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0年上海基本建成四大國際中心，值此浦東開發開放30周年之際，站在再改革、再開放的新歷史起點，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采訪了浦東開發開放的親歷者、參與者，口述上海金融要素市場對外開放那段崢嶸歲月。

上海鉆石交易所是中國對外開放進程中一個成功而典型的案例，它的設立涉及上海經濟、金融、貿易中心建設的具體操作，如何打破外貿、財稅、外匯、海關等固有規制，與國際慣例接軌，決策者們大膽闖、大膽試，走出了一條部市合作、部委聯合的協同創新之路。

澎湃新聞·智庫報告欄目推出《口述要素市場開放》系列，以上海鉆石交易所創建及成長為樣本，回首上海四個國際中心建設之路，望對中國未來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推進自由貿易，探索制度層面集成創新提供參考。

澎湃新聞 王基煒 制圖

口述：華建敏

采訪：徐建剛、嚴亞南、白璇煜

整理：嚴亞南

時間：2019年6月3日 

20世紀90年代是上海有史以來經濟發展最快、城市面貌變化最大的時期，國際輿論稱之為上海速度、上海奇跡。上海鉆石交易所從醞釀到開業貫穿20世紀90年代，花了近十年功夫。這項工作是在上海市委、市政府領導下推進的，黃菊、徐匡迪、趙啟正等同志發揮了關鍵作用。浦東新區管委會、市計委、市外經貿委、市外資委、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海關等各方面全力配合，做了大量扎實的工作。1996年秋，鉆石交易中心項目的前期工作進入緊鑼密鼓的階段。這時我已奉令調中央機關工作，故而只能就項目籌備的前期情況作一簡要的回顧。 

南方談話，發出改革強音

提出一個項目、一項任務并最終做成這件事，都離不開大的時代背景。鉆石交易中心項目的大背景就是1992年春天和秋天發生的兩件大事。春天，鄧小平同志發表了著名的“南方談話”；秋天，召開黨的十四大。沒有鄧小平同志提出“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這一著名論斷，沒有黨的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目標，就沒有“金融市場”建設的戰略思考；沒有鄧小平同志“中國在金融方面取得國際地位，首先要靠上海”這句話，沒有黨的十四大“盡快把上海建成我國經濟、金融、貿易中心之一”這個戰略定位，上海也不可能在1992年后的十年間，成功創辦外匯交易中心、期貨交易所、黃金交易中心、鉆石交易中心等一批金融市場。

20世紀90年代有一個很好的做法值得一提。從上海市委、市政府到各區縣、各委辦乃至一些企事業單位，每年必辦一次或幾次務虛會。說是務虛，實際上還是強調虛實結合、以虛帶實，在吃透精神的基礎上，各抒己見，集思廣益，制訂出切實可行的行動方案。關于上海金融市場建設的設想和具體項目的建議，很多都來自各級各類的務虛會上。 

先易后難，積小步為大步

上海著手建設國內要素市場和大宗商品交易市場，在國內各城市中是比較早的。比如，1992年5月，同國內貿易部合作建設的上海金屬交易所，推出了銅期貨交易；后來還有上海糧油交易所，推出糧油交易；上海建材交易所，推出螺紋鋼線材交易等。應該說都比較成功，后來這些交易所都合并到了上海期貨交易所。

當年市政府討論金融市場建設規劃和具體選項時，我們強調先易后難的原則，有基礎、有條件的可以先做起來，積小步為大步。比如，在資本項目沒有完全開放的條件下，先推動外匯市場的建設。因為上海之前就建有上海外匯調劑中心，盡管交易規模還比較小，但經過好幾年的運行，從技術、規則到市場環境等各方面都初步具備一定基礎，進一步充實和提升上海外匯調劑中心的職能作用，中央有關部門對此也是支持的。1993年年中，中國人民銀行考慮建立全國統一的銀行間外匯市場，上海自然是積極爭取。為了創造條件，我們首先動員位于外灘的航天局進行辦公大樓置換。上海給出了一個優惠價，就把位于外灘15號的大樓給了中國人民銀行。1994年4月18日，中國外匯交易中心開業，這是上海第一個國家級的金融要素市場。

除了外匯市場，比較有條件做的事還有哪些呢？經過調研思考，我們認為黃金和鉆石交易市場可作為重點。就鉆石而言，與黃金相比，體量小、價值更高，而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人民逐漸富裕起來，對黃金和鉆石的需求一定會不斷增長，建設黃金和鉆石交易市場前景看好。由此，上海同步開啟了黃金交易所和鉆石交易所的籌建。 

位于上海外灘15號的中國外匯交易中心。 姚建良 拍攝

1993年9月，歐洲文化之都活動在比利時的港口城市安特衛普舉行，這項活動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上海周”。作為安特衛普的友好城市，上海市政府派出了由黃菊市長率領的友好代表團赴安特衛普訪問。我那時是市計委主任，也參加了這次出訪。我們在比利時的行程很緊張，一共只停留兩天。黃菊同志特意提出要參觀當地的鉆石交易和鉆石加工項目，因為安特衛普有非常發達的鉆石貿易和世界一流的鉆石加工業。通過此次考察，我們對鉆石貿易和鉆石加工有了較深的認識，對世界鉆石行業的現狀、規則和發展規律有了基本了解。

