成為犯人的傾訴對象”。

“不喜歡爸爸了”

和涉黑團伙長期斗智斗勇，在掃黑領域，馮明杰是一個實打實的“悍將”。但在工作之余，他還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即使工作上成績顯著，但對于家人他卻始終有一絲虧欠。

馮明杰和妻子都在公安系統工作，由于工作的特性，兩個孩子常常需要雙方父母照顧，他們只能在周末或假期時陪孩子外出玩耍。

“經常是早早就定好了酒店，準備周末帶孩子出去玩了，但因為經手的案子突然有了進展，不得不放棄。有時候孩子班級里有活動，需要雙方父母一起參加，但我這邊需要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審訊，不能出席。”馮明杰說，出于職業的特殊要求，對犯罪嫌疑人的拘留最高不超過三十天，很多審訊都只能在周末加班加點地展開，對孩子“放鴿子”就成了家常便飯。

兩個孩子最大的還在上幼兒園，對于爸爸的職業雖然有些了解，但在常常無法得到陪伴，孩子也會有些抱怨，“他會說你答應陪我出去玩的，現在為什么又不來了？不喜歡爸爸了！”雖然明白孩子是一時氣話，但“不喜歡爸爸了”讓馮明杰心中愧意更多，“我就只能答應下次再約時間帶他出去玩，但也不知道下次有沒有突發事件。”

最長的一次，馮明杰曾因審理案件連續二十多天沒有回家，“經常我老婆給我打電話，我都說沒空，在開會或者做什么，好在我們崗位相通，她對我的工作也比較理解。”

馮明杰說，辦案不能像普通工作正常結束上下班，常常會拖到很晚，往往回到家的時候愛人已經陪著孩子睡著了，很少進行溝通。有時愛人會特意熬夜等他回來，兩人就可以坐下來聊聊家中最近發生的事情，之后家里有什么計劃。這些深夜的交談，讓馮明杰常常覺得暖心，又心有愧疚。

但刑偵事業，也是他無法拋舍的熱愛。在參加工作的12年里，馮明杰從一名特警到刑警，又從一名青年民警提拔為副中隊長，再到副大隊長。作為掃黑除惡戰線上的一員“悍將”，馮明杰夢想夢想著“天下無黑”。

他告訴澎湃新聞，希望未來構建一個完善的反黑機制，在反黑之余還能通過多途徑幫助被黑社會組織影響的相關地區和人員挽回損失，最終真正實現“天下無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