我擔任上海市副市長以后，于1995年6月29日至7月10日，帶著市外經貿委副主任陳正明、上海海關關長曹恒禮等同志赴以色列、南非訪問。此行的一個重點就是考察與鉆石交易和鉆石加工相關的項目。

南非是全世界鉆石產量最高的地方，加工水平很高，交易量也很大；以色列并不產鉆石，但是先進的鉆石切割技術讓以色列成為了全球著名的鉆石加工地和鉆石交易中心。我們在這兩個國家深入考察了鉆石加工和交易的產業鏈，特別是詳細了解了鉆石進出口的流程及相關的手續。 

1995年6月，上海市副市長華建敏（右二）率團訪問以色列。 曹恒禮 供圖

通過對比利時、以色列、南非的考察，經過多次內部研究，市委市政府形成幾個共識：一是建立鉆石交易中心，符合中央對上海提出的建成國際經濟、金融、貿易中心之一的要求；二是鉆石交易中心是離岸市場，交易量大、附加值高，可帶動相關行業發展，有利于上海國民經濟增長方式的轉換；三是中國勞動力的成本比以色列、比利時低，那里能做的，國內也應該能做，而且中國發揚傳統的工匠精神，也一定可以做得好；四是鉆石交易和鉆石加工中心最好都放在浦東，因為當時浦東搞大開發，主要的基礎設施都基本建成，但是能形成持續產出的實體性大項目不多，將鉆石交易和鉆石加工中心都放在浦東，將是對浦東開發開放的有力支撐。 

服務協調，研究各項政策

浦東新區是鉆石交易中心項目的主辦單位，所以項目所涉及的內部事務那時由趙啟正副市長負責，他當時還是浦東新區的主要負責人。我是從市政府履行職能的角度給予協助，凡是涉及宏觀調控、金融、進出口等方面而且超出浦東事權的事項，由我出面開會協調。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市政府專題辦公會議是在1995年9月11日召開的，由我和趙啟正副市長一起召集。

在那次會議上，大家也形成共識：上海鉆石交易中心項目將對上海金融貿易功能的完善和發揮起到重要作用，是一個有戰略意義的項目；上海要有與可能取得此項目的亞洲其他國家和城市競爭的戰略眼光和緊迫感，要積極促成此項目；要參照國際慣例，研究解決此項目涉及的海關、金融、稅收、工商管理等方面的政策，對實施中可能涉及的、需要中央有關部委支持的政策，必要時要由各有關部門分別向中央主管部委說明情況，爭取支持。

會議認為，這個項目基本可以在浦東新區和外高橋保稅區的政策下操作，可將鉆石交易中心視為外高橋保稅區的延伸，按保稅區政策對其實施管理。后來，上海海關關長曹恒禮提出，“將上海鉆石交易中心視為外高橋保稅區的延伸”這一提法最好不要寫入會議紀要。這個意見有道理。因為中央對外高橋保稅區的區域及享受政策都有明確界定，貿然提出使用這樣的提法會產生負面效應，易使外界尤其是外省市產生誤解。可在堅持原則的前提下視情況采取變通做法，比如可在上海鉆石交易中心內設公共型保稅倉庫，按有關保稅政策對其實施管理。

除了海關管理的問題，在金融管理方面，會議同意允許外資銀行在鉆石交易中心內設立營業所，可按在浦東新區注冊設立外資銀行的政策辦理；在金銀管理方面，因為當時黃金和白銀都由中國人民銀行管控，鉆石交易中心如要從事鉆石、寶石和珠寶飾品的加工，可先從白金飾品加工開始，待條件成熟時再開展黃金、白銀飾品加工；在項目審批方面，會議授權市外資委審批上海鉆石交易中心項目。 

1996年8月，上海市副市長華建敏會見來滬訪問的艾森貝克。 姚建良 拍攝

另外，會議原則同意以市領導名義邀請世界鉆石交易協會主席埃利·伊扎科夫訪滬，進一步討論、落實該項目。這次會議結束后，徐匡迪市長就親自寫信給伊扎科夫，邀請他訪問上海。1996年的8月下旬，在我離開上海前的一周，以色列艾森貝克集團的總裁艾森貝克訪問上海，說一定要見我，他可能是想彌補我們去以色列時沒能會面的遺憾。當時我們暢談了加強雙方經濟、科技合作的意向。

回想起來，當年上海以建設金融中心為目標，盡可能利用現有條件，爭取各方支持，建起了包括上海鉆石交易所在內的多個要素市場，可以說是抓住了難得的歷史機遇，為上海建成金融中心開創了局面、奠定了基礎。

【口述人簡介】

華建敏

1940年1月生，江蘇無錫人。1991年至1994年，先后任上海市計委副主任、申能公司總經理，上海市計委常務副主任、黨組副書記，上海市計委主任、黨組書記，中共上海市綜合經濟工作委員會副書記、市計委主任。1994年12月至1996年10月，任中共上海市委常委、上海市副市長。1996年后，先后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國務委員兼國務院秘書長等職。2008年至2013年，任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黨組成員。在上海工作期間，積極協調推進上海鉆石交易所項目。 

（本文原題為“關于上海鉆石交易所前期醞釀工作的回顧”，本文將收錄于由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與上海鉆石交易所聯合主編的《璀璨——上海鉆石交易所發展親歷者說》一書中。